仍旧是武安天牢。
大门再次被打开了,但这次不同的是,并没有新的犯人被关进来,而是有人进来探监。
“老规矩,只有一盏茶的时间,你可要抓紧了。”
牢头掂量着手里的一袋金币,不耐烦的叮嘱道。面前的老仆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连连点头,见牢头满意的转身,老仆才佝偻着腰,慢吞吞的走进了天牢深处。
脱离了狱卒的视线后,他的步伐骤然变得轻快起来,腰板也直了。
没有多少人知道,袁兴韦家里的这个老仆,实际上是一个武道高手。或许论弓马和战阵厮杀,他比不过典勇这样的大将,但若是单纯的个人武艺,绝对不逊色于任何武师。不过,他那苍老而又平凡的相貌,有效的欺瞒了很多人。甚至就连袁兴韦被下狱的时候,钱伯明都没好意思将这样一位老人一并拿下。
而现在,在付出了一袋金币后,他顺利的获得了探监的权利。
看到这位老仆出现,袁兴韦的心情无疑很不错。更让他高兴的是,老仆带来了太平军攻城的消息。
“一连四天,流民和贼军轮番进攻。官军伤亡惨重,二联队已经被打垮。”
老仆压低声音,简单的说明着。
“连攻了四天!”袁兴韦重复了一遍,在牢房里转了几圈,寻思片刻后问道:“可有动用攻城器械?除了南面外,另外两面城墙下的义军有动静吗?”
老仆想了想,摇头道:“只听说,有部分太平军精锐参战,就是胳膊上系黄巾的那种,但并没动用投石机或者床弩。另外两面城墙下虽然一直有贼人在集结调动,但都是装腔作势、分散官军兵力,并没有真正进攻。”
袁兴韦点了点头,心里有底了。
太平军的主力看来还没发动。
二联队短时间内难堪大用,三联队现在还没从先前风波中平稳下来,看起来的确有机会……就是不知道,太平军接下来这倾力一波到底有多强。
或许,局面能有二八开?
不行!
这个赢面太低了!
他心里盘算着,对老仆附耳道:“这次出去,继续帮我打探情况。另外,联系柴一,叫他把手下那十几人全部召集起来,准备听我号令。”
听到这个吩咐,老仆身体一震。
作为袁兴韦最信任的人,他当然知道柴一那帮人是自家公子暗藏的一手力量,现在终于打算动用了么?
“那边的老头,到时间了!”
牢头烦人的声音响起。
见状,老仆咽下先前想说的话,对袁兴韦点了点头,重新佝偻着身子离开了。
很快,天牢内重新安静了下来。
袁兴韦暗暗思索了片刻,看了看对面已经被接连提审好几次的何世祥,唤道:“何老弟…何老弟?还醒着吗?”
对面没吱声。
袁兴韦知道刚才的探监多半已经惊动他了,只是故意不理自己,于是起身作势道:“要是没醒的话,我就再一罐水泼过去了。”
没办法,这下何世祥撑不住了,闷声闷气的道:“喊我干嘛?”
见他回话了,袁兴韦盘膝坐下,笑嘻嘻的道:“还是先前那个问题,你是想死还是想活啊?”
“你烦不烦啊!”
每天都要被问一遍这个问题,何世祥终于忍不住了,发火道:“我当然想活啦!但你不怀好心,想要撺掇我跟外面的流民勾结,所以我懒得理你。”
“咦?”
袁兴韦故作惊讶的摇了摇折扇,问道:“何老弟你不是已经跟反贼勾结了吗?就因此而下狱的啊!”
何世祥知道他什么意思。
无非是说反正已经被认定,索性不如顺水推舟,真个设法跟贼人联系,寻求一条生路。被接连拷打了这么几天,忍不住的何世祥也未尝没考虑过这个想法,但他并不觉得贼军能攻破武安。既然如此,不如咬牙死撑下去,等外面的贼军被平定,自己早晚还有恢复清白的一天。
他跟必死无疑的袁兴韦终究是不同的。
见何世祥打定主意不理他,袁兴韦叹了口气,自顾自的道:“可怜啊,一个如此忠义的军官就这么惨死牢中,死后还要被钉上一个谋反通贼的罪名,袁某真是替他不值。”
被他这么说,仿佛自己必死似的,何世祥有些不痛快了,背对着他哼道:“何某人身正不怕影子歪,真相早晚有一天会水落石出!”
“天真!”
袁兴韦摇了摇头,冷冷的道:“还真以为自己能重见天日?我告诉你吧,就算现在总督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也几乎不可能帮你平反。若是这么做了,岂不是说先前的大动干戈全是错的?他钱伯明被耍了,康和被耍了,邱文德被耍了,林安略更是闹了大笑话。整个武安官府被一伙贼人轻易玩弄手中,吃了大亏?而且,你被拷打了这么久,心里难道就真的一点怨气都没有?”
这番话,如同黄钟大吕,重重敲在何世祥的心头上。
他眼前一黑,激荡之下差点没晕过去。
然而,袁兴韦的话还没完,又给了他致命一击。
“就算钱伯明心胸豁达,能够忍你,但张家呢?与其那么麻烦,大家每个人心里都不利索,还不如直接敲定了事实,让你死在天牢里,一了百了,大家都省心。反正你家又没什么背景,死了也没人帮忙出头。何老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何世祥半天没说话。
或者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能从几天的拷打支撑下来,靠的就是平反昭雪的信念。现在心理防线被袁兴韦打垮,何世祥只觉得天都塌了下来,一时间心如死灰。
“这就认命啦?”
见何世祥这幅样子,袁兴韦知道自己实际上已经成功了,诱惑他道:“不想活着出去?就算自己真的活够了,好歹也为家小想想啊。”
何世祥仍旧半天没说话。
就在袁兴韦差点以为他受不了打击,已经昏迷过去的时候,何世祥终于开口了:“袁兴韦,我知道你这几天在琢磨什么,但是,就凭那些流贼,打不破武安的,别费那个心思了。”
终于松口了!
尽管没直接承认,但袁兴韦一下就听出了袁兴韦心中的顾虑,胸有成竹的道:“我主陈武虽然已经做的够好,但终究起家时间太短,根基不够。光靠他一己之力,或许的确不足以破武安。善友会之流更是小家做派、不足为谋。但算是咱们,情况就不同了。你我若联手,在城内配合义军,最后至少能有五成把握!”
五成!
这个几率,已经足以让袁兴韦去赌一把了。成与不成在两可之间,全看天意。
“我主陈武?”
注意到袁兴韦这个称呼,何世祥不由嗤之以鼻,讥笑道:“你这连人家面都没见过,就直接叫上了,就不怕人家不要你!”
“怎么会。”袁兴韦摇着折扇,丝毫不担心道:“只要咱们给他献上武安城,不怕陈武不收,这是咱们的晋身之阶。”
“好吧,你有什么计划,姑且说来听听。”
见袁兴韦这么有信心,何世祥勉强同意了。
“自古以来,想要破城无非两种,一种强攻,一种里应外合。”袁兴韦的法子出乎预料的简单:“你我合力拉起一批人,在我主义军攻城最激烈的时候,冒充官军混上城墙,突然反戈一击。”
“就这么简单?”
何世祥以为袁兴韦会拿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谋略来,闻言不由大为泄气。他被关在天牢中打成这样,出都出不去,还怎么冒充官军混上城墙?何况,就算能出去,召集的人少了照样也没用。
这种级别的战斗,最起码也要几十上百人,才有可能起到影响战局的作用。
“我手里有十几人,到时候还能再花钱临时招募一批,凑个三四十人不成问题。现在天牢防卫已经空虚了许多,突袭的情况下应该能得手。然后,整个天牢内的死囚犯,都是咱们天生的盟友!”
袁兴韦已经想好了一个计划,现在就看何世祥配合不配合了。
他的人,负责打下天牢,放里面的人出去。这些死囚为了活命,多半也会跟他们一起战斗。或许战斗力未必有多强,但在城内放火制造混乱、吸引守军和世家私兵的注意力,还是没问题的。至于真正协助义军破城的,还得看何世祥的手下。
“你这个三联队的联队长也当了几年了,据说人缘还不错。跟我交个底,到底能拉出来多少人?”
若是何世祥能拉出一百名官军,袁兴韦就能做到与其的五成把握。若是能拉来两三百官军反戈,那只要外面的陈武足够给力,袁兴韦几乎有八成把握能攻破武安!
“两三百……”
何世祥苦笑了一声,看着袁兴韦道:“你也太看得起何某了,若是带他们跟反贼拼命,何某有那个信心。但若是勾结反贼破城,就算何某再有威望,十个里面也未必有一个愿意跟随的。就算把我那几位同样被关在天牢内的心腹都拉进来,满打满算,我最多也只敢保证几十人。”
“这么点!”
袁兴韦皱了皱眉,略一沉吟后问道:“若是散播谣言,官府事后要对三联队的官兵进行大清算呢?”
何世祥犹豫片刻,道:“这……我也不敢说,或许能争取到一百名士卒?总之你莫抱更多期望就是了。”
“最多一百人么?”
袁兴韦合上了折扇,叹气道:“也罢,勉强也够用了。”
自己能做的,应该只有这么多了。到底结果如何,就看外面的那位天命之主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