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槐庄,似乎那里有点古怪。
官军的骑兵统领说不出来,但从靠近村庄的那一刻,心里就本能的升起了一点警兆。可一时之间,他又想不出哪里会有问题。就凭区区几百名赤眉军,怎么可能对几乎同等数量的官军骑兵造成威胁?
一定是最近几天连续出动,太过疲惫出现错觉了吧。
这样想着,他骑着马带领大队继续往庄内前进。在最前面开路的骑兵,此时已经绕过村口十几幢被引燃的房子,冲到了阳槐庄的中央。一路的地面上,依稀可以看到零星的几具村民尸体。透过呛人的烟雾,贼人惊慌失措的呼喊声越发清晰起来。
“官军骑兵来啦,大家快跑啊!”
“快快快!带上抢的粮食,其他的抛下。”
仅仅是远远听着声音,官军骑兵就能想象得到这伙贼人的惊慌,纷纷发出了得意的哄笑。眼瞅着又是一场胜利,但不知为什么,官军的骑兵统领却越发感觉到了不安。
似乎有谁,在暗中用冰冷的目光盯着自己。
那种来自背后的凉意,让骑兵统领下意识的放慢了马速。也正是这个时候,他灵光一闪,想明白刚刚的不安来自哪里了。赤眉军明明是东关府那边才出现的叛军势力,但眼前这些叫嚷的反贼,却无一例外全是隆山那边的口音!
仔细听并不难区分的口音,再加上前面摆放看似随意、但却“巧合”的挡住了半边路的杂物和大车,骑兵统领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令他惊骇的念头。
“不好!”
太平贼军向来善于用计谋,这次莫非也……
骑兵统领刚要开口,却发现冲到最前面的骑兵已经停了下来,随后出现了骚动。越发有种不祥预感的他,立即驾马赶了过去。
透过前面着火的房屋和烟雾,他看到了阳槐庄中央那片晒粮食用的空地。在那空地之上,四百名太平军穿着清一色的制式皮甲,安静的列队堵在他们面前。最前面的几排队列针对官军骑兵做了准备,长矛如林,一头拄在地上,一头斜斜指向他们。锋利的矛阵,在阳光照耀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这不是赤眉军!”
短暂的失声后,有骑兵惊慌的叫了出来。
就凭那些才拉起来没几天的泥腿子,绝不可能排出如此齐整严肃的队列,更加不用说那整整四百套的制式皮甲了。若不是对方分明是敌人,他们差点就以为看到了武安的警备旅团同僚!
“中计了!”
情况很明显,贼人分明是早有准备,排好了阵列在等着他们。先前那些惊慌的呼喊,不过是为了诱骗他们上当罢了。
很多骑兵的心里,立即就萌生了退意。
然而,这支官军骑兵的下场,在他们进入阳槐庄的那一刻就已经确定了。随着战鼓声敲响,大批弓手从两侧房屋的屋顶上现身,开始了齐射。
一时间,箭如雨下。
百余名步弓手出其不意的一轮攻击,立即射杀了十几名骑手,伤者的数量是死者的两倍还多!
在如此近的距离,皮甲已经不足以挡住弓箭的伤害了。
趁官军人仰马翻的混乱,正前面的太平营义军朝两侧分开,露出了被他们遮挡的六具床弩。
“是床弩!”
有官军士兵眼尖,看到贼人竟然拉来了这东西,不由撕心裂肺的喊了起来。
这声示警,让官军骑兵大乱。
如果贼人只有步弓手和正前面的步军阵列,三百多官军骑兵未必就没有还手之力。可这六具床弩的出现,彻底击破了他们的心理防线。
“嗖嗖嗖!”
利器破空声呼啸传来。
经过调整后,六架床弩全部以近乎平射的角度,射出了十八道堪比标枪的巨箭。
这种守城的利器射程超过投石机,在眼下的距离,平射时杀伤力同样惊人。伴随着不绝于耳的惨叫和肉体被贯穿的闷响,官军前几排的骑手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甚至出现了一支箭射杀好几人的情况,如同串在一起的肉串!
如果是空旷的野外,床弩虽然厉害,但也绝对取得不了如此惊人的杀伤效果。也只有在阳槐庄这样的村庄内,骑兵只能沿着街巷直来直往,才会最大限度体现床弩的威力。
“撤!撤出去!”
眼瞅着步弓手们的第二轮箭雨落下,一个又一个同袍从马上栽倒,官军的骑兵统领坐不住了,大声催促起手下。
若是动作再慢一些,等贼人的床弩第二轮装填完成,那他们的损失只怕会大到一个无法承受的地步。
随着他的命令,剩下的官军骑兵争先恐后的调转马头,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逃离。然而,义军精心做了这么多准备,又怎么会让这只已经掉进陷坑的猎物爬出来?
地面轻微的震动了起来。
这种大群战马奔跑的动静,武安的官军骑兵们再熟悉不过了。当即有人从马上翻身下来,贴着地面稍微听了片刻,精准的判断出了这支马队的数量:“至少有六七百!”
惊慌迅速蔓延开来,很多官军骑兵脸上甚至浮现了绝望。
整个武安,算上那些贵族世家的私兵,一共也不过六百骑兵。也就是说,这突然到来的六七百骑兵不可能是他们的援军,只能是贼军的马队!
前有狼后有虎,他们被堵在村里了!
当一支骑兵没有了足够的战略空间,甚至被压缩到一个村子内,面临的结果会是什么,用膝盖都能想明白。很快,联军的大批马队出现在村口:太平义军的旗帜、善友会的旗帜、各路的马匪……
尽管跟官军相比,他们显得过于松散,甚至根本称不上骑兵。但那比他们两倍还多的数量,却足以弥补战力的缺陷。
“跟他们拼了!”
看到这一幕,深知自己无路可退的官军骑兵统领,下达了拼死突围的命令。
摆在他们面前的唯一生路,就是突破面前的七百马队,逃回武安城,而且速度必须要快。不然等后面的贼人步军和步弓手赶上来,彻底完成合围,那这最后一线生机只怕也要离他们而去。
“杀贼!”
借助两者间不足百步的加速距离,官军骑兵勉强调整了阵型,强打士气跟迎面而来的马队冲杀到了一起。
“杀!”
联军这边的马队不甘示弱的呐喊出来。
陈武的马队更是宁安和新加入的燕行十三骑为箭头,开始了太平军创立以来的首次大规模骑兵对决。
厮杀声、战马嘶鸣声、金铁交击声,还有伤者痛楚的呻吟,迅速在阳槐庄回荡起来。
一条条生命飞快的消逝,但立即就有更多的人填补了上来。
直到多年战乱被平定后,幸存的阳槐庄百姓从这里路过,仍旧可以看到地面上依稀的殷红血渍。
………
阳槐庄一战,厮杀远比预想的要惨烈!
这些官军骑兵,无愧他们的精锐之名。哪怕面对数量远超自己的敌人,仍旧奋不顾身的血战到最后。在那名骑兵统领的指挥下,他们很狡猾的跟联军的马队缠斗到了一起,让这边的步弓手、床弩等在混战中难以发挥威力。
占据了如此优势,又依靠步弓手和床弩先手杀伤了一轮,官军骑兵仍旧有如此强大的战力,让小刀会、六合门等义军势力的头领们,对官军的真正战力有了一个清楚的认知。
但是,联军终究是赢了!
混战的确废掉了义军的床弩,也一定程度限制了步弓营的杀伤,但终究不可能完全限制弓箭手的力量。尤其是那些射术精湛的射手,比如步弓营统领南宝,还有高昌射手,纵然是在混战中,他们仍旧可以比较准确的锁定目标,射杀官军。
在步军的保护下,官军骑兵拿这些精锐射手没什么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袍,一个接一个被射倒。
虽说也不是没有误伤,但寥寥几个人,跟他们射杀的官军骑兵完全不成正比。
当战斗彻底平息下来后,三百多名官军骑兵还站着的已经不足一半了!
幸存的一百多名官军,身上几乎人人带伤,被联军的马队压缩到一个很小的圈子。精疲力尽的他们尽管再不情愿,这种绝境下也只能投降。
联军这边,为此付出了几乎同等数量的死伤!
原本数量接近七百的马队,打完这一场后,还能战的只剩下了五百出头。
就战损而言,联军这一战应该可以说是惨胜,但却成功达成了战役目的。官军这三百多骑兵等于被一战抹除,连带着还缴获了大批战马盔甲。靠手上剩余的机动力量,钱伯明已经无法再对联军构成像样威胁。
城外的主动权,重新落回了联军这边。
这场短暂而激烈的战斗结束后,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止联军攻城了。不过,眼下各家联军还是没敢在阳槐庄久待。这里距离武安毕竟不远,在二十万流民大军没抵达前,还是少停留为妙。至于那些已经无用的阳槐庄百姓,也被他们顺手绑回了大营,留待日后攻城。
等武安的官军发现异常,小心翼翼的派出侦骑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已经空无一物的村庄……以及触目惊心的厮杀痕迹和遍地的尸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