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热的天气,再加上典勇案的刺激,让这位在沂城威风惯了的典吏,忽略了法事道场周围那些长山镇民们的过激情绪。看到捕快已经将这几个素有名望的抓住,他一狠心,厉声道:“帝国的征调,其他地方都很顺利,唯独你们这里犯了案。随后又有悍匪两度袭杀官差,足以证明你们镇有大问题。”
“作为跟贼人勾结的惩罚,长山镇今后两年的赋税将会加五成!”
“另外,每户需出一壮丁,自备干粮,在两个月内赶到西北的武威郡充当夫役。过期不至者,皆斩!有不想出人的也可以,但必须缴纳一金币的免夫税!”
税赋加五成!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长山镇的人眼前一黑,很多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找身边人确认后,不由嚎啕大哭。而之后每户出壮丁、违期者斩的命令,更是让这些镇民们心里生出了深深的绝望。饥荒和旱灾到现在,镇里很多人每天只有一顿饭勉强度日。帝国迟迟没有赈灾,家里的余钱又全都用于购粮,哪里拿得出一金?而交不起免夫税,就等于是坐视家里的青壮送死——且不说历年来抽取当征夫的有几个能活着回来,单说自备干粮赶赴千里之外的西北,又要在两月内抵达,就同样是一个要命的差事。
“官府不给大家活路啦!”
“这样下去,我等难道也只能背井离乡逃荒了么……”
“典吏老爷发发慈悲,放过我们长山吧。”
一时间,咒骂、哭号、乞求声,不绝于耳,足以打动铁石心肠的人。但典吏为了自己的前程,根本不为所动。他冷漠的看着这些悲愤绝望的镇民,就像是看圈里已经养肥可以宰杀的家畜。只要能够捞到足够多的钱,看在多年辛劳的情分上,沂城的县令大人或许会给他一个机会,不计较这次的罪过。
对!
光一个长山镇还不够,接下来要去的乡黄村和兴家寨等地方也不能放过,全部加征!
………
若是没有外力干扰,长山镇的镇民们在绝望悲愤后,最终还是只能无奈接受苦果。其中大多数人的下场,是跟甘定府的流民一起背井离乡、颠沛流离。之后的几年战乱,会让九成的逃荒者客死他乡,甚至尸骨无存。
但是,陈武之前在人群中的煽风点火,终于起到了效果。
“左右也是死,大家反了吧!”
一个绝望的石匠发泄似的喊了一声,尽管在人潮中显得如此不起眼,但那个刺耳的词汇有着超乎想象的力量,立即让众人安静了下来。
“谁喊的?”
诡异的安静,让典吏也注意到了刚才的喊声,不由勃然大怒。
“该死的贱民们,你们居然敢造反!不怕帝国大军赶来将你们抄家杀头吗?”
血腥味十足的威胁,吓住了不少蠢蠢欲动的镇民。但陈武不仅没有因此而沮丧,反倒惊喜不已:还没等他亲自站出来挑头,长山镇就已经有人起了反心!
是时候登高一呼了。
下定决心的陈武,分开混乱的人群,笼着袖子冲出,靠近了一名捕快。或许是轻视,对方并没发现陈武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意。下一刻,陈武急冲几步,撞进他的怀里,短刀顺势捅进了对方心脏。提前打磨过的锋锐刀刃,即便是帝国轻步兵的制式皮甲都能穿透,何况这些捕快压根就无甲。
悄无声息的,一击毙命!
由于他发动太快,再加上到处是骂声和喧哗,其他捕快和城防营士兵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陈武的举动。直到他一把捞起被杀捕快的腰刀,趁乱砍死了第二人,其他捕快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杀官了!”
典勇才刚走没多久,这边居然又出了凶案!!
眼瞅着又是两名手下被杀,典吏几乎是离奇愤怒了。过激的情绪,让他感觉仿佛有什么在脑中炸开,轰隆做响,一时间竟然呆住了。几千长山镇民也被陈武的举动惊呆了,但那殷红的鲜血在阳光照射下闪耀起妖艳的光芒,激起了很多人埋在心底的恶念。
看到诸多长山镇民的反应,陈武知道机会来了。
“沂城的官府不给大家活路!大家一起举事造反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大喝起来,声音传遍了整个场地。见所有人都已经看过来,陈武索性一跃跳到了祈雨****的道场高台上,伸手高举起了夺来的刀。
上午炽烈的阳光,在明晃晃的刀刃上反射出杀机凛然的寒光。
“乡亲们还有所不知吧?帝国中枢得知太平郡大旱,已经下拨了二十万石赈灾粮食。但这些粮食,发到隆山府和沂城之后,直接被这些狗官吞了,一滴粮食都没留给咱们。相反,本用来赈灾的粮食被他们转手高价倒卖出来,喝尽了咱们的血汗钱!”
他做出一副义愤的样子,用早就想好的谣言中伤起了官府。
事实上,帝国中枢的确有赈灾的计划,不过要到几个月以后、太平郡局势彻底糜烂失控的时候。现在,帝国正忙着筹备对西北的瓦刺之战呢,根本没闲心关心这边。
“你说什么?”
“二十万石赈灾粮食被狗官们吞了?”
陈武的说辞,不出意外引爆了镇民的愤怒。这些淳朴的农民,早就在期待帝国的赈灾了,所以对陈武那拙劣但有效的谣言没有丝毫怀疑。其实,只要动脑子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这样的消息必然会被严格保密,陈武一个普通农民是如何得知的?但是,这些农民们的内心已经被愤怒充满,彻底失去了理智。
他们下意识的相信,是那些狗官们把本应该给他们的赈灾粮食私吞了,并且高价倒卖!
看到民心可用,陈武再无犹豫,放声高喊了出来。
“赈灾的粮食被私吞,耕地的家畜被强征,接下来两年的赋税加五成,孙老、李老又被无辜抓走,现在还要拉壮丁交免夫税,官府这是铁了心要把咱们往死里逼!天灾人祸在前,与其当个饿死鬼,不如拼命一搏。大家跟我一起举事,杀了这些狗官,打下沂城,开仓吃粮!二十万石粮食堆在那里,保证家家有饭吃,人人有富贵!”
“伐无道!开沂城!放粮仓!”
陈武那用尽全身力气一般的呐喊,带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甚至是一种魔性,飘入了这些面黄肌瘦的长山镇民心中。最开始的时候,很多老实的农民听到“造反”这两个刺耳的字眼,显得十分惊慌。可随着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很多人的眼睛红了起来。
“造反!”
“活不下去了!”
“开了沂城!二十万石赈灾粮!”
不知道谁先横下心跟着喊了出来,镇子里有血性的年轻人接二连三的跟着呼应。饥饿、压迫、贫苦,这一刻彻底爆炸,让他们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到后来,就连那些忠厚懦弱的老农,也被这狂热的氛围煽动。扔下头上的草帽和头巾,跟着振臂高呼起来。这一刻,大家忘记了帝国的威严和铁血,被陈武的话蛊惑了心神。
“打下沂城,开仓吃粮!”
四千长山镇人和甘定府的流民混在一起,发出了震天的呐喊。
在这如潮的吼声中,被团团包围的典吏、捕快和半队城防营士兵面色如土,瑟瑟发抖。他们的眼里早没有了先前的高傲和蔑视,取而代之的是不解和惊慌。这些老实巴交的农民不久前还是任凭他们欺凌的对象,转眼间却变成了吞噬他们的猛虎。
这种变化太不可思议、太过迅速,以至于这些沂城官府派下来的人完全无法理解。
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