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骏倒真的怔了一怔,手臂扎撒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回抱住了绥绥。
他问:“怎么了?”
绥绥不回答,只是抽噎着。
她小戏子的功底仍在,痛得心已经麻木了,仍能哭出十分的眼泪,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就连李重骏都放轻了语气,温声道:“别怕,绥绥,谁敢给你这么大委屈,嗯?和我说。”
绥绥呜咽:“翠翘……是翠翘,怎么办,殿下,翠翘快不行了,我该怎么办,你救救她罢,殿下!——”
李重骏顿了顿,抚摸着绥绥的头发,低声安抚她,却又在暗中起打量她的神色。
他分不清她的哭声里可有假装——其实他分明知道,知道她只有有求于他的时候,才会做出如此温驯的姿态。
可是她的难过不是假的,她的脆弱不是假的。
她伏在他怀里,她纤细的手臂环着他的心,她脉脉地看着他。
她依傍着她。
他收了收手臂,把绥绥搂得更紧些,趁此机会,温言款语地哄她。
但绥绥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仍待她这样亲昵,让她疑惑又如不安。
不过李重骏向来一会儿好,一会儿坏,一会儿阴,一会儿阳,他又在做什么打算,她已经无力去探究。
她努力克制着,不露出一丝异样来,终于切入正题,小声说:“再过九日,便是太子殿下的寿辰。我听说殿下生辰那日,城南护国寺会广纳香客放莲花灯祈福,我也想去瞧瞧,给姊姊放一盏灯……殿下可否陪我……”
李重骏看了她一会儿,才道:“那天我要进宫,况且,现在外面也不太平。”
她就知道他不会同意。
绥绥仰起头看着他,眼睛肿得像桃子,还故意做出失望又可怜的神色。
“殿下……”
李重骏轻笑一声,表示拿她无可奈何。他说:“在护国寺放有什么好?天下水总归一源,我让他们把东宫的明月湖装点出来,专门给你放,如何?你想扎什么样的灯,就和他们说,不比出去放得敬虔。”
其实,扎成什么样子,绥绥一点儿都不关心。
她也根本不想去凑那个热闹。
在东宫里放灯似乎也不错,到时候合宫的人都来看热闹,也许是守卫松懈的好时候。
绥绥抽噎着做出一个笑容,她尽量笑得讨好,生怕李重骏看出异样。
他大抵是没看出来。
他笑了笑。
绥绥一个恍惚,忽然想起了他在宜秋殿的笑容。
其实,李重骏也曾无数次地对她笑过,轻蔑的,嘲弄的,凄凉的,温柔的,千变万化,每一个都是他。
她不知道是到底哪一个让她深陷其中,万分痛苦,可是她知道,翠翘快要死了。
翠翘就要不在了。
连带她留在东宫唯一的理由,都不在了。
她终究是要离开了。
第六十六章 离开
有了李重骏下令,翠翘没有被送去宫外等死,可她的身体还是急剧地衰败了下去。
她不肯再吃药,绥绥伤心欲绝,亦没有再强劝。只是守在榻前,静静抱着翠翘,静静听她虚弱的梦话。
翠翘已是支离病骨,却像跌入了一个美丽的幻境,那里有阿娘,有苏娘,淮南的春天,有满园的洁白琼花,有摇荡的秋千,还有一只雪白的珍珠雀。
上一次翠翘垂危的时候,阿武说她常念叨着听不懂的话,这一次,绥绥终于知道是些什么了。
可是这一次,翠翘不会好转了。
她的美梦结束在那个阴雨的早上。
她的气息,随着屋檐的水滴下坠,坠进御沟,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她曾短暂地回到这忧伤的人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轻轻地对绥绥说,
“……答应我…妹妹,远远地……走。”
然而来不及答应了。翠翘溘然合上了眼睛,绥绥心下轰然,大哭着抱起翠翘,可是宫娥从四面围拢上来,七手八脚地,拉开了她。
她们都是李重骏遣来服侍她的。
即使服侍,也是看守。
看得出来,李重骏也担心她会因翠翘的离世做出什么事来,为此多加防范。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绥绥除了按部就班地为翠翘理丧,就只是整日痛哭,并没有任何危险的举动。
她唯一的异样,便是变得极依赖李重骏。
做太子总是很忙,从前他们吵吵闹闹的,其实也不上几面,后来她病了,他虽然时不时来看她,可也只能坐一坐。
现在,翠翘死了。
绥绥的生命仿佛失去了重心,只有见到李重骏,才能稍稍安心。翠翘病殁那天,李重骏陪她守了一夜,从此绥绥便像离不开他似的。
夜晚睡不着,她便几次三番打发人去请太子来,闹得宫人怨声载道。
李重骏总有不在的时候,那她也不肯睡了,就出来坐在庭院的台阶上,抱着肩膀等着他回来。
夜风里,她就像一枝细薄的柳枝。
风一吹,就要折断了。
平日里,绥绥整个人呆呆的,烧纸钱时,她还被铜火盆烫伤了左足踝,这下更是哪也去不了了。
她自然沦为了东宫背后的笑话。
但是他们不知道,她那些黯然神伤的时候,都在酝酿什么样的计划。宫墙这样高,她需要骗过所有人的眼睛,这实在是一件困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