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眼微笑的时候,可真像是个白衣大士。
然而大大出乎她的意料,王妃虽是世家大族出身,却一点儿也不像李重骏,待人十分和善。
不仅免了她磕头,还叫搬来一张矮矮的坐床让她坐,又遣人用和她手中一样的白瓷盏,点了茶来给绥绥喝。
绥绥以为,王妃对她客气,是为了旁敲侧击问些李重骏的事。她都想好了,虽然讨厌李重骏,可她要想活着,必须得和站在李重骏那边。
因此只要王妃问起来,她就说这些日子一直没见到他,也不知道他天天都在干什么。
但再一次出乎她的意料,王妃根本没提到李重骏。
她只是问她多大了,是哪里人。
绥绥很是谨慎,只说自己生长在凉州府。
王妃又随口问起凉州城的光景,那里的清虚观是什么样子,白塔寺又是什么样子。
那凉州城是李重骏府邸的所在,绥绥疑心她是想打探李重骏在西北的情况,于是毕恭毕敬地说,
“娘娘恕罪,奴婢实在不知。奴婢虽长在凉州府,却是玉门关旁的乡野出身,不曾在凉州城这样的繁华之地生活。后来入了王府侍奉,更鲜少出门,所以都不曾去过。”
王妃“唔?”了一声,也没说什么,反而微笑道:”你长在玉门关?诗上说,‘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关山的月亮,你是见过的,果然比长安雄浑许多么?”
绥绥不知道雄浑是什么意思,却想起了大漠的月亮。
那样旷阔的地方,一望几千里没有人烟,只有风,风里有个月亮。虽和长安是一样的月亮,却亮得多,也大得多……她想着,不由自主笑起来,可对上王妃娘娘温柔的目光,又一下子惊醒,只惆怅又小心地说,
“娘娘说得是。”
王妃又轻柔和缓地说了不少话,但只要和李重骏有一点儿关系的,绥绥都说不知道。
她自觉滴水不漏,等到李重骏晚上回来,沾沾自喜地讲给他听,不想李重骏却挑眉质问她,
“谁让你去见她的?”
绥绥莫名其妙:“王妃叫我去,难道我敢不去?”
李重骏不理她了,转头吩咐下人:“以后不许她的人进我的院门,再来,你们就传我的话,‘少在我跟前瞒神弄鬼,我的人,用不着她来管教。’”
绥绥目瞪口呆。
后来小玉悄悄对她说:“殿下也是为了姐姐好,就怕王妃容不下姐姐,虽然严苛了些……可也表明殿下在意姐姐呀。”
她是一点儿没觉得李重骏在意她。
却能觉出他是真讨厌王妃。
绥绥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李重骏不是最会演戏么,当年拉着她在凉州醉生梦死,骗过了全天下人的眼睛,怎么娶了世族的女儿,反倒连装都懒得装了?
而传闻中五姓比皇室还要高贵,崔皇后卢皇后的家人进宫,见到皇帝都不行礼的。再看看杨小姐这魏王妃,也当得太憋屈了。
这对夫妻,真是一个比一个奇怪。
绥绥琢磨了好几个月,也没琢磨出所以然,日子也就这么过了下去,府里暂时风平浪静,可宫里却突然传出一件大事。
皇帝颁布诏令,册封了六皇子为太子。
择钦天监选定了黄道吉日,来年三月行册封礼。
六皇子的生母萧贤妃出身兰陵萧氏,也是世家血脉。而崔卢家新送女儿入宫还不足一年,这么着急忙慌,不惜提拔兰陵萧氏的儿子也要占住这太子之位,实在耐人寻味。
绥绥不懂那些朝堂上的弯弯绕,但她经历过先太子的死和凉州的那场刺杀,小师叔话里话外,分明暗示了皇帝想立一个生母低微的皇子做太子,以摆脱世族的桎梏,可现在,他还是立了六皇子。
那李重骏岂不是要失掉用处了?
不仅她这样想,整个魏王府听到这消息后,都变得死气沉沉的。这要是从前,绥绥肯定立刻卷包袱跑路,可现在,她先想到的却是去见李重骏。
一来,翠翘还在他手上,她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二来……她也想不通。
不过李重骏好几天都没回家。
这天夜已经很深了,绥绥口渴,半梦半醒间想了想要不要爬出暖和的被窝,迷迷糊糊的,却闻见了那一缕清冽的松柏气。
她一下子惊醒了,骨碌爬起来。
身旁空荡荡的,伸手摸一摸,也是凉的。
是他来过,又走了,还是她在做梦?
绥绥正要躺下来,却瞥见床阑干上搭着一件银蓝的锦袍。她记得,那是李重骏的一件银白翻领襕袍,只是被这沉静的月光映成了蓝色。
她连忙爬下了床,忍着丝丝的寒冷,四处找他。
到处都是熟悉的什物,白天里用惯了的什物,可浸在这汪洋的蓝色月光里,一切都变得陌生了,她跌跌撞撞,像是走不出这迷局。
后来,她找到了李重骏。
因为她听见了箫管的声音。
是他在吹一只短箫,在月光的窗台。
窗扉打开着,冬夜的冷风直吹进来,和箫声一起,吹翻了无数寂寞的帘栊。他只披着寝袍背对着她,乌浓的长发亦起起伏伏。
绥绥踌躇了一会儿,正悄然转过身去,却忽然听李重骏淡淡道:“过来。”
她吓了一跳,忙转回身干笑道:“我……我是起夜,不是故意来打搅殿下。殿下这么晚来,是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