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现什么苗头了?起疑了?她现在只是安插了几个侍卫,以后是不是也要换掉他自己?
  他忍着汹涌的嫉妒和暴躁,再次意识到悬在头顶的明晃晃的刺刀,想也没想就把第一封信最后那张写有叶汀舟内容的信纸放到了灯芯明火处,火舌一燎,书房里渐渐升起烟味,他却深吸一口气,第一次觉得这种味道比那笔墨青松子味道要令人舒适。
  这封信断了尾,寄不出去了。
  他一不做二不休,卑劣地将那封给孔旭的信也烧了。
  赵忱临本想连着前两页也一同销毁以绝后患,可再次翻到第二页嵇令颐对药方的斟酌以及寥寥几笔提到的他,便再也下不去手了。
  毕竟她在信里写了他们新婚燕尔,无垠恩爱,还说等事情了后喊上众人将嘉礼补上,只因他幼时吃苦,能为他多添一份热闹都是好的。
  他将这句话颠来倒去地读,反复读,心里又酸又甜,那手举起来又放下去,来来回回在火烛上徘徊,最后终是下定决定留了下来,将这页信纸与先前证明嵇令颐身世的玉佩收在了一起。
  *
  嵇令颐的腿伤一日日好起来,于是立刻好了伤疤忘了疼就像关不住的小雀儿一样各种扑腾,满心满眼想出门。
  赵忱临管不住她,他几次拿三皇子的刺客恐吓她,一开始还有点用,后来便被她一句“那我要躲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给顶了回去。
  到什么时候?赵忱临心里有答案,自然是到找到叶汀舟并杀了他为止。
  他面上不显,温和地与她保证再过六七日等她走路再无大碍后就让她带着暗卫出去。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变着法儿地找东西逗趣她,三天两头送一些稀奇小玩意儿或是玉石古玩,添首饰衣物,还有各式各样的话本,想尽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
  嵇令颐确实有滋有味地享受了好一会,可再乐不思蜀她也记得那两封信,时不时地问一句有没有蜀地来的信件。
  每一次赵忱临都心有戚然,广袖下的手收紧了,面上却依然谈笑风生,平和从容。
  他编出借口稳住她后就是报复性的弥补。
  他甚至还叫了一班唱曲儿的清倌来宅子里为她表演——只因蔺清昼曾几次找嵇令颐都被赵忱临以“她不想见你”一口回绝,在看到蔺相万分失落还要强撑着苦笑告辞时,那种卑鄙可耻的喜悦会达到顶峰。
  可嵇令颐也会问起蔺清昼,赵忱临能对他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谎话连篇,可在对她说谎后则会涌起强烈的心虚和后怕。
  于是他叫来清秀多才的清倌奏乐唱曲,好像这样就能证明自己还是能大度容人的,希望万一有一日她戳破了他的虚伪后还能念起他一点好。
  嵇令颐见到这一大班年轻俊秀的清倌时确实震惊了,她体验了下真公主应有的“声色犬马”的生活,还打趣他:“赵王换人了?怎么这么大气?”
  那当然是因为他们绝无可能,赵忱临心知她对那些三妻四妾情史丰富的男子向来敬而远之,所以这班子里每一个人都由他一一挑过——
  保证没有一个雏儿。
  要多风流精彩就有多风流精彩。
  可彼时他坐在软凳上微抬着下巴望着她,眸中晕染出黑柔柔一片温顺,狡猾地挑选了最动听的话:“我可不大气,可是只要你开心,我自个儿醋着就醋着吧。”
  他像是讳疾忌医的病者,明明是最严重的伤口被自己主动掩盖起来,转而轻描淡写地用玩笑话藏住自己内里早已腐烂的真相。
  嵇令颐上下打量他,眼珠子贼精地骨碌碌转,最后拉着他,两人一起看的曲儿。
  两人挤在一条宽凳上,他被她牵住手,后半场时她还歪着脑袋靠在他肩上,两人一同分食一个酸酸甜甜的石榴。
  那群清倌识相地加唱了一曲凤求凰。
  这场戏曲赵忱临一点也没看进去,他奇异地被她用一点稀疏平常的日常安抚了下来,像被捋顺了毛的犬,恍惚之间只想起她信上写的那句要给他更多的热闹。
  石榴汁水丰饶,酸甜可口,赵忱临想他这辈子大概是要完了,他完全栽在了她的手心里。
  又是一曲毕,赵忱临行赏大方,嵇令颐丢下他上前观摩清倌的妆面,几句话间其中一人不小心打翻了补妆的胭脂,那精巧香盒滚到她脚边,嵇令颐顺手拾起,迎面就是追上前的一清秀小生。
  他有些紧张,接过她手中的香盒时便有些莽撞,忙不迭连声道歉。
  嵇令颐定定地站立了一会儿,直到身后赵忱临上前来询问何事她才拢袖摇头,说无事。
  翌日,赵忱临前脚才刚出门,宅子门前便传来凄厉的哭声,一老妪吊着嗓子一声声地喊:“娘子行行好,救救我儿……”
  嵇令颐人在院中还未回房,求救声撕心裂肺的,想听不见都难,她闻声往门口走去,守卫已经奉了赵忱临的命开始驱赶一切靠近宅子的人了。
  嵇令颐被那惨恻的求救声招引,见那老妪抱着一昏迷不醒的男子苦苦哀求,心生恻隐几步就走到门前制止。青麾立刻紧跟在她身后,巴巴地问:“夫人要出门?”
  嵇令颐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一众侍卫,突然发现自己好似这一个月来一直是只笼中雀,她忍下心中莫名的不适,如往常一样踏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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