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的一声,随即又像是被人捂住了嘴生生停住,只泄出半点意味深长的马脚。
  门外的青麾和衡盏努力绷着脸,眼观鼻鼻观心地默契往外挪脚步,直到远离至听不清房间内的声响。
  赵忱临的脸色却很难看。
  他那壶陈茶还未泼上去,光滑硬冷的黑瓷甫一触碰到嵇令颐的脸上,她便突然难耐地哼叫了一声后闭着眼侧身往床榻边摸索靠去。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嵇令颐像是再难忍受,“哇”的一声,在他那缂丝锦袍上吐了一片狼籍。
  她似乎是酒醉人乏力,半边身子探出床沿后支撑不住重心,右手还像是拉着救命稻草般死死拽住他的衣袍下摆。
  让他连躲避都来不及。
  “放肆!”
  赵忱临勃然变色,一拂袖便将嵇令颐狠狠推回了床榻。
  两人才刚强制分开,他正打算好好斥骂她一顿,谁料嵇令颐还未吐干净,被这样粗鲁地一推搡后跌坐在床铺中,扭头便蹙着眉难受地吐了一床。
  赵忱临喉间一哽,握着短刃的手骨越发明显,青筋浮现,鼓鼓跳动,整个人却沉默了下去。
  糟糕的酒味弥漫在房内,即便他时时刻刻点着沁人心脾的熏香,也被这种杀伤力巨大的味道陡然盖过。
  他冷着眼睨着歪歪扭扭无力靠坐在床榻上的女子,见她呕到清瘦的后背都在微微发颤,眼圈发红,只够呛用一只手臂支撑着自己的脑袋。
  嵇令颐吐完后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火辣感觉才勉强好了些。
  她那沉重得犹如在脖子上戴着枷项的脑袋终于恢复了些许清明,吃力地支起脑袋瞧了瞧前方。
  看到了一位冷脸睥睨的美人……
  还是手上拿刀的那种。
  带劲儿!
  “赵王?”她睁大眼睛辨认了好久,说话间还有些瓮声瓮气。
  “清醒了?”赵忱临的语气冷得像淬了冰,似笑非笑,“那正好,本王可以好好跟你算算——”
  “我想洗澡。”嵇令颐头疼欲裂,压根听不进去,自顾自道,“你手上的水能让我喝点吗?难受。”
  赵忱临直接气笑了。
  他迎着嵇令颐眼巴巴的渴求目光,将那壶茶端正放回了桌上,而后将弄脏了的外袍和短刃一同丢在地上。
  “青麾,衡盏。”他稍稍提了嗓音。
  “属下在。”两人隔着门领命,并不敢进来。
  “让人把屋子打扫干净,该丢的都丢了。”赵忱临撇下她径直往门外走去,“把人看好了。”
  他一把打开门时青麾和衡盏两个小子根本不敢抬头瞧一眼,更不敢往屋内瞥,只埋低了头应道:“喏。”
  嵇令颐见赵忱临甩下她顾自去沐浴,有些着急:“我也要沐濯。”
  赵忱临下颌微抬,还未发话,他那两个今夜不知为何尤其蠢头蠢脑的侍卫开始发挥了。
  “喏。”这是青麾,回答得铿锵有力。
  “属下这就去安排。”衡盏抱拳。
  赵忱临卡在那儿顿了两秒,忽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也没阻止,只大步往自己沐浴的湢地走去。
  两人在身后行礼,却听到一句:“下去领罚。”
  青麾&衡盏:啊?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安排好主公吩咐的事后才开始反思。
  “我估摸着……主公从进去到出来的时辰不算久,会不会是……所以心情郁愤?”青麾将自己倒吊在枝条上,满脸通红。
  “毕竟是第一回 ,还想如何?”衡盏已经练得出了汗,胡乱抹了把脸,“重点应该是那女子是公……孺人,主公该如何面对殿下?”
  两人一同沉默了。
  虽说叶汀舟与嵇令颐的身份他俩都明白,可是究竟是真夫妻还是假伴侣到未可知。
  这如果是真的……主公岂不是罔顾人伦,横刀夺爱?
  “好在孺人精通药理,事后应该会自己服药,不至于惹出更大的祸端来。”
  “哎……”
  两个没吃过猪肉只见过猪跑的侍卫忧心忡忡地当着老妈子,赵忱临已经洗浴完毕,踏着残余的氤氲水汽重新进了内室。
  室内焕然一新,广藿香和刺槐蜜的味道萦绕缱绻,几乎要浸润到人骨子里去。
  嵇令颐正沉静安和地端坐在桌前。
  刚才的狼狈仿佛都是一场梦,此时她拢着一件云纹绉纱袍,如绸缎般的长发也用一根碧玉玲珑簪挽起,别无装饰,越显天生灿然姿容。
  “孺人这一杯酒,可当真误事。”赵忱临在她对面坐下,见她推过来一杯茶,不接。
  “明明是赵王攥着妾身的手逼迫……提议合作,否则妾身何须将自己灌成这样?”嵇令颐酒醒了一大半,见赵忱临不喝茶,转手再取回来自己喝。
  赵忱临居然也不生气。
  “大小姐那儿有偃刀守着,怕打草惊蛇,那三个地痞被打晕了绑在假山洞里。”嵇令颐说这话时语气憎恶,“等‘得手’的消息传回二小姐那儿后,再把人送回去。”
  赵忱临面色倦淡,看上去兴致缺缺。
  也是,这一茬对他无害无利,他本就漠不关心。
  嵇令颐顿了顿,按着两人“桌下牵手”时达成的计划,将东西给了他。
  赵忱临垂着眼拨弄了两下手中包的四角方正的桑皮纸,蓦地勾了下嘴角:“孺人连这种横空出世的偏方都能调制,想来本王身上的寒疾终有一日也难不倒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