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嫔知长明没事才不会来后宫, 必然不是什么路过, 若不是去过寿仁宫与坤仪宫,那便是从毓秀宫出来的。
韩夫人捉紧了韩清芫, 没准韩清芫跟着长明走。
嘉嫔暗暗叹气,她这侄女确实太过喜欢长明了,有时都叫人分不清韩清芫到底是那样喜欢长明,还是仅仅就是喜欢长明罢了。
但愿只是仅仅就是喜欢。
嘉嫔同韩夫人道别后,回了自己的永春宫,才敢问五公主:“元元那孩子是不是太喜欢太子妃了?”
五公主自听得出嘉嫔这话的深意,只避了嘉嫔的视线,淡淡道:“母妃,元元就是喜欢太子妃而已,你也知道元元打小在北地,同京中旁的世家小姐们不熟,也不亲近,她就喜欢舞刀弄枪,又爱那等美人皮相,喜欢追着好看的人跑罢了。太子妃武功好生得好,元元喜欢太子妃很正常,你别胡思乱想,更别在姨母前说这些。”
嘉嫔蹙眉,哪里还要她说,是她妹妹比她担心,也还没待她多问,五公主已经不愿说了,抱了手炉靠在罗汉床的软枕。
嘉嫔瞧得五公主有心事,也便不再说韩清芫的事,眉眼一柔,坐到五公主旁。
“我哪里是爱说胡话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五公主这般点点头,却也不说话。
嘉嫔轻轻握住五公主的手,柔声:“我是想,你同元元年岁都大了。”
五公主指尖蓦然一颤。
嘉嫔继续道:“其实那日西陵湖夜宴,我本就是想问你,能不能请那裴家郎君来坐坐,不过那夜瞧那裴家郎君一直同李家小儿子待着,身边又尽是人,又是太子生辰,想来也不太妥当,我便想着还是改日再单请裴家郎君,更为妥当,你看什么时候、”
五公主打断嘉嫔,声音低了些:“不要。”
嘉嫔一时不解:“什么不要?”
五公主别过脸看向一旁,声音极不明显地发颤:“裴家太普通了。”
嘉嫔错愕看五公主,这方明白过来五公主说的是什么意思,心下担心,柔声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瞧你是很喜欢那、”
“母妃。”五公主再次出声打断嘉嫔。
嘉嫔听得她这很是不同的声音,一时都不敢再说,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低道:“纵然裴家是普通,但那裴修学识好,又是状元郎,与太子妃和李家交情匪浅,如今又在吏部供职,是为太子所用,我瞧着裴修仕途必然是好的,便是如今、”
五公主抽回手侧身,紧攥着手炉:“状元郎又如何,庶族之身怎同世家相比,他便是同太子妃同李家再亲厚,那也不是他的家世好,我再不济也是个公主,为何要如此下嫁。”
嘉嫔听到这话,便是再怎迟钝也该明白了,这其间必然是出了什么问题,她的女儿不是那等瞧不起人的孩子,她轻轻扳过五公主的身子,道:“你绝不是那等浅薄的女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五公主只说没有。
嘉嫔心下不安,蓦然想得那处,那裴修怎说也已弱冠,她看着五公主再低问:“可是那裴修有旁的心仪女子。”
五公主心口蓦然一痛,面上却是不显,不看嘉嫔,说道:“母妃这话问的无礼,我是一个女子如何知道旁的男子私事。是我非世家不嫁,你别胡思乱想。”
嘉嫔听得此如何冷静,可她女儿这话说得也是对的,她女儿一个尚未出阁的公主,怎能整日里瞧着旁的男子私事呢?
她一下不敢贸然再问裴修之事,可她是瞧得出的,她这女儿是喜欢裴修,平日里总是有意无意地说起裴修,以前何曾见过她女儿说过夸过旁的男子呢。
她也在宫宴中见过裴修好几次,那是个极为俊秀文雅的儿郎,虽不是世家出身,但学识样貌性子都是极好的,她喜欢这等身家清白权势又不太重的好儿郎。
可她现下看自己女儿,这会面上好似真的就是瞧不上那裴修般。
她沉默望着五公主许久,始终没见五公主回转的模样,才犹犹豫豫再说:“我没有同你说,前两日卫国公夫人来见过我,姬家二公子想求娶你……”
“你若是不喜、”
“姬家可以。”
嘉嫔话还没说完就叫五公主打断,她惊愕看五公主,心下突地揪起来。
五公主垂着眼眸,面上无波无澜,只抱着手炉的指掐得发白:“姬家,我愿意。”
嘉嫔心中大震,只说姬家愿意,可连姬二的名字都没提一下,她久久看着五公主说不出话,发现五公主掐在手炉的指烫得发红,赶忙心疼地扯了手炉丢开,急急叫人端凉水拿药膏来。
五公主指尖烫得又红又肿,她却没吭一声,也没再抬头看嘉嫔一眼。
嘉嫔心痛难说,替五公主涂罢药膏,屏退众人,许久后,她才又心疼地发颤地开了口:“我舍不得你,能再留你两年陪陪我吗?”
五公主微微颤抖,低着头不说话。
嘉嫔去握五公主的手,可也不敢说话。
蓦地见得一滴泪砸下,嘉嫔颤抖取了帕子,没待替五公主擦一擦脸,五公主猛然伏进嘉嫔怀中,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
长明前脚从梅园回到东宫,后脚长孙曜便回来了,左不过比平日早了两刻钟,长明只当长孙曜只是同往日一般,回来用午膳的而已,并没有多想。
“你回来啦,那午膳要现下就传吗?”长明才方换了衣袍,同长孙曜笑了笑。
长孙曜只将染着寒意的大氅脱下,近前低眸,一下将长明拥入怀中。
长明愣了半晌,低首往他怀里一埋,冰凉的身子暖了起来,她越发往他怀里去,轻声:“我喜欢你在我身边。”
……
待长明午歇睡下后,叫长孙曜安排又去了一趟毓秀宫的扁音才回来禀告。
“宛嫔原本被药压着的扯缦在慢慢恢复。”
陈炎很是不解,不明这是什么意思,便听得长孙曜问。
“如此会如何?”
“宛嫔会越来越清醒,但也会死的越快。”
陈炎听得这话大惊,为何越来越清醒?便会死得更快,这是怎么回事。
扁音神色并不轻松,解释道:“太子殿下可还记得臣说过,宛嫔所用的压着扯缦的药本就是让宛嫔不清醒的存在。”
长孙曜微微颔首。
陈炎这方恍然想起,扁音确实禀告过这件事,如此倒是也想起为何说顾婉清醒就会死得越快了,那令顾婉脑子不清醒的药本身就是为了续顾婉的性命拿来压扯缦的。
“被压制的扯缦在恢复,就说明宛嫔平日的用药减了药量,如果宛嫔是想要清醒地死去,这对于宛嫔来说,其实是好事,但如果宛嫔想多留人世一些时间,那就必须恢复药量继续压扯缦,不过即使如此,宛嫔的身体也早就败了,就算继续压着扯缦,宛嫔的时间也不多了。”
沉默过后,长孙曜问:“压着还能活多久?”
“若是由臣来养宛嫔的毒,可以三个月,但其间宛嫔必然会受痛苦。”扁音道,顾婉的药本就是大恶大缺的药,拿身体硬耗同老天求着命,继续续着命,顾婉自不会轻松。
“不压,继续这样下去呢?”
扁音想起长明,一时有些不忍:“继续像现在这样用一半的药量压,长则半月,短则三五日,如果一下把药全部停掉,宛嫔明日可能就没了。”
陈炎神色凝重,不由得去看长孙曜,长孙曜面上也少有的出现凝色。
扁音继续道:“从东宫接管毓秀宫后,鵲阁一直给宛嫔毓供药,但臣方查的时候发现,宛嫔现在用的药并不是鵲阁供的,有人暗中调换了鵲阁供给宛嫔的药,宛嫔现在用的还是以前的药,只不过减了药量。”
陈炎闻此又是一震,道:“能在东宫眼皮下换药,只有宛嫔身边那几个人才有可能动得手。”
扁音也这般怀疑,道:“动手的人应该是叶氏。”
叶氏也便是现在的假顾媖。
长孙曜微微颔首,许扁音继续说。
“这些药是宛嫔一直用的,毓秀宫内一直在宛嫔身边的人,只有叶氏,在宛嫔还没入宫前,叶氏也便是一直照顾宛嫔,给宛嫔用毒吊命的人,叶氏完全有可能知道药量偏差对宛嫔的影响。”
陈炎想起假顾媖这个人,早在长明身世被揭,长孙曜回京那会儿,便已经将假顾媖彻查了一遍,那是个不管如何用刑罚都问不出半句话的人,东宫虽派了人一直暗中盯着假顾媖,但也没有查得假顾媖任何异常之处。
什么异常都没有,却恰是最不应该的。
一个普通的妇人嘴严成这样才叫人无法不怀疑,从东宫刑卫手底脱身,没说出一句话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也便是如此,长孙曜才一直没打消对假顾媖的怀疑。
一阵不短的沉默后,长孙曜的声音才又响起。
“再去毓秀宫,告诉顾氏一切,让她自己选,还有,问问顾氏可想起什么了。”
扁音陈炎面上同是一怔,但都未敢出言,扁音行礼退下,许久后,陈炎也才敢再说话。
“殿下,可需再拿叶氏问话?”
这回长孙曜并没有犹豫,淡漠道:“不必。已经试过,既问不出话,再拿叶氏也无意义,太子妃既留叶氏性命,便留着,叶氏说不出的话,或许会从另一个人口中说出。
“倘若叶氏并不是一开始救顾氏、为顾氏压扯缦的那个人,那现在这个叶氏又会是谁?既然顾媖是假,叶氏又怎能确定便是叶氏,唯一认得叶氏见过叶氏的人只顾氏一人。”
陈炎一滞,但这个唯一认得见过叶氏的顾婉,什么都不记得了……
长孙曜敛眸沉思,没有再说话。
陈炎也便闭了嘴。
*
先头扁音是使顾婉睡下才查的身体,这会儿再来,反倒是要令顾婉清醒,顾婉醒来见到自己没有太大的惊色倒叫扁音意外。
“姑娘,是太子殿下让你过来的吗?”顾婉轻声,她曾见过扁音,虽不甚清楚扁音身份,却知扁音是东宫的人。
扁音顿了顿,将身份报来:“是,我是东宫鵲阁阁主,扁音。”
顾婉怔怔看她,起身下榻,扁音取了一旁叠放的厚衣与顾婉,顾婉轻声道谢,穿罢衣袍端坐:“扁阁主有什么事呢?”
扁音见顾婉这般模样,反是犹豫了一会儿,才将顾婉身体情况说来:“你现在用的药被人动了手脚,减了一半以上的用量,这些替你续命的药本身是毒,一直在损伤你的头脑,减量用药可使得你脑中的损伤减少,你会越来越清醒,但同时,减量用药会无法压制你原中的扯缦,如果继续减量服用药,你的身体撑不了几日。
“若是恢复用药量,你的身体还可以坚持三个月,不过继续恢复用药量,你脑中受的损伤也会加重,身体也需要承受恢复药量带来的痛苦。”
顾婉长睫轻轻颤动一下,一颗泪珠倏然滚落滑下,可她看着扁音时,却是平静的。
扁音很是怔了怔,顾婉似乎在药被动手脚脑子渐渐清醒后,也觉察到了身体的问题。
许久后顾婉的声音才又轻轻地喑哑地响起。
“这样啊。”
这与扁音所知道的那个顾婉似乎不太一样,扁音看着顾婉这张苍白虚弱的脸,竟生几分不忍,可她也不能在这久留,到底还是问来。
“太子殿下让我来问你,你愿意恢复用药量活三个月,还是像现在这般减着药量,活半个月,甚至是只再活几日。”
顾婉却是问:“如果这样继续减量,我失去的那些记忆能恢复多少?”
“不确定,一切皆有可能。”顾婉可能活不到彻底清醒那日。
顾婉用药便更不可能清醒,停药便可能在清醒前死去。
“你的药被动了有一段时间了,你现在是否有想起一些什么?什么时候中的毒?又或是是否想起谁给你下的毒。从你的身体看,只能判断你是生产前后那段时间中的毒。
“以前因为太子妃体内没有扯缦,所以皇后殿下的人认为你是生产后中的扯缦,但太子妃既然不是你的孩子,那么你中毒的时间就不一定是刚生产完的时候,生产前或是生产时,都有可能是中毒的时间。”
顾婉眼泪倏然再落,眼眶红得骇人,她望着扁音许久,才哑声说:“不知道。”
扁音低眸递过一张帕子,默了默,才又轻声问:“真的完全想不起来吗?”
顾婉攥着那方帕子,任由眼泪滚落:“我真的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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