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就像他们猜不到不久的将来自己的世界观会遭遇多么沉重的打击。
这些却是后话了。
……
苏南禅从一场长达万载的梦中醒来,眼前闪过许多张脸,最终定格于钟雨仙那张祸乱众生的容颜上。
而他一睁眼,那张脸近在眼前。
钟雨仙提着一根松枝,正要把松针凑到他鼻子下,冷不防见他醒来,瞬间把手缩回背后,淡然一笑:“醒了?睡得好吗?”
……别以为你缩手了我就不知道你想拿那玩意儿挠我鼻子。
做了那场走马观花的大梦,苏南禅本有一肚子的惆怅慨叹,现在都被睁眼看到的这一幕扫得干干净净。
他冲钟雨仙翻了个白眼,作势要收回的眼神却忍不住在他眼睛、头发的位置转了转,确认它们没有变化,才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银发紫瞳,你怕看到这个?”钟雨仙捋过一绺发丝,似笑非笑地问:“还是怕看见明天澜?”
苏南禅瞪他一眼,起身叉腰指着他:“我是怕看到你不再是你!”
钟雨仙眨眨眼,似乎愣了一下,难以理解他的说法。
“我……”他难得略有迟疑,“我是明天澜的转世,有他全部记忆,如今又得了他的功体和留在陵寝中的遗泽。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便是他。”
“不是这个意思。”苏南禅摇头,面对钟雨仙,哪怕知道这人前世是明皇,他也毫不畏怖紧张,“明天澜生在那种糟糕环境下,养出阴戾狠绝的性格是正常的。你在这方面与他截然不同,现在也并未被影响,我庆幸的是这件事。”
钟雨仙垂眸一笑:“看来梦境中那次短暂的会面,他给你留下了不少阴影。”
美梦是明天澜一个人的美梦,邂逅亦是他单方面的邂逅。
所以明天澜才会不惜切割灵魂,分离杀性身。
“阴影?唔,是有点。”
苏南禅并不知道钟雨仙的想法,他站得有点累,便又坐下了,靠着梅树梳理脑海中庞杂的回忆,由于漫不经心,所以话也说得不过大脑:
“后来的明天澜真的挺吓人,却也……有那么点迷惑人心的魅力。至于少年时期的他,啧,我蛮喜欢的。”
说完,他不知死活地点点头,对自己的发言颇为满意。
一抬头,就见钟雨仙高高挑起半边眉毛,神色微妙难懂,令他肩膀一缩。
仿佛受惊的小动物,苏南禅警惕地绷紧脸颊:“干嘛这么看我?”
“没什么。你先用一句话分割我与明皇,再夸明天澜有魅力,说喜欢少年时期的他——”
钟雨仙弯了弯眼眸:“我有点不高兴。”
“?”
“……”
苏南禅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一蹦三尺高,险些撞上他的下巴。
但他顾不上这些,连连后退三步,满脸荒谬和震撼:“钟雨仙,你别告诉我你真的受了明天澜影响,对我……我……”
姣白的皮肤泛红,苏南禅结巴半天说不出那四个字,钟雨仙施施然为他补上:“心怀爱慕?”
话音未落,苏南禅觉得自己脸熟了,侧身避开他的视线:“意思是……这么个意思。”
钟雨仙化出折扇展开,笑眯眯地为他扇了扇发烫的脸:“你都看完我的记忆了,仍不明白我为何……心属于你?”
这个古代人怎么一点也不矜持内敛!
苏南禅在心里啐了一口,脱口而出的却是:“知道。我为你捏了一场美梦,可那只是一场梦而已,不是我,也会有别人,你的执着实在……站不住脚!”
他是“日久生情说”的忠实拥趸,从来不认为没有积累的爱意能够长久热烈,能够永远坚固。
明天澜自幼寡情少爱,情感上有天生的缺失,他对苏南禅的执念也源于此,与苏南禅做了什么无关,更像是机缘巧合的结果。
他对人对己都那么狠绝,若是哪一日执念瓦解,看着曾经令自己改头换面劳碌万载的人,又会做出什么事?
苏南禅光是想想,就感觉天要亡他。
阅历尚浅的小年轻并不知晓自己心思上脸,早已被面前的老油条看得清楚分明。他皱着眉,非常认真地琢磨着往后钟雨仙发疯自己该如何脱身,正绝望于除了死亡没有别的出路时,钟雨仙的手指忽然戳中了他的眉心。
“乖,别皱眉。”他指尖冰凉,翻飞的衣袖间溢出淡淡松香,“有任何疑虑烦难,我为你解决。”
苏南禅瞪大眼,毛绒绒的长睫扫过他手指,痒痒的。
钟雨仙收手,拇指掐着食指指节轻捻,眼尾逶迤出笑痕。
苏南禅问他:“你知道我的困惑?那你说说,你要怎么解决?”
钟雨仙牵着他走到山崖旁,低头就能看见云海长风,看见青翠的茶田,看见金色的麦浪。
他淡淡道:“你在质疑明天澜的心意,那也是我的心意。你不理解,为何他这位震古烁今的明皇陛下,会因为区区一场美梦对你执着至此。你在害怕,害怕他从执念中醒转后,会对你不利。”
这么想人家……确实是不太好。
苏南禅到底心软,低下头,露出一个愧疚的圆圆发旋,却猝不及防看到山下的一切风景。
见他愣住,钟雨仙揉揉他的头发,微微一笑:“苏南禅,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有你那样的心性,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本事为明天澜缔造美梦的。他活了那么多年,见过无数的人、妖、神,其中实力卓绝者无数,入他梦者也无数,只有你顶着危及生命的压力留在他身边,将他弃如敝履的器物摆弄成人间烟火,为他斩断弑亲杀兄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