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还是老了吧,难免心软,尤其高贵妃还是侍候了他几十年的女人。
“前番王伷来朝,不是带了一些人参、补品吗?去挑一挑,给瑶华殿送去!”刘皇帝冲喦脱吩咐道。
虽然他也清楚,人参什么的,未必就能药到病除,但终究是一份心意,告诉高贵妃,他还是关心她的。
又沉吟几许,刘皇帝始终觉得有些别扭,嘀咕道:“要不要让刘晞一家子回一趟京?”
与秦王刘煦在安东的辛苦打拼相同,晋王刘晞在漠南也经营了十来年了,也隐隐有“漠南王”的外号。
不过,与安东高度的自治权不同,漠南这边,属于山阳道辖下,又抵邻河东这样的龙兴之地,同时,又不似安东那边偏僻,受朝廷的影响要大得多。
更何况,漠北还有契丹政权这个外患,朝廷在当地也掌控着强大的军事力量,以及宰相宋琪的二治山阳,都使得刘晞的权力受到极大的限制,不像刘煦在安东的自专。
但与此同时,刘晞受到的非议也要小得多,至少没有人把漠南看作“漠南国”,贴上“国中之国”的标签。
即便如此,在过去的十年中,刘晞在漠南也干出了一番成绩。或许是成熟了,又或许本心如此,而立之年后的刘晞彻底收起来了年少时的自由懒散,开始真正承担起一个帝国亲王与皇子的责任。
刘皇帝早年的悉心培养,以及高贵妃的严厉鞭策,也没有白费,刘晞虽然低调,但才干是实在的,看问题往往直指要害根本,政治觉悟高,对上意的领会,对朝廷的政策也往来有清晰认知,到位的解释。
而在漠南的这些年,刘晞的主要工作,恰恰是在贯彻执行朝廷政策上,尤其是胡民汉化的大政上。
与榆林道那边浮于表面,流于形式,善政变恶政不同,对山阳下辖的胡民部族的消化吸收,是落在实处的,汉化的进程,在最近十年中,也有了巨大的进步。
到开宝二十一年,几乎所有的塞北部族,都在官府的推动下,实现了编帐齐民,彻底纳入朝廷的管辖之下,详细的税收制度也切实地推行开来。
与过去相比,胡民的生产力,也一定程度上得到了解放,而除了生产活动方式以畜牧为主之外,这些胡民与大汉底层的那些农民,从本质上来说,已经趋于一致。
汉语的推广,进展同样是突飞猛进,至少那些年轻人,已然习惯了说汉语,不管是对官方,还是对民间,这都是一个最实用也最能保障自己利益的工具。
至少,不会说汉语,是容易受骗,在塞北闯荡的汉人乃至汉吏,可不都是善男信女,过去有许多胡人就因为不通官话,遭受损失。
利益的驱动下,胡民也不得不逼着自己去懂汉话,即便不会说,也要听得懂。而原本荒言野话,也只成为一种地方土话了。
时至如今,倘若在塞北的部帐、集市中,听到一干胡民说着夹生的汉话,是一点都不值得奇怪的。
相比之下,汉字的推广,则仍显落后,但这也国情所限,语言是基本问题,文字则要高级些,连汉民都有大量的文盲,何况胡人。
由于生产方式的不同,汉服的推广,也没有强行推动,赵武灵王有胡服骑射,刘皇帝倒也不至于在漠南搞倒退。
但是,在胡人的上层人士中,尤其那些向大汉臣服,被朝廷吸纳的首领头人,都已经习惯穿汉服,毕竟,他们脱离了基本农牧劳作,属于知礼节的阶层了。
可以说,汉话、汉字、汉服这三件事,做得最彻底,最有成效,也最有意义的,就是对汉话的推广,刘晞也把几乎一半的精力都放在此事上。
与榆林那边的一团乱麻相比,漠南地区的欣欣向荣则完全衬托出来了。当然,两者之间出现如此大的差距,也是有其内在原因了。
官府在当地的力量是其一,朝廷的重视程度是其一,部族成分、历史因素也是其一。与党项人的抱团排外不同,漠南胡民来源众多,成分更杂,并且,在汉辽大战的过程中,被摧毁了一遍,大汉是从头开始在漠南建立起自己的统治。
漠北有契丹威胁,朝廷在漠南又驻有重兵,掌控能力很强。而那些归服的部族,一部分是朝廷北伐中征服的,一部分是在漠北大乱南投的,这些人,对于朝廷与汉军的强大有更深刻的认识,再加上受到辽国时代统治潜移默化的影响,对于汉化的抵触,并没有那么深。
而不服反抗的,要么被消灭了,要么逃出大汉辖地,余下的,时间一久,自然逐渐成为大汉的顺民。
另外一方面,则是漠南乃至整个山阳地区,汉人移民,掺沙子的效果比较好,从基层夯实了朝廷的统治,压制了胡人分离的可能。
毕竟,与榆林沙碛密布的情况不同,漠南可是塞上江南,广袤的草原,优良的牧场,充足的水源,这可比其他边地的吸引力大多了。
尤其是,大汉对牛羊马驼等牲畜的需求几乎是无穷的,不论是畜力还是畜肉,乃至毛皮,都极具价值,都是赤裸裸的利益。
随着朝廷的宣传,以及各种民间传言,有大量的汉民蜂拥北上,圈一草场,养羊牧马,然后售卖,获取经济利益。
这种利益驱动下的行为,比起朝廷费尽心机手段,使的各种移民政策,要有效得多。
当然,即便有再多客观有利因素在其中,漠南民族问题的解决,晋王刘晞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也是巨大的,是不容忽视了。
在很多胡人眼中,刘晞不只身份高贵,为人公正,对胡民并无鄙弃,处理事务纠纷,一视同仁。比起那些一味地维护汉民的官吏,刘晞更喜欢以理服人,依法断事。
当然,这个前提得是你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当初漠南有契丹部族复叛归北时,刘晞可给镇压的汉军传递了一个意见,严厉处置,斩尽杀绝。
而比起那些虚伪的假象,刘晞能服人心,顺利推动汉化,最关键的原因,还是给那些底层胡民带去了实在的利益。
为鼓励他们畜牧,专门组织了一个货栈,统一从胡民手中购买牲畜、皮货,价格制定得很公道,同时,保证盐、茶、布、粮等漠南稀缺物资的供应。
从本质上而言,漠南的胡民仍旧是被剥削的对象,被收割的韭菜,但中间的利益阶层少了,落到他们手上的实在好处多了,就足以让他们的感恩戴德了。
同时,随着长城内外贸易的频繁,带动了漠南的繁荣,也没人愿意打破这来之不易的生活。
事实上,同样的政策,在榆林就是一地鸡毛,在山阳却硕果累累,这其中的原因,不只是刘皇帝在反思,朝堂的公卿大臣们也在总结。
第167章 香料之路、魏王奏章
崇政殿内安静极了,精致的宫灯布置在各处,释放着柔和的光芒,空气中也弥漫着少许沁人的薰香,主要原料来自于南洋,由宫中制香大师精心调制。
大汉的香文化历史源远流长,到当代已然进入成熟期,体现着礼仪之邦的内涵,市场相当繁荣。
大汉的香料,除了麝香产自本土之外,基本都来源于域外,过去,主要通过西域的丝路商道输入,在汉黑和平的十年期间,大量香料涌入,对经营此道的人来言,那是一段黄金时期。
而香料,也是少数需要大汉从外部获取的货物之一,由于稀缺性,其中的利益自然可观。而有香料制成的香品,是宫廷、贵族、官僚、宗教、祭祀的必需品,也一直属于奢侈品。
同时,有些香料还具备医用及食用价值,这与大汉的饮食文化,也是相辅相成的。用途广泛了,这市场自然就大了,一度是供不应求,价格也相当高昂。
而大汉香料市场的大繁荣,其中最显著的标志,便是对南洋的开拓,大量南洋地区出产各色各异的香料,被南下的拓殖商民发掘,然后输入国内。
这极大地丰富了大汉的香料种类与数量,市场也得以迎来一个大爆发。当年,陶谷编纂了一本《清异录》,这是一本大汉百科全书,在后续的增补中,添加了各种香料五十六种,而到开宝二十一年,已达七十二种。
丁香、肉豆蔻、胡椒等南洋特产,也开始融入大汉的香料及饮食文化,一些稀有香料更是受到上层主流社会的追捧。
而随着大量南洋香料的输入,大汉过去对香料需求的饥渴也得到了缓解,但同时也彻底激发了整个市场,刺激了大汉士民对香料的消费。后续的发展,使得需求与供给呈现一种螺旋上升的状态。
前些年,甚至出现香料价格降反升的情况,各种香制品,开始进入大汉的千家万户,使其使用范围不再仅限于贵族官僚、巨商豪富,即便是一个平民百姓,紧紧荷包,也能用上达官贵人们享受的东西,哪怕则品质上有所差距。
在繁荣的海外贸易中,香料是最主要的商品之一,说南洋航线是香料之路也没有太大问题,海风都吹不散飘扬在大洋上的香气。
每年都有上百艘往来于大汉与南洋的香料船,但即便如此,大汉每年对香料的需求量仍在增长。
使用香料的群体,大部分都在城镇之中,而过去的三十年,大汉的城镇化进步是极快了,要完全填补这个市场,显然还需要时间。
而围绕着香料,也形成了一整条的产业链,并逐步扩大,大量参与到香料贸易商民商户,以及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的香料作坊,在近十年内,各地甚至涌现出了一批技术高超的制香大师,声名远扬者直抵京师,受到上流社会的追捧。
宫廷向来是香料的消费大户,并且在规格与质量上要求颇高,每年宫廷开支中,就有一大笔是用在此项事务上。
由于刘皇帝好清淡,因此宫廷制香,也都是趋于刘皇帝的喜好,也由此引发了一股小清新的潮流。
此时,萦绕在鼻间的香味,便突出一个清新淡雅,让人心旷神怡,同时具备提神醒脑的效果。
殿内,刘皇帝安坐御案,手里拿着一道奏章,埋头阅览,已有片刻,太子刘旸则如寻常时候一般,毕恭毕敬地侍立在下。
又过了一会儿,刘皇帝放下奏章,抬头,面上若有所思,道:“对于刘旻此奏,你有什么看法?”
西域战事,随着杨延昭挺进疏勒,轻松攻占领后,便基本进入休战期,刘旻主动叫停了西征的步伐,压下了继续进攻的声音。
至此,已然快三个月时间了,虽然中间发生了一些黑汗人南下袭扰的情况,但都无关痛痒,在刘旻的布防下,黑汗的袭扰都被阻挡回去。
再加上,被大战侵袭过后,龟兹以东的地区,一片凋敝,黑汗人就是袭扰,也没有太多有价值的攻击目标,而倘若深入,那就可能落得过有来无回的结果。
而在这段时间中,刘旻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安抚军心、民心与组织恢复生产上。兴建堡垒,修缮城池,开垦田亩,划分牧场,那些回鹘、末蛮部落人口,都被强制纳入汉军的统治秩序之下,在有限的民力基础上,刘旻也取得了不小的成果。
不过,几个月后,也到了一个瓶颈,地盘太大,人口太少,生产资料不足,组织能力也不足,尤其是官吏不足。
关于西征的持久战略,刘旻此前就已经上奏过了,经过朝堂的讨论,批复同意,缓一缓也好,尤其对一些并不认同讨伐黑汗国的大臣来说,如果能就此结束战争,让黑汗承认当下的行驶与结果,那便更好了。
而刘旻能主动考虑到国家的消耗,朝廷的困难,就更得认同了,不少大臣都在夸赞,魏王心怀国家,顾全大局。
至于刘旻此番来奏,除了系统详细地阐明西域的情况以及他的固疆策略之外,目的很简单,向朝廷求援。
不过,不再是大军军需了。此前数月的全力供馈转运与战场缴获,加上杨延昭从于阗国敲诈了一笔粮食,西征大军的储备,已经足够他们过完整年了。
仅从粮食这一基本需求来看,目前的西征行营,压力并不大。但是,放到整个安西,要完成那些经营储备,就不免困难了,而新垦殖开拓的地区,也需要时间迎来收获。
刘旻此番向朝廷讨要的东西,主要有三:一是各种生产资料,以农具、铁器、种子为主,牲畜什么的,倒是次要,西域什么都缺,畜力还是发达的。
二是基层官吏,随附而来的,有一份刘旻对新占土地的建置区划,需要不少官吏填充进去,以完善朝廷对当地的统治体系。
三则是人口,这是西域最为紧缺的,自伊州至疏勒数千里土地,人口不足百万,即便有大量的荒漠流沙,但精华地区,仍旧是地广人稀,刘旻急需人口填充,这是消化吸收这些土地最有效的办法。
对于刘旻的这些请求,刘皇帝此时态度不明,而是询问起刘旸。刘旸呢,显然早有准备,闻问,几乎不假思索道来:
“儿以为,六弟所拟策略,虽是以征伐黑汗为目标,然堪为长治久安之道,若是不能行巩固之事,即便拓地千里,那也有如空中楼阁,稍有风波,便有可能坍塌,得而复失。
六弟能够冷静地看待汉黑战事,为减轻朝廷负担,为保土固疆,这都是值得认同的。因此,儿以为,六弟此奏,可以批复,并予以支持!”
听刘旸持如此态度,刘皇帝脸上露出了点笑容,道:“我儿确实是历练出来了!”
这话既在夸刘旻,也在夸刘旸。对于刘旻提出的西域治策,刘皇帝当然还是认可的,或许在他看来,刘旻能够结合西域与朝廷的实际情况,冷静地做出判断决策,并付诸于行动,这比他拓地两千里更令人欣喜。
事实上,冷静下来的,又何止是刘旻,经过这么长时间,刘皇帝那发热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一些,理性再度占据了决策高地。
以当下的条件,在数千里之外,去掀起一场灭国之战,怎么看都不像是理智的行为。更何况,如今的西域,毕竟不是千年之前那种小国并立的离散状态,打这一个收复故土的口号,说服力终究不那么高。
对于绝大多数的大汉士民来说,他们根本不关心西域,而西征以来的进展,龟兹城下的血流成河,都让刘皇帝不得不改弦易辙。
从目前的结果来看,西征显然是亏本的,并且亏得很大,及时止损也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
只不过,当初话说得太满,表现得太坚决,让他自食其言,颜面上过不去,因而,一直没有下达收兵的诏令。
因此,在刘旻于西域开始放缓战争节奏时,刘皇帝并没有隔着数千里搞微操,去一道催促战令什么的。
甚至于,对于一些朝臣提出的,到此为止的提议,刘皇帝也是不置可否。刘旻这一道关于西域的政治军事策略传来后,实则已经符合刘皇帝的意愿。
至少,这场西征,拓地两千里,天山以南,尽归大汉,颜面上够好看,也可以满足了。
“一边打仗,一边建设,似无不可……”刘皇帝这么道。
第168章 安西王
“对刘旻所请,具体如何支援,政事堂有何腹稿?”刘皇帝看着刘旸,直接问道。
刘旸沉吟了下,从容禀道:“种子、农具,官吏派遣,皆非难事,前者可有户部自调拨转运,后者沿循边鄙地区官吏委派升迁条制施行即可,大汉如今不缺官吏人才。
不过,西域形势复杂,又有新占大片土地,想要巩固,善加开发,还需多遣熟悉边鄙胡民事务的职吏,最好从临近的西北道州遴选。
西北近几月的整顿中,还有一批罪行较轻的官吏,未曾处置,儿以为亦可尽数发配往西域,充实当地,也与其戴罪立功的机会。
另外,朝廷的观政学士中,也滞留了一批人,未定去处,也可外放安西历练!”
听刘旸层次分明的措施,刘皇帝显然很满意,点着头道:“治国以治吏为先,把用人之道搞深彻了,那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爹说的是!”刘旸附和了一句,道:“唯一困难的,还是人口,在这方面,朝廷暂时也拿不出什么有效的办法。
西域毕竟太过偏远,地方也还不安定,大汉怕是没有多少愿意移居的人。若是早年,尚且能从贫苦百姓中招揽,但近些年,这个办法成效也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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