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矛盾也恰恰出在这里,一些想法不合刘皇帝心意倒是其次,关键在刘旸每每提议,大多数是为刘皇帝所拒绝,连遭打击,也难免让刘旸产生一些挫败感。
一方面让刘旸大胆提议,大但决策,一方面有没有实际的决策权,刘旸的心里岂能坦荡。在没有继位之前,刘旸仍旧是臣子,让他完全站在帝王的身份与角度去看待问题,又着实为难他了,甚至,一个不好,表现得他张扬,说不准就惹得刘皇帝猜忌了。
事实上,坚持到如今,刘旸这个太子,实在是相当不容易了。若非刘旸性子中的坚忍,以及符皇后不时的安慰,他早就扛不住了。
就拿此次李继迁之叛来说,他的建议,又为刘皇帝有选择地接受,但大部分是拒绝了,刘皇帝那强势的性格以及鲜明的行事风格,也注定的结果。
同时,一方面让刘旸去处理,付以全权,但也在刘皇帝那番指导意见划定的范畴下,不论他之后如何决策执行,还是得按照刘皇帝思路来,并没有太多自由挥墨的空间。
这一点,刘旸实则看得很清楚,然也正因看得清楚,方才觉得无力,觉得苦涩。无奈之外,也确实没有更多的办法了,只能熬着。
这上上下下,又不是只有他太子熬着……
“你在想什么?”刘皇帝突然的声音把刘旸拉回了魂。
迎着刘皇帝好奇的目光,刘旸赶忙道:“儿在想,如何落实爹的意旨,如何快速消除银州之乱的影响,还榆林以安定!”
闻言,刘皇帝笑了笑,没有深究,略作沉吟,又做出指示:“还有两件事,你也可以思量一二。其一,根据今年西北的各种乱象以及皇城、武德两司、诸地方官府上报,西北恐怕确实出现了一些问题,需要进行一次大的清理,上上下下梳理一边,把那些居心叵测,阴谋叛逆的乱贼都揪出来。
其二,卢多逊伏法,王溥病重,政事堂需要增补新人,赵普也向我提过了,我看他似乎也年迈不堪其累,需要找人帮他分担一二。关于人选,你也可以斟酌起来!”
听刘皇帝的交待,刘旸顿时迟疑了,心中也迅速思量刘皇帝的目的来,第一件事容易理解,先有鸣沙匪袭击黑汗师团,后有李继迁银州起事,再加上乱象纷呈,这些都促使刘皇帝要下重手整治,就是刘旸自己,也觉得西北需要整顿,政策需要调整。
第二件事,则让刘旸生出了几分小心,无他,这些年刘皇帝虽然大放权柄,实行垂拱而治,但像高级官僚以及祭祀、征伐这些事务的决策权,仍旧牢牢地掌握在手里,谁都不敢越过他。
至于对宰相的任命,那就更无疑问,只能由皇帝决定。但是,刘皇帝却询问起他的想法,这就不能不让刘旸多添几分思索了,这是试探,还是其他什么……
第142章 武德使之死
刘旸满怀负担地退下了,留给刘皇帝独处的空间。此时的刘皇帝,心情有些复杂,复杂到难以形容,一种淡淡的无力感涌起心头,哪怕一向强悍的他迅速将那种他视为软弱的心态摒弃,但仍旧让他的心理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官家,皇城使殿外求见!”见刘皇帝从凝思中回过神来,喦脱恭敬地把收到的消息上报。
闻言,原本已经想休息的刘皇帝,稍微来了点兴趣,呢喃一句:“他来做什么?宣!”
“是!”
未己,张德钧入殿,一双老腿动作麻利,至御前,十分熟练地参拜,虽然表情郑重,但从其眉宇间,依稀能看出少许的兴奋。
“免礼!何事?”此时的刘皇帝,似乎没有多少谈性,只看了张德钧一眼,言语简短,意兴阑珊地问道。
“回官家,关于李继迁之叛,小的有要情相报!”张德钧拱手道,语气严肃。
一听这话,刘皇帝抬眼,凝视着张德钧:“你也知道此事了?也是,你怎能不知此事!说说看,你们皇城司,得到了什么内情?”
张德钧压抑着心头的少许火热,不假思索,迅速述来:“启禀官家,据小的调查,叛匪李继迁是在今春,于相州犯下人命大案,灭人满门,而后遁逃银州。
相州官府曾发布批捕文书,并遣衙差,寻踪追捕,直至银州,未果而还,此后,竟成悬案。
小的此前收到此汇报,直觉好奇,遣人调查,探得相州被害一家,只是一介草民,泥瓦为生,曾与李继迁府内上工,后则招致横祸,满门俱丧。
其中蹊跷明显,虽未明其由,然根据属下调查,得知被害小民离李府后便魂不守舍,忧惧难安,当夜即遭惨祸。
今得知李继迁举叛于银州,小的再度联想此事,不得不猜测,或许是那瓦匠撞破了李继迁贼子阴谋,致使其狗急跳墙,杀人灭口。
另,据小的所知,在过去的半年之后,李继迁的兄弟、族人,陆续假各种名义,逃离相州,而相州府不察,未及时阻拦控制,仍以李继迁案为一般杀人命案,如今,李继迁一脉,只余几名老弱仍滞留相州……”
听完张德钧这番汇报,刘皇帝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面色生硬地笑了笑,只是这笑声有些渗人:“这些情况,你既然早有察觉,为何不早报?”
面对刘皇帝有些严厉的质问,张德钧下意识地缩起脖子,小心地答道:“回官家,小的虽然觉其中有异,却也不想李继迁那贼子有如此逆胆,另外,小的也不敢贸然干涉相州及武德司事务……”
提到武德司的时候,张德钧下意识地加了重音,显然,这才是他此番奏报的真正目的。
而刘皇帝此时也不在意这厮的小心思了,怒火上涌,但也正因为尽力压抑着怒气,表情显得有些狰狞,几乎咬牙切齿地道:“这是什么,这是渎职懈怠,放纵逆贼,有这样办事的人,难怪会出李继迁这样的叛贼!”
刘皇帝这话,吓了张德钧一跳,两腿一软便跪下,慌忙请罪:“小的疏忽,请官家治罪!”
请罪的同时,张德钧也不由暗自嘀咕,此番进言,不会把自己给装进去了吧。不过,刘皇帝接下来的话,让他松了口气:“这相州官府,仅罢其职,看来还不够,太轻饶他们了!”
说着,刘皇帝即向一旁喦脱,杀气腾腾地吩咐道:“传诏,相州涉李逆一干官员,效银州处置,悉数收押,进京问罪!”
“是!”喦脱微惊,自然顾不得同情那倒霉的相州知州,赶忙应道。
原来不是针对自己啊,张德钧心中这样想到,还是自己吓自己了。
见张德钧仍跪着,刘皇帝胸中被激起的戾气显然没有发泄完毕,冷冷地盯着他,道:“给你一个任务,相州李氏要全部缉拿进京问斩,让你皇城司的人,亲自给朕盯着,要一网打尽,若走漏一人,朕拿你是问!”
“是!小的遵命!”虽然刘皇帝压迫感十足,但张德钧却没有过于紧张,反而欣喜,对于他皇城司而言,这可是一个好差事。
至少,若是平常时候,这样的任务,当属武德司。至于办不办得好,他倒有自信,若是未察之前还好,既然已察觉,相州李氏那么大的目标,可别想逃掉,更何况,他早已秘遣属下前往相州布控了。
“你退下吧!”刘皇帝心情慢慢地平复下来,像赶苍蝇一般朝张德钧挥了挥手。
张德钧愣了下,抬眼望向刘皇帝,见状,刘皇帝眉头一凝,语气不善:“还有事?”
“小的立刻去办!”张德钧回过神来,麻利地起身一揖,以一个谨慎的姿态缓缓退去。
张德钧心里当然装着事,刘皇帝竟然对武德司没有一点表示,这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在张德钧看来,王寅武于此案上,可是出了大漏子,皇帝应该有所处置才是。
不过,刘皇帝不主动提,他还真不敢过于路过地提醒。略带失望地离开崇政殿,不过,张德钧很快就调整过来,不论如何,有此一事,王寅武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至于他皇城司,势力影响,又将扩大一圈了,刘皇帝对武德司的不信任,可已是很明显了。
张德钧不知的是,当他出殿之后,刘皇帝便不压抑他的恼怒与不满了,有些失态地把御案上的笔架推翻,恶狠狠地道:“可恶!他竟然一点都没有提!”
显然,张德钧的汇报,再度刺激了刘皇帝敏感神经。关于李继迁的问题,已经不足让刘皇帝过于恼火,他愤怒的,恰恰是武德司在其中的失职,以及王寅武的隐瞒。
像张德钧禀报的那些似是而非的事情,刘皇帝不相信,武德司会没有一点察觉。而适才在崇政殿上,王寅武又是怎么回答的,具体情况,犹待调查,竟想着把事情含糊带过,哪怕只是一些迹象,也是可以汇报的,但王寅武偏偏只字不提。
这是什么?欺君!不论他什么理由,王寅武又犯忌了!另一方面,若是他真的无辜,没有任何准备,那么,连皇城司都能察觉的问题,他武德司一点不清楚,那事情同样严重。
当刘皇帝沉浸在这样的思维里时,心中那股不吐不快的暴戾之气就再也压抑不住了。
“来人!传白羊!”
……
冬夜下的武德司,安静地渗人,与其气氛有关,大概就是从卢案以来,武德司中的氛围,就变得格外压抑了,这种压抑,已经与职业性质无关了。
哪怕是衙内一个普通的探事小吏,都能感觉得到,王司使那种患得患失,焦虑不安。机密房内,王寅武并未休息,他也没有休息的心情,整个人木讷地坐在书案后,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密报,却完全看不进去。
此时的王寅武,心头空荡荡的,头脑中则是一片混沌,他完全无所适从了。刘皇帝带给他的压力太大了,而半年下来,他心头已完全被阴影所占据,甚至有些绝望。
时至如今,何以自处?
不过,这个问题,并不需要他自己来回答,很快就有人给了他答案。一阵动静响起,自门外廊道间传来,密集的脚步声,甲叶的碰撞声,在这寂静的寒夜,甚是刺耳。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了,紧接着,几名全辅助装地大内卫士闯了进来,领头的是一名体态雄健、身着鱼鳞甲的中年武将,大内都虞侯白羊,这可是刘皇帝身边的侍卫将领。
王寅武之侄王玄真被羁押着,满是惶恐地看着王寅武,不安之状,溢于言表。王寅武愣了许久,方才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声音低沉地问道:“白将军,这是何意?”
白羊面色冷峻,瞥了王寅武一眼,语气生硬地回了句:“奉诏办差!”
这话一出,注意到白羊与那些大内卫士戒备的眼神,冷漠的表情,王寅武的心彻底凉了,哪里还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
咽了口唾沫,求生的本能,促使王寅武争取着最后一丝希望:“能不能,让老夫再觐见陛下,我有要事禀报!”
此时王寅武的窘态,让白羊心中升起来了一些不屑,怎么都是一路从底层打拼上来的励志典型,王寅武的事迹白羊也听过,十年的武德使生涯,又是何等风光,今夜看来,怎么如此不堪。
面对王寅武希冀的目光,白羊语气更加生冷,道:“陛下诏令,即行!”
说着,手一挥,两名卫士出列,其中一人手上拿着一段白绫,其意何其明显。见状,王寅武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两眼也似乎失去了焦距,嘴里喃喃道:“终究难挽,早知今日,我何苦坦白……”
说着,认命一般靠在那里,根本没有反抗的意思,当然,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在两名卫士的“帮助”下,王寅武本能地挣扎几许,嘴里“嗬嗬”作响,很快,一切归于平寂。
“将军,解决了!”卫士汇报。
“确认死了?”白羊似乎有些不放心。
“确认无误!”卫士很肯定。
白羊这才点了点头,转过身,看向已经魂不守舍、战栗难安的王玄真,淡淡道:“王都知?”
“在!将军动手吧!”毕竟是王寅武亲信中最能干的人,尽力地压制着心头的不安,深吸一口气,拱手道。
见状,白羊破相一般露出了点笑容,从腰间取下一个水袋递给他。王玄真接过,闷头便饮,但很快呛了出来。这,只是酒。
白羊则轻笑道:“如此寒夜,让你暖暖身子,陛下的意思,王司使今夜是暴病而故,你可明白?”
第143章 李崇矩复出
又是一场冬雪,薄薄的一层,温柔地覆盖东京,放眼望去,街巷府舍之间,白莹莹一片,甚是好看,只是那寒风,依旧刺骨。
时辰尚早,冬阳尚且低伏,浓郁的寒雾仍未散去,河阳公府前,已有仆役忙碌起来,吹烛换灯,清扫积雪。
“沙沙”的声响,在这宁静的冬日显得格外清晰,仆役们的姿态与表情,带有一种独有的静谧与安祥,栖身公府之人,也值得这一番闲适,基本脱离了小民生计奔波之苦。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还在于他们幸运地追随了一个宽厚的主人,河阳公李崇矩,可是一个善人,不只对外,对内亦然。
值得称道的是,河阳公府并没有自扫门前雪,将府门前清理完毕后,几名仆役有扛着扫帚把正门大街上看得见的雪痕、枯枝、落叶、脏泥,一并处理干净。
事实上,整个坊里都养成了这种风气,还是由李崇矩带出来的,其他人不管心里如何想,但动作得跟上,本就是邀名之举,再加上还有地位崇高的河阳郡公做表率,就冲这个面子也得有所行动。
不过,很多人的谄媚逢迎,终究只是无用功,自武德使任上卸职后,李崇矩便安心归养,不问世事,把精力放在礼佛治家上,至于外界的声音与表情,完全不在意。
宽大而华丽的马车,缓缓驶来,蹄声清脆,至于河阳公府前停住,吸引了一众人的目光。当然,引人注目的,除了这六马华盖的特殊装饰之外,便是那些高头大马的大内卫士以及几名穿着显眼内侍。
有见识的人,早早地便跪下了,很快河阳公府前便跪倒了一片。在喦脱的侍奉下,刘皇帝下得车驾,深冬的寒意顿时侵袭而来,让他不由缩了下脖子。
紧了紧身上的锦袄,刘皇帝眼里全无那些仆人,这还是他第一次驾幸李崇矩府,难免多看了两眼那门房气象。
像个恶客一般,闯进府中,刚过门槛,正在庭院中支使安排的管事匆匆赶来,见到刘皇帝,手忙脚乱地拜倒:“小的叩见陛下!”
“你是何人?”刘皇帝不动声色,淡淡地俯视着老管事。
“回陛下,小的李春,公府一管事!”
“你似乎认得朕?”刘皇帝有些好奇。
“回陛下,当初郡公陪同陛下狩猎时,小的侍候在侧,有幸远睹陛下天颜!”李春有些紧张地答道。
刘皇帝点了点头,把注意从这管事身上收回,问:“河阳公呢?”
“正在佛堂礼佛,小的已派人通禀陛下驾临!”李春道。
闻言,刘皇帝笑了笑:“他还真是勤勉,这一大早的,就开始求神拜佛了!”
李春并不明白刘皇帝此言何意,只能小心地应道:“早晚礼佛,这是郡公多年养成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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