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马怀遇这一番衷心陈述,刘旸还没反应,慕容德丰便一副大受感染的模样,冲他赞道:“怀遇忠勇刚正,慷慨豪情,令人心折啊,马蓟国公在世之时,大抵便是如此风采了!”
说着,又以一种玩笑的语气调侃道:“可惜啊,你这样的壮志满怀,不免令人嫉妒,多少将士,沙场纵横,打拼一生,都难得封赐……”
这话也算半真半假了,要知道,他慕容德丰在朝廷中,也算小有名气,青年俊才,太子心腹,皇帝也颇为看中的。甚至于,在卫国公慕容延钊在世之时,就曾断言过,兴慕容家门者,乃是这个二子。
但有一点不可改变的现实便是,如今继承了慕容延钊大部分政治遗产与资产的,乃是他兄长慕容德业。哪怕在很多人眼中,慕容德丰确实要比慕容德业优秀,但是,大汉如今的卫国公,名字慕容德业。
因此,哪怕对于众多跑仕途的权贵子弟而言,马怀遇这样的际遇,也是用羡慕嫉妒恨都难以尽述心情的。
而听马怀遇在太子面前说什么爵位是皇帝的恩赐,是先父的功名,而非自己打拼,云云。若不是了解马怀遇,慕容德丰都要忍不住去猜测这小子是不是在炫耀了,简直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相比之下,刘旸的心情则没有那么复杂,对于这个几乎跟着自己长大的“弟弟”,有一说一,刘旸的感情真就比那些同根同种的兄弟还要亲密些。
脸上洋溢着温和的笑容,刘旸探手拍了拍马怀遇肩膀,道:“怀遇他日,必成大器!”
“不过,一直待在我身边,终究缺少历练!”刘旸就像兄长一般关怀,娓娓而谈:“如今,你的基础已然打磨地足够夯实,需要到外面闯一闯,把所学所知,施展出来!”
面对刘旸谆谆之言,马怀遇只觉心头一暖,未加多虑,拱手道:“殿下关怀,臣感激涕零!”
“你呀!怕是心里也早就想外放了吧!”看着马怀遇,刘旸语调轻松道。
马怀遇脸上露出点醇厚的笑容,若是抬手挠挠脑袋,会显得憨直些,应道:“明察秋毫,臣……”
“好了!你就不用恭维我了!”他一张嘴,便大概能够猜出要说些什么了,摆摆手说:“关于你的去向,你自己想来也有所考虑吧,说说看!”
闻言,马怀遇表情变得严肃,略作斟酌,拱手请道:“殿下,臣希望去东北!”
“哦?”刘旸似乎有些讶异。
马怀遇认真地道:“先父当年伤逝于榆关,恨不能提兵东进,为大汉收取辽东,此为一生之憾。
今朝廷已击破辽东,兵压海东,臣才干德行难与先父相比,只能遵从先父遗志,建功立业于东北,以报陛下与朝廷对我父子两代之厚遇!”
“好!”慕容德丰切实地承担着一个捧哏的角色,马怀遇言罢,顿时拊掌大赞,就差竖个大拇指了:“如此,父子两代竭忠尽诚,用事东北,将来必成一段佳话啊!”
刘旸也笑了笑,对马怀遇肯定道:“当年北伐时,你也在行营,对当地的情况会熟悉些,东北不失于一个合适的去处。不过,当初在行营,你随我也止步于辽沈,如今东北诸事,在于黄龙府外,对此,你要有个准备,不可大意!”
“殿下教诲,臣谨记!”马怀遇站起身来,拱手拜道,像是保证一般。
“坐!不要这么拘束!”见状,刘旸赶忙朝他招招手。
说完马怀遇的安排,刘旸又转向慕容德丰,说:“日新,你有什么想法?”
“嗯?”突然提到自己,慕容德丰微讷,但迅速反应过来,迟疑了下,说:“怀遇若去东北,臣若再离开,就怕殿下这边……”
刘旸洒然一笑,小小地调侃一句:“怎么,你还怕我身边缺少可用之人吗?”
“自然不是!”慕容德丰立刻道:“殿下龙凤之姿,本当驾驭英豪,天下有才之士,都任您调用,岂缺区区一个慕容德丰。”
能用的人自然不会少,但用得顺手,且能寄托腹心者,那就不易得了。
但刘旸既发此问,显然心中是做下了决议了,对慕容德丰道:“你在京任职也多年,在我身边,虽然参谋军政,但是为政治民之道,还是缺乏经验。
就连我,对理政治民,实则也是有欠缺的,陛下常教导我,要舍得躬下身体,俯观苍生民情,但想要做到,何其不易。
每每接见地方官吏述职时,总能有所得,为何,就是因为他们更清楚地方情况,而我只能从奏章上去了解、猜测,这样的认识,终究是浅薄,不够深彻的。
你继续待在我身边,想再进一步,也不容易,还不如外放地方,去另外一片天地开拓……”
“臣明白了!”慕容德丰自然是聪明人,稍作思考,便明白刘旸的培养提拔之意,感激道:“多谢殿下!”
“你想去何处?”刘旸还是很开明地问起慕容德丰的建议。
比起马怀遇,慕容德丰的想法或许要多一些,思吟几许,郑重道:“臣愿去漠南!”
闻言,刘旸眉头下意识地蹙起,打量了他一眼,道:“你可想好了,去漠南,可要做好受苦的准备了!”
若是掉书袋,慕容德丰能够说出一大套文章以表现自己的志向与坚持,但是,只是认真回了三个字:“臣明白!”
看了看慕容德丰,刘旸的眼神中浮现出少许满意之色。略微琢磨了下,说道:“漠南情况,以诸族为要,你也明白,我会安排,让你负责监察当地部族王化推行,当好生配合晋王与当地官吏为政。此事,对大汉十分重要,关乎到疆陲之安宁,当谨慎从事!”
“是!”
“去了之后,记得来信!”刘旸又轻叹道。
“是!”
“你也一样!”刘旸又看向马怀遇。
看着亭间干干净净的壶杯,刘旸满脸笑意,又说:“此间酒水已尽,宫中尚有,走,我们回宫喝酒去,也算我提前为你们践行了……”
慕容德丰与马怀遇这两个太子党死忠,一个去东北,一个去漠南,或许刘旸自己都不清楚,是否有其他用意。
马怀遇或许不会想太多,但慕容德丰,绝对会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
第33章 两广运动
开宝十三年(975),夏六月。
自泰山封禅西归后,刘皇帝选择在开封歇脚,这一“歇”就是两年多了。而开封,又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大汉事实上的首都,毕竟,朝廷的权力核心都在,所有的军政命令也都发自于汴宫。
这对于东西两京,自然也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朝廷所在,往往带着巨大的经济需求,对于开封这样的商业城市而言,是有极大促进作用的。
因此,在这两年间,开封的经济、文化又迎来了一次腾飞,甚至,带动了一波人口回流。当然,规模不像当初西迁洛阳时那么庞大。
当年,因为朝廷的搬迁,有不少士民工商,都追逐着权贵的脚步,向洛阳扎堆,也导致早早便突破百万人口的开封城,人口在几个月间,降低到不足八十万。
根据洛阳府原始而不完全的统计,在那场朝廷西迁中,有超过三十万的人口是随之填充到洛阳地区,也使得千年古都再度恢复了盛世王朝帝都过去的风采。
而这一回,民间的反应倒显得理性了些,没有望风而动,因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刘皇帝又会选择回到洛阳。
到目前为止,大汉两京并重,但仍旧以洛阳为主,开封为辅,再加上搬迁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普通的士民工商,也没有跟着朝廷折腾的实力。
在过去的两年中,刘皇帝完全遵从了当初的反思,丝毫不折腾,安安稳稳待着,约束着自己,一切以稳定国内为前提,休养生息,持续发展。
效果自然是不错的,从开宝北伐之后,困扰了朝廷达六年的财政拮据,终于得到了缓解,这来源于大量商、盐铁、酒茶、丝布的税收进项。
当然,国内治安保持安定,商品经济进一步发展,民间活力与日俱增,在这个大环境下,有事滋扰的,还得属诸边。
两广地区,在朝廷的强力支持下,当地官府进行了一场针对南粤时期遗留问题的整饬运动,持续了三年之久。
在钟谟、范旻、秦再雄、田钦祚等军政文武的主导下,大量南粤时期的官僚、豪强、地主遭到了清算。
前前后后,抄了数百家,逮捕了数千人,死了数万众,当然,上报到朝廷,只是一串串数字罢了。
这并不是一场致力于和谐稳定的政治出击,相反,因为朝廷强硬乃至粗暴的行动,引起了大量动乱。那一串串数字怎么来的,就是因为感受到了地方的反弹,反抗地越激烈,朝廷镇压地也就更加不留情,因为这恰恰证明了朝廷的担忧,过去对两广的统治是不牢靠的。
有长达两年的时间,两广对外的交通断绝,在得到中枢授权之后,两广地区,关起门来,清扫庭院炉灶,两年之后,方才重新开门迎客。
当然,发生在两广的这场动乱,其声势并没闹起来,与当年的吴越大叛乱无法相比,同当初的川蜀之乱更难相提并论,从头到尾,都被限制地死死的,官府的准备太充分了,手段也足够强力。
相比之下,还是当地的蛮族,与那些“叛逆”份子勾结起来,造成了不小破坏,这也是当地驻军的重点打击对象。
对于两广地区而言,这三年间,发生了一场社会性的大变革,沿袭于南粤时期的权力、财富结构,被大汉朝廷从外部彻底摧毁,那是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然而,真要说有什么变化,其实并没有。大量的旧官旧吏被打倒了,又有源源不断的新人接替,旧的地主豪强被清算了,新一批的势力也在重新酝酿,区别只在于,除了上层人士在吃肉喝汤之外,大量底层百姓也分到了一些残羹冷炙,比如土地。
但是,如果从加强朝廷对两广地区统治的角度来说,目标是达到了的,至少在过去的三年中,两广的行政效率空前提高,上情下达,没有丝毫滞涩与拖延,新的利益获得者,也更加靠近朝廷,更受掌控。
至少,朝堂诸公们是这样感觉的,刘皇帝也觉得此前笼罩在两广上空的那层迷雾消散了,仿佛见到了一片崭新的澄澈天地。
但不得不说的是,发生在岭南的动荡,对两广的打击异常巨大,尤其以广州府为中心的的经济发达地区,因为政治运动,导致经济上的严重衰退。
陆路上的商道被断绝了近两年,而大量走海路的外蕃、海商,也因为畏惧、迟疑,而选择过港不入,多走几百上千里,到福建、两浙去经商,无他,只因为那边更安定。
对于两广的实际情况,朝廷自然也有所了解,因此,当秦再雄于广西将最后一股敢于对抗的蛮叛消灭之后,对于整个岭南的恢复发展,也提上了日程。
就从人事调整开始,钟谟被调离广东,进京主管宣慰司,这个南臣,通过多年踏实肯干的忠臣表现,身上“降臣”的标签早就摘掉了,进京担任实权部司的一把手,也算一种盖棺定论式的肯定与接纳。
范旻留了下来,这个范质的儿子,确实是个干才,能治民,能平乱,官声口碑还不错,得知其表现,刘皇帝很是赞许。
因为当年曾担任过邕州知州,刘皇帝直接点将,又把他调回广西,担任广西布政使。而广东的政务,则由宰臣王溥外放主持。
田钦祚也被调走了,并且是飞调,被派去东北,担任海东巡检使,主持对渤海故地的进讨与剿灭,这种事情,很适合他。
此人在朝中的名声已经坏得差不多了,就因为好杀、滥杀,当初在安南之时也就罢了,没人会同情那些土著,把他们当人看。
但广东不一样啊,这里的可都是国人,其手段一样不改,在指挥麾下兵马,进行逮捕、戡乱的过程中,除了杀,就没有一点其他更灵活的处置手段,说他是个刽子手,是一点不冤枉他,广东地区矛盾的激化也有他一份“功劳”。
不只好杀,还有些贪财,趁着机会,在广东可是官囊鼓鼓。因此,在田钦祚任广东都指挥使的三年间,针对他的弹劾就一直没断过。
一直到两广事情进入收尾阶段了,刘皇帝方才有一个明确的态度,调往东北就是结果。比起温暖富庶的广州,那什么渤海故地、海东盛国,完全就是穷僻苦寒、原始不毛之地,周遭都是未开化的野蛮人,可谓是贬斥了。
但是,田钦祚大概也知道,自己过去的作为有些过分,比起言官们奏章上的“罪大恶极”,这样的调动,可是十分宽容了。
因此,虽然有些郁闷,但还是感激涕零地北上赴任,更何况,在广东“赚取”的财富,朝廷也没有清算的意思。
似田钦祚这样的人,用得好了,的确是一把好刀,用在东北,也正可一展其能,对付土著蛮夷,他太有经验了……
在那里,按捺了一年多以后,汉军终于兵出黄龙府,向整个东北地区展开攻略。比起两广地区的轰轰烈烈,在东北,汉军的行动,则要显得稳定得多,也乏味的多。
从头到尾,困难的不是攻占土地、城池,而如何在占领之后,建立可靠的统治,并进行巩固、维护。
第34章 三次铁离之战
东北问题,总结到一点,还是民族问题,是那些分布在白山黑水、森林高原间的大小部族。简单点来讲,只要征服了那些大大小小的部族势力,那偌大的东北也就实现了王化。
而从近期目标来看,朝廷要对付的对象,只有一个,室韦。在东北诸多的部族中,论属地之广,兵力之强,室韦人是首屈一指,当然更重要的,是从头到尾,室韦人都未向朝廷表示过臣服之意,连贡品都不献上,不针对它,针对谁?
因此,在秦王刘煦身负使命北上之后,其工作的重点,便是如何瓦解征服桀骜不驯的室韦人。
刘煦甚至向朝廷列了一份东北进讨计划与时间表,室韦人毫无疑问排在第一,而其他地区的女真、越里吉、盆奴里等等部国,都放到后面,而在东北文武看来,比起有组织、有政权的室韦人,其他零落独立的部族势力,要容易解决得多。
在这样的基调下,室韦人的日子很快就不好过了。此前,朝廷对室韦人的不臣固然不满,但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措施,哪怕是扶持完颜女真都只是闲布一子,并没有过于上心。
但是,当屹立于东方的庞大帝国,再度露出獠牙之时,哪怕室韦人远处不毛,依托于穷山恶水,仍旧难以逃脱打击。
秦王刘煦于开宝十一年中秋抵达辽阳后,便迅速投入到了工作之中,身负使命而来,他也确实存着建功立业的想法。
不过,刘煦并没有急功近利,妄想一蹴而就。在开宝十一年剩下的几个月里,他把所有的时间,都花费在了对东北地区地理环境、部族势力以及驻军条件的调查了解上。
在此基础上,对那些名义上臣服大汉的部落酋长首领,进行招抚,宣传朝廷“王化”。真正开始着手策划对东北进讨,还要到进入开宝十二年之后。
即便这样,刘煦仍旧没有贸然建议汉军亲自下场,主动出击。完颜女真这颗棋子,也再度成为了成为了利用的对象。
从开宝十一年到十三年,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室韦人与完颜女真之间,爆发了三次冲突。第一次自不必多提,完颜跋海举部族之力北上,虎口拔牙,成功从室韦人手中夺取铁骊地区。
第二次,则是开宝十二年春,吃了亏的室韦人不甘之下,再度纠集了近两万部众东进,再攻铁离城,这一次室韦人做足了准备,完颜女真抵抗地很艰难,交战一月有余,以室韦人的撤退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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