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刘皇帝虽然放权了,但赵普受到的挑战,却一点不小。在政事堂,还有监国参政的太子,诸部司还有几名亲王皇子以及外戚,官僚重臣中,前有宋琪,后有王溥,这些都是一种牵制。
至于,或出于自身的执政方针,或受刘皇帝的逼迫引导,针对勋贵们的限制,更导致赵普失了绝大部分贵族的人心。
综合以上因素,赵普的相位,绝对不能说有多稳固,只需要刘皇帝透露一点意思,有的是人扑上去搬到他。
论实权,赵普确实是不少,但要说独揽大权,那显然也是冤枉他了,上上下下掣肘太多,根本没有多少擅权的空间。
原本,刘皇帝是觉得,经过这些年,再加上当初滑州河工贪腐案风波后对勋贵的限制打击,勋贵集团的影响与实力已经有所收缩,赵普为首的官僚集团已经能够做到压制。
但因此番刘皇帝突然干涉朝政的举动,而引起的这些波澜来看,显然,大汉功臣勋贵们对朝廷的影响,并不是那么容易清除的。过去,只是暂时蛰伏罢了,遇到点风声,就能乘风而起。
有鉴于此,赵普这个宰相,还得继续让他当着。
至于罢了潘美与石守信,也仅仅是表明一种政治态度罢了。当这二者外放后,那朝廷内部,还剩下多少有实权的勋贵呢?
中层的自不必说了,就勋贵子弟而言,数不胜数,但上层,尤其是靠近权力中枢的职位,掰着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了,并且大多数如杨业、高怀德、王全斌、慕容承泰、赵延进、安守忠等,影响固大,但大部分都局限于军队,且身份来源也复杂。
真正还在朝政中掌握实权,发挥影响的,大抵只剩下扶正的曹彬以及主掌理藩院的赵匡赞了。
第20章 室韦女真战争
“不对,不对!”崇政殿内,刘皇帝大声地争辩着,而大概是感受到了刘皇帝声音中的急躁,边上的执扇宫娥都下意识地加大了挥舞的力度,给刘皇帝降躁。
刘皇帝瞪着面前越发英武的魏王刘旻,指着面前的一张沙盘,道:“室韦人有三万多人,完颜女真只有不到五千人,六比一的差距,又围城进攻,哪怕两个换一个,都能把女真人歼灭,怎能拿不下一个区区铁骊城?”
在这父子面前,摆着一张方正的沙盘,其间呈现出一大片的山川、森林、原野、城池,乃是东北的铁骊地区。而围绕着铁骊城,插着一些红黄色的小旗,代表着此时正在铁骊地区角力的室韦、女真两股势力。
刘皇帝父子两人,则是对室韦女真战争,进行着军旗推演的游戏,刘皇帝显然占人多势众的室韦,刘旻自是占相对弱势的女真。只不过,这推演下来,免不了争执。
见刘皇帝急了,刘旻淡定地说:“铁离城虽小,却终究是曾经铁骊王城所在,有一定的防御可以依凭。女真人据城而守,又在城中准备了大量粮草军械,室韦人以骑兵为主,野战尚可,攻城怕是不行!”
“室韦骑兵攻城不行,女真人就擅守城吗?再者,当初,完颜女真不就是以三千骑兵,便攻下了铁离城吗?”刘皇帝反驳道。
刘旻:“根据辽东军情司与武德司的上报,完颜女真的部卒,是经过专门步战训练的,基本能够熟练运用辽东支援的各种军械,守城能力与我大汉军队自然无法相比,但比起室韦人,应当还是强不少的。
至于当初下铁离城,也在于出其不意的效果,室韦人无备,再加缺少城守的经验,方为女真骑兵所趁!”
“好,就算你说得有道理!”刘皇帝又指出:“但室韦终究有近三万之众,还可向室韦王府请援,完颜跋海的女真联兵,只有一万多,就兵力上的优势,可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哪怕一时攻不下铁离城,困总能困死他们吧!”
刘皇帝为何要占室韦那边,就因为如今的室韦人乃是东北异族中第一大势力,以势压人,靠人数取胜,也是过去大部分时候刘皇帝最为擅长的。
刘皇帝虽然自诩为马上皇帝,但除了建国前出河东时真正参与到战争中,其他大汉经历的一系列战争,并没有他真正发挥他“军事能力”的机会。一个栾城之战,已经是他的巅峰了,也是唯一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即便如此,那一场仗的威名也是诸多巧合因素下共同成就的。
而若论真正的军事能力,刘皇帝显然连面前这个六儿子都不如的。刘旻不疾不徐地说道:“围困或许是一个办法,但失之笨重,此番两方交战,完颜女真是处心积虑,室韦人则属于被动应战,没有足够的准备,能够反攻到铁离城,也徒以人众罢了。
而况,完颜跋海显然早有应对,他留五千兵守城,而自领骑兵游弋在外,不断袭扰,里应外合,人虽寡,但战局的主动却掌握在他们手中的。而有女真骑兵在外策动,不擅攻城的室韦人,又岂能担着被袭的风险,全力攻城呢?
因此,儿可以笃定,想要靠强攻,室韦人是拿不下铁离城的。除非等城中的女真人粮草耗尽,但那一则需要时间,二则室韦人都未必能支撑那么久,三则完颜女真想来也应还有后手!”
听其分析,刘皇帝想了想,又指出:“女真人兵力本就处于弱势,还分兵两部,意图倒是明显,想法也很好,内外呼应,但兵力摊薄,只要一部出现问题,那就是功败垂成,损失惨重。
室韦人攻城不可,大可留一部见识铁离城,集中力量,消灭在外的女真骑兵。你也说了,是为人野战尚可,又多为骑兵,在那平原草野间,还怕战不过女真人?”
刘旻:“打不过,还不能跑吗?以儿看来,那完颜跋海还是有几分狡猾,自然不会同室韦人硬拼。只要不被逼迫到正面交锋,室韦人想要先击破外围的女真人,也不容易。
更何况,室韦人虽多,但部族来源复杂,号令难齐,女真人虽少,却是以完颜女真为主,仅从令行禁止上,女真便占据一定的优势!”
“那依你之见,此番完颜女真北上,真就能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成功占领铁骊地区了?”刘皇帝有些急了,话里带气。
见状,刘旻嘿嘿一笑:“那也未必,只是按照兵旗推演,儿执女真人旗,自然得发掘女真人的优势了……”
听其言,刘皇帝恍过神,也不由失笑,这本就是戏论般的推演,自己怎么还当真了。不过,这谈的,可都是军机。
回过头,再看着沙盘上标准的军情形势,沉吟起来。在高丽国叛乱平定之后,大汉周边已然基本回归于基本的安宁,就是漠北的契丹人也安分得很。
虽然各处免不了一些纷争与冲突乃至叛乱,但都是小打小闹,因此,发生在东北的完颜女真同突吕布室韦之间的铁骊之争,就显得有些瞩目了。
完颜女真是在今年暮春时发兵北上的,完颜跋海亲自率领上万部众,北渡鸭子河,进攻已在鸭子河北铺展开的室韦人。
完颜跋海遣三千女真骑兵为先锋,急行三百余里,直插原铁骊王城,自引中军在后。完颜女真这一回,算是豁出去了,决心很大,定要取得领土的扩张,将朝廷所允诺的铁骊地区收入囊中。
铁骊,原本乃是附庸辽国的仆属国,在大汉第二次北伐的过程中,辽国对东北的统治崩溃,趁机崛起了室韦、女真、渤海等诸族势力。
而铁骊国,由于在契丹对抗大汉的过程中,被抽调了大部分军队,导致在室韦人东进的过程中,毫无抵抗能力。哪怕铁骊人也及时地举起了叛辽的大旗,仍旧没能避免覆灭的结局,为西部草原的突吕布室韦所吞并。
铁骊所辖土地也算广袤了,得有超过三万平方公里的面积,平原为主,依山傍水,土质优良,宜耕宜牧。
虽然在完颜跋海眼中,还是南面的黄龙府更有价值,但毕竟大汉占了,他还没那个胆量同朝廷去争。
因此,能得到朝廷对铁骊地区的允诺,还是能够接受的。只是需要和北方强大的室韦人去抢,而铁骊地区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占据西部草原留突吕布室韦了。
但是,如果想要发展,想要扩张,总要面对敌人的,于完颜女真而言,背靠朝廷,占据大义,有朝廷支援的一些军械武器,也就有了一定的底气。
甚至于,完颜跋海是做好了最坏打算的,一旦不成,就请援汉军,彻底托庇于朝廷羽翼之下。同时,由于室韦人一直不怎么搭理大汉,完颜跋海也看准了这一点,朝廷也不会让他的完颜女真被室韦人消灭。基于这些,便没有太多的顾忌,一个字,干。
这一回,完颜部算是倾巢而出,把部落中最精悍的部族武装都带上了,同时,完颜跋海还发挥其交际属性,从周边的达卢古、黄龙等女真部招揽了三千多人为援,许以重利。要知道,当初在反辽的过程中,数者之间,可是起过龃龉的。
由此,完颜女真对铁骊地区的攻略展开了。并且,初期很顺利,哪怕有朝廷这边不厚道的挑拨,室韦人对此有所预警,但仍旧没有想到,女真人进军之速,当女真骑兵突袭铁离城之时,都还没反应过来。
而完颜跋海在拿下铁离城后,便立刻着手城防的修建,粮草军械的打造囤积,以备室韦人的反扑。
同时,还对当地的铁骊人进行招揽,在室韦人的统治下,原铁骊国人,日子可一点不好过,自然被完颜跋海成功说服了一批人,与完颜女真联合,一同对抗室韦人,另外,打着大汉朝廷支持的名义,对东北那些异族,多少还是有些威慑力的。
而室韦人呢,过去反抗契丹,被打痛之后,勉强臣服,也是时降时叛。等到大汉击破契丹,收复辽东,进取东北,同样的,仍旧是桀骜不驯的态度。
连大汉朝廷都不鸟,面对区区完颜女真的侵犯,哪里能忍,很快来自西部草原上的室韦部族军队,以一种报复性的姿态,强势反扑而来。
两者之间的战争,已然进行了快三个月了。
第21章 老六也长大了
“换作你是室韦人的统帅,会如何对付完颜女真此次进犯?”刘皇帝在那里琢磨良久,突然抬头问候着的刘旻,算是正式征询起他的意见。
刘旻没有丝毫的矫情,黝黑的面庞上露出一抹认真的思索,这认真的模样,倒也颇令刘皇帝欣赏,他就是喜欢认真的人。
说起来,那么多儿子中,就刘旻与十三子刘晔肤色深一些。当初刘旻虽然算不得白净,但也还算正常,然经过漠北一行后,这一脸的黝黑却是消退不了了,当然,问题不大,至少看起来更加精悍健壮了。
刘旻没注意到刘皇帝天马行空地在关心自己肤色,没有想太多,便说来:“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什么结果都有可能。论战争准备,完颜女真前后进行了近两年,不论是士卒训练,还是军械武器,女真都是占优的。
室韦人虽然剽悍武勇,但在这方面,女真人也不弱多少。因此,室韦人的优势,大抵只在人多势众。
儿若是室韦人统帅,当充分发挥此优势,如爹所言,以势压人。如今两方相持已久,室韦人虽然失之被动,但只要那三万室韦军队在,那对女真人就是莫大的威慑与威胁。
哪怕只是保持现在的局势,拖下去,得利的还是室韦人。因此,眼下急于破局的,应当还是女真人,室韦只需保持耐心,稳固局势即可。只是,对室韦人而言,能否有这份耐心,儿心中存疑。
然而,对于东北这些异族而言,想要进行长时间的鏖战,没有足够的国力、人力、财力支撑,是很困难的事。
自契丹对东北统治崩溃后,其间诸国、部、势力虽然纷争不休,但长时间的交战、对峙,几乎没有,似此番,两方之间,相持两月有余,已然出乎意料了。
室韦人如欲采取主动,那么铁离城难攻,完颜跋海领军游弋在外,狡猾难觅,那么大可不与之纠缠,将注意力转移,攻敌所必救!”
说着,刘旻微屈身,从沙盘上拿起几面红旗,向南移动,用力地插在混同江南的完颜女真部族属地,定定地说:“遣一师南下,渡过鸭子河,直击完颜女真老巢,而不是集中所有兵力与女真人在铁离城僵持!”
听完刘旻的见解,刘皇帝也不由眼神微亮,道:“倘若是这样,那完颜女真可就真危险了。如若后方有失,即便最终击退了室韦人,拿下铁骊地区,那也是得不偿失了!”
“而一旦室韦人南下,那么铁离城相持的局面,也将有极大的可能被打破!”刘皇帝语气比刘旻还要来得肯定。
“只是……”年轻的面庞间难得出现了些迟疑,刘旻道:“倘若室韦人当真渡江南下,侵入鸭子河以南,那辽东驻军,当作何应对?一旦完颜女真失败了,大败而还,甚至有灭族之危,朝廷又能够坐视吗?”
刘旻的话,让刘皇帝也露出一抹深思,低声道:“是啊!现在朝廷在旁观望,看个热闹,然一旦事态脱离掌控,终究难免牵涉其中啊!”
事实上,朝廷早就牵涉其中了,不论是战略布置还是政策方向,朝廷都需要关注那边的局势发展。从支援完颜女真军械、铁骑、粮食、食盐等物资,支持他们北略铁骊开始,朝廷就已经深涉其中了。
对朝廷而言,不论女真人与室韦人在铁骊地区打得怎么样,也不管他们打多久,死多少人,这些都无关紧要。然而,一旦室韦人反客为主,引兵南下,将战火引到鸭子河以南,那么朝廷是必定坐不住的。
因为,那不只是室韦人持续扩张的一种表现,更将影响到黄龙府的安全,在边上,有个具备一定实力且勉强听话的完颜女真,已经是朝廷容忍的最大限度了。
“爹,儿有些疑惑!”见刘皇帝思吟的模样,刘旻又忍不住拱手一礼。
“直言无妨!”刘皇帝挥了挥手,以示回应。
刘旻:“对室韦与女真这两族,您究竟持何等态度?”
“你这却是问到点子上了!”听其问,刘皇帝微微笑道:“有一点,必需明确,那便是,不论东北这些部族、属国、势力如何纷乱,如何相争,朝廷的态度方是左右胜败的关键。纷乱任其纷乱,但局势不能脱离朝廷掌控,一旦脱离了,抑或有这个趋势,那么,就是朝廷下场仲裁的时候了!”
见刘旻若有所思,刘皇帝淡漠的语气中突出强势二字,冷冷道:“室韦,先不臣辽,后不服汉,予以教训,那是必须的。
这几年,他们在东北地区,确实壮大不少,吞并了不少原辽国的辖地、属国、人口,这样桀骜不驯的势力,怎能任其猖獗,坐观其发展壮大。
时下,辽东初安,仍在恢复发展之中,贸然动用王师,劳师北上,深涉不毛,对那偏僻苦寒之地进行征讨,不合时宜,那就只能假人之手了。
之所以扶持完颜女真,自然是出于此等考虑。不过,从完颜部的情况来看,这些女真人,也是不可相信的。
虽然扶持他们,却也不代表朝廷能容忍其真正壮大,否则,打压了一个室韦,又崛起一个完颜女真,对朝廷而言,也无多少利处,都是朝廷掌控东北局面的阻碍。
要知道,女真人可不只一个完颜部,其分布广泛,几乎遍及东北的山林。分散的女真不足为忌,然而若是有一部得以崛起,甚至整合女真诸部,那对朝廷的威胁,将倍增,其患甚至大于室韦。
因此,让完颜女真占据铁骊故地,已是我的底线,一旦突破了这个底线,那么,同样不能放任,该打压,就果断打压。
最好的局面便是,两方势力,在混同江北相互敌视,相互消耗,维持一个平衡的局面。一旦平衡被打破,就该朝廷动手!”
听刘皇帝这番解释,刘旻非但没有释然,眉头反而愈加紧锁,抬了抬眼皮,欲言又止。见其状,刘皇帝露出慈父的笑容,道:“你有什么见解,直说便是!”
刘旻道:“爹的想法固好,甚至可以作为朝廷对东北局势的基本政策推行实施,但是,儿总是觉得,如此并非完全之策。想要维持这个平衡,也并不容易。
相反,眼下朝廷对东北诸族的影响控制,还是过于薄弱了,完颜女真如此恭顺臣服,只是因为近靠近黄龙府,在王师兵锋之下,并且需要朝廷的支援与扶持,不得不臣服罢了。
就如您所言,完颜女真怕也是想借助朝廷的威势,行扩张之事,一旦其壮大的,未必还能如当下这般听话。
另外,挑动东北诸部族、势力之间的争斗,固然可以起到制衡之效,并消耗他们的实力,以免对朝廷造成威胁。
但是,也给了他们崛起的可能,从血火中走出来的部族,其威胁也远大于那些正常游猎生存者。”
“引火烧身的话,我也听过一些,你也是持此论调?”听其言,刘皇帝略表惊讶。
刘旻颔首,沉吟了下,说道:“儿以为,可以在东北诸部族之间制造矛盾,扶持亲近朝廷者,打压不臣者,但是,还是不能放任其私相攻伐,当尽量维持一个稳定的局面,如此方有益于辽东的安宁以及朝廷对东北的控制!”
类似的建议,刘皇帝过去可听了不少了,然而,此时见自己这年轻的六子也认真中肯地表明意见,刘皇帝却没有任何不悦之色,反而大感欣慰。
“你这几年,确实有所成长精进啊!且不提其他,这军政战略上的认知,却是见涨啊!”刘皇帝笑眯眯地看着刘旻,一脸的温和,甚至还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面对刘皇帝的夸奖,感受着慈父鼓励的动作,刘旻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微低着头,内敛地应道:“儿见识短浅,只是信口而言罢了,还有更多需要向爹向朝廷诸公学习的地方!”
“哈哈!”见状,刘皇帝不免开怀。
当笑声收敛,刘皇帝表情也归于平静,目光在沙盘上停留了一会儿,又转向殿中那面巨大的大汉舆图,直直地盯着东北地区,轻声道:“没有什么政策与战略是一成不变的,关于东北的未来,还得看今后!
室韦女真之间的这场交战,就当是一个尝试吧,先看看效果,如你所言,两方都没有足够的实力久持,纠缠了这么久,也该有个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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