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煦的事,已经被刘皇帝压下了,本就暗中调查的,他能坐视民间非议李昉,甚至允许登闻鼓案成为市井民间的谈资,但是,绝对不允许有“皇室相争、诸子夺嫡”之类的流言传出。
不过,事情是被压下,但对刘煦,还是该有所处置的,至少,要给一个警告。哪怕是从一个父亲的角度,孩子犯了错,也要教育一番。
这是,来自刘皇帝的板子,或许不会那么好受罢了,也不是简简单单地说教一番。
回到崇政殿后,刘皇帝便问起刘煦的行踪情况,原本是准备宣进宫中暗示一番,却听说,刘煦前去祭奠已故耿宸妃了。
得知此事,刘皇帝也就暂时放弃了召见刘煦的想法,在当日稍晚些,他也亲自去耿宸妃的墓前,赏赐了一些阴礼,说了一些话。
回宫之中,并没有再纠结于刘煦,而叫来专门询问张德钧,事情收尾如何,张德钧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具体如何,只知道包括皇城司下属的一些职吏在内,所涉的那些看起来牵扯不上什么关系人,什么士子啊、商贾啊,全都消失在京城内。
一直到四月底,在西京的朝廷衙司机构人员陆续填补东京,朝廷事实上回到开封,并彻底安稳展开运转之后,刘皇帝诏令下,进行了一系列的人事调整。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毫无疑问,乃是内阁大学士。李昉去职后,总要有人接替,这可是联通刘皇帝与政事堂的要职,虽然实权属性低些,但地位高,权威也不弱,盯着的人也很多。
结果,倒也不例外,开封府尹吕胤,成功晋位,并同平章事,正式拜相,这也是第一个加平章事的内阁大学士。
事实上,如果不是吕胤当年因为父丧耽搁了一下前程,错过了一些机会,他是能更早几年入相的,毕竟,不到四十岁他就已经是道司大吏了。
当然,现在也不算晚,对于还不满五十岁的吕胤而言,这迈入仕途巅峰的脚步,已经足够稳,也足够快了。
而在这次的诸多人事调整中,对秦王的调动,终究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理藩院的差事,被刘皇帝剥夺了,改由东平王赵匡赞接替,这是他老本行了,至于刘煦下一步去向,刘皇帝态度是,留待观察。
对此,刘煦坦然接受,并没有不满、不甘等情绪的表现,相反,没了理藩院的差事后,安居王府,把心思放在教育儿女上。
第18章 刘皇帝打个喷嚏,朝廷都得震三震
从泰山归来后,刘皇帝安分了许多,也不得不安分,整个帝国也因为各项事务,纷扰了将近一年了。
当然,这其中除了对封禅带有自我批判总结的因素,也因为实在是折腾不动,也不好折腾了。
一场水疫灾害,波及广泛,几乎导致整个河南、半个河北元气大伤,这些都需要时间来慢慢休养恢复。
紧接着,又是中原、淮南、江南的粮食减产,造成了一定范围内的饥荒,虽然没有饿死个几万人,出现大面积的流民,但多少给朝廷添了些麻烦。
在刘皇帝封禅泰山的同时,大汉是生了些病的,但哪怕只是感冒伤风,也需要用心调养的。大概是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刘皇帝不得不少事守静。
虽然嘴里一直在说,不断表示,他奉行垂拱而治,国家有太子帮忙盯着,朝政有赵普等宰相帮忙处置,他可无忧,安居龙庭纳福。
而这些年,尤其是二次北伐之后的这些年,刘皇帝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可以肯定地说,在刘皇帝在位的这二十五年中,就属最近的三年,他最为懈怠,对朝政的干涉也最小,基本将大部分的朝政事务权力都下放到政事堂。
哪怕是封禅的事,刘皇帝都显得漫不经心的,没有过多参与,一切都由赵普等人在下面安排到位后,再行下诏。至多在中原大灾后,面对赵普对筹备事宜的请示,稍微表了下态。
若不是因为开宝十年的大灾,刘皇帝的存在感或许还要更低,不会那么积极地下诏发声,鼓励官民。
当然,会有这样的情况,一在于北伐之后的国家战略政策调整,当大方向定下后,有赵普那干人操持着,也不需要刘皇帝再多费神劳体,可以把注意力放到他感兴趣的地方。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则在刘皇帝自己,不论身心,都已是疲惫之极,再加上目标逐渐模糊,也丧失了当初的激情,这人也就难免懈怠了。
哪怕过去的那些年中,符后提醒过他,刘皇帝也不时地警示自己,但是,这种类似于“堕落”的变化,还是在悄然之间发生着。
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尤其是一个已经取得莫大成就,建立了直追秦皇汉武功业的帝王来说,要永远坚持昂扬向上的精神,保持砥砺前行的态度,实在太难了。
对刘皇帝来说,从帝王生涯的角度看,过去二十五年的风风雨雨,实在有些漫长了,即便放眼历代帝王,这样的在位时间,也不算短了,是排得上号的。
在这样漫长的时间中,哪怕是刘皇帝,也难免沉浸其中,变得迟钝,变得保守,变得麻木,变得固执,变得堕落。
不提过去的三年,哪怕开宝年以后,哪怕制定了一个打造盛世的目标,刘皇帝也已经与过去的那个圣主明君走远了。
事实上,刘皇帝已然算是克制的,大汉皇权在他的经营下,已然固若金汤,而他则切实地掌握着天下人的生杀大权,凌驾于一切之上。可以说,刘皇帝要放纵一些,是可以把整个大汉帝国当作自己后花园,予取予求的。
只不过,刘皇帝这个人,实在缺乏情趣,没有太多感兴趣的东西,也没有那么多玩物丧志的机会,再加上头脑大部分还是清醒的,也懂得克制,这才没有彻底走向堕落的深渊。
到如今,能够挑动刘皇帝情绪的,大概也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权,如果是两个字,那就是皇权。对刘皇帝而言,只要皇权巩固,大局能够掌握在手中,随时能够弹压一切局面,那么其他人或事,也就没有那么关心。
但是,或许是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或许是厌倦了退居幕后的乏味,又或许是对自己的懈怠不满了,在开宝十一年的夏季,刘皇帝变得积极了许多。
这份积极,并不是体现在个人生活上,而对朝政,再度关心起来了。与过去几年中,被动地等待着宰相、部司大臣中主动觐见奏报,又或者是内阁将重要公文奏件删选整理后再呈到他面前,并不一样。
刘皇帝开始主动过问起军政事务,并且要进行直接批复,遇到问题,也是直接找相关臣僚职吏询问。一天之中,刘皇帝有大概三个时辰的时间,花费在阅读奏章、处置国务上,哪怕是一些具体琐碎的事务,刘皇帝也开始表现出关心了。
这样的变化,也给朝廷带来不小的震动。对于一般的用心实事、尽职本分的官僚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甚至为皇帝陛下再度勤政起来感到欣喜,毕竟赵普那个宰相,可不好伺候,虽然刘皇帝同样不好伺候,但至少他是皇帝啊。
而朝廷之中,从来不缺乏一些“机敏”的人,更不缺乏揣测圣心的人,而专注于刘皇帝身上的目光则从来没挪开过。
朝廷内部,人心的变化,也就开始了,很多人都难免去猜测,刘皇帝这般表现,是不是要重新收回下放的治权,再进一步,是不是意味着刘皇帝对赵普不满了?朝廷中枢的权力结构是不是将有变化了?
经过很多人的琢磨,得出结论,这是很有可能的!
在赵普当政的这些年,大汉取得了大量的建树,对外击败了辽国,将之赶到漠北,疆域再度得到扩张,膨胀到几乎肚子要胀破的程度。对内则主导了一系列的政治、经济改革,为大汉的扩张与刘皇帝的武功买单。
但同样的,也出现了不少的问题,比如财政危机、边境不稳、大灾大难等,最重要的,在对权贵的抑制方面,充当着先锋的角色,使他得罪了太多人。
从去年中原大雨水开始,就已经有不少针对赵普的攻讦了,那个时候,也就是刘皇帝坚定地支持着赵普,才压下了那些异声。
但谁又能肯定,刘皇帝对赵普就彻底放心,对他的信任到了没有保留的程度?这一点,稍微了解刘皇帝的人,都不会这么认为。
于是,朝廷中又起流言了,这个东西,似乎永远也禁止不了,上边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下边就可能是满城风雨。
而对赵普来说,也确实有些尴尬,因为连他自己心里都没底,刘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对自己的权力忌惮了?还是对自己本身不满了?
但迷惑的是,仔细回想了自己近段时间的表现,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也是经常去找刘皇帝奏事请安。若有不满,那在封禅的时候,自己可被刘皇帝钦点进行献,那是何等的荣耀。
如果不是近期,那就得回溯得久些,那值得考虑的可就更多更复杂,也更烧脑。但不论如何思考,赵普也难得其解,至于去试探询问刘皇帝,赵普还不敢。
于是,在开宝十一年的夏季,在东京朝堂,赵普突然有种“大权旁落”的感觉,下边部司的官僚,有不少人都开始越过他乃至太子,直接向刘皇帝奏事。
这本身没什么不正常的,部司大臣,也有面圣奏事的权力,只是与过去的朝廷中枢以赵普为核心的常态有些不同罢了。只是过去,当大臣们找到刘皇帝时,如果不是特殊情况,刘皇帝的答复一般都是找太子或者赵普。
朝廷中的风声,总是难免传到刘皇帝耳中,当了解过后,刘皇帝反倒有些无语,他突然插手朝政,可不是针对赵普,又或者要把处置政务的权力都收上来,毕竟力不从心了。
这样的变化,只是基于自身状态的一种调整罢了,哪里能够想到下边的人,包括赵普在内,会有那么多的联想。
原本刘皇帝是没有想太多的,但了解到那些风声后,他开始了思考,赵普在朝廷中究竟是得人心多还是失人心多?倘若自己真要收回下放的治权,那些大臣们就是希望还是不希望?
第19章 罢免两勋贵
“这些人想干什么?什么鸡毛蒜皮的俗务琐事都要来找朕,是觉得朕太闲了吗?”崇政殿内,刘皇帝一脸愠怒,将御案上堆着的两叠奏章推倒,因为用力过猛,一些奏章甚至掉在地上,白色的内页中密密麻麻地写满文字。
这些奏章,都是经过吕胤整理之后,呈报与刘皇帝审阅的,而从这些来自诸部司的本章就可以看出,刘皇帝近来有多忙,朝廷中那股风向如何。
见刘皇帝稍显暴躁,吕胤微低着头,默不作声,只是亲自将散落在地上奏章拾起,旁边的喦脱见了,也主动上前帮忙。
待收拾好,将奏章的摆放复原后,吕胤方才不慌不忙地拱手道:“陛下,国事虽则繁琐,然岂有俗务,这一章一奏,都是朝廷大事,关乎国计民生,还望陛下鉴之!”
一听这话,刘皇帝当即就想怼回去,然而注意到吕胤那一脸不卑不亢的态度,又强行按捺住了。
怎么说呢,吕胤如今这个内阁大学士的位置,可不是刘皇帝赏赐的,而是他主动延揽的。原本,按照吕胤的想法,是不打算受任的,甚至连开封府尹都打算辞了。
不是怕猜忌什么的,而是自觉年迈、身体不支,只是刘皇帝固请,又多次找他谈话,吕胤方才勉为其难接替李昉出任。
所谓无欲则刚,在这样的情况下,吕胤不论是说话还是做事,自然都秉持着自己的原则,依照朝廷的制度来。
刘皇帝也了解这些,自然不好将这无名之怒发泄在吕胤身上,免得这老家伙撂挑子不干了。虽然刘皇帝不可能受制于区区一名大臣,哪怕是重臣,但是,对吕胤这样的正臣、干臣,刘皇帝也得给予一些尊重,当然也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平复了下心情,刘皇帝伸手指着御案上的奏章,说道:“朕也不是小觑怠慢这些国事,只是对这些大臣上奏背后的用心,不得不多思量几分!
什么事都往朕的案上奏,那赵普他们做甚?政事堂难道是摆设吗?又让宰相们情何以堪?这些积极奏事的背后,又有多少人的心思,是真正放在这些事务上!”
吕胤不是常人,当然明白刘皇帝话里所指的意,只是,他也不好对此事贸然发表什么看法。过去多年,他一直在地方任职,对于朝廷中枢的纷争并没有深入了解,但哪怕仅仅一些传闻,也足以让他持以一个谨慎的态度了。
一方面是赵普为代表的士族官僚集团,一方面是那些在军政之中占据大量要职的勋贵,这两者之间虽然只是笼统对朝廷内部派系进行区分,但内部的争斗在很长时间内也确实是围绕着这两方间的碰撞而展开。
而近来,显然是勋贵们,开始发力,针对的毫无疑问,就是赵普。至于刘皇帝的“勤政”,只是一个引子罢了。
顺手拿起面上的一份奏章,刘皇帝翻看了一会儿,很快在手中甩了甩,直接掷于案上,道:“这潘美也来凑什么热闹?官兵饷钱发放、秋装更换,这也要来问朕?他这个兵部尚书当了这么久,连这点事都办不好,还需要特地请示?
过去几年怎么不见他如此主动?是赵普不批?是财政司不拨款?还是兵部的僚属职吏他指挥不动了?”
刘皇帝这一连串近乎诛心的问题,没人能给个答复,但显然,对于近来朝中那股暗涌与异样风气,刘皇帝是很不满了。
目光淡漠,从奏章转移到吕胤身上,刘皇帝竖指吩咐道:“你亲自拟一份诏书,免潘美兵部尚书职,调任云黔巡检使。”
一听此诏,吕胤下意识心下微惊,他实在没想到,就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刘皇帝竟然动了撤换潘美的念头。
潘美是何人,范阳公、兵部尚书,朝中排得上号的实权勋贵,其如今的地位,可是一刀一剑打出来的,更重要的是,在过去,一向是深受刘皇帝信任的。
过去,在大汉诸多的年轻将帅之中,论宠信程度,大概也只有杨业能够胜过潘美了。但就是这样,刘皇帝说撸就要撸了,一动此念,就让吕胤拟诏了。
对此,吕胤心头震动的同时,也不免多几分猜测,这究竟是皇帝盛怒之下的情绪化决策,还是早有打算?
如果是前者,那如今的皇帝也太任性了,潘美也太倒霉,正好触怒皇帝。如果是后者,那么也不是没道理的,潘美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待的时间也实在不短了,挪一挪也属正常,只是,一下子发配到西南去,对潘美来说,可就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了。
略显迟疑,吕胤还是主动道:“陛下,如此调任,是不是太仓促了?潘尚书毕竟是国家功勋,朝廷重臣,贸然撤换,这影响……”
瞥了吕胤一眼,刘皇帝也不再客气了,反问了句:“怎么,现如今的朝廷,撤换一个部司大臣,朕都做不了主吗?”
“老臣并非此意!”面对刘皇帝的眼神,吕胤惊了下,赶忙表示道。
刘皇帝则继续道:“告诉潘美,西南地区近来不安稳,既然兵部的事他办不好,就让他去靖安绥远吧!总不至于,连带兵的本事,都退化了吧!”
“是!”吕胤心中默叹。
刘皇帝则不罢休,继续指示着:“还有,再拟一道诏旨,调石守信前往西北,接替郭进,弹压地方。
这些年,他这个枢密使可当得太舒服了,什么事都是人家曹彬在操心劳累,名不正言不顺的,正当将之扶正。
至于石守信,年纪轻轻的,怎能在京中养老荒废了,出去给朕带兵!”
又是个大动作,又一个朝廷郡公,一个功勋赫赫的将帅,职位还是主掌枢密军政的石守信。有潘美在前,吕胤没有再发表什么异议,同时心中也确定了,这样的调整绝不是刘皇帝意气之下的决定,而早有打算。
只是,一下子夺了两个郡公的实权,将之排除出权力中枢,这样的举措,已然足够引起朝廷震动了。在国公日渐凋零抑或隐居幕后的大环境下,郡公已然是勋贵在朝廷中的顶梁柱了。
虽然潘美与石守信这二者,并不能完全代表勋贵集团,但从身份阶层而言,很多人都会下意识地给他们区分定性。
而刘皇帝罢免二者的举动,毫无疑问,向外界释放了一个消息,刘皇帝对勋贵们近来的动作不满。
至于此事会给朝廷造成怎样的影响,吕胤暂时不得而知,也不好预测,但有一点是确信了,近来传言的赵普相位不稳,也仅是流言了,赵普的宰相生涯仍旧持续。
而刘皇帝接下来的话,似乎也能佐证这一点。只见,刘皇帝指着御案上那一堆奏章,吩咐道:“把这些奏章移交政事堂,让赵普处置!另外,关于兵部尚书的人选,由其与太子及诸宰臣商量!”
“是!”
要说刘皇帝对赵普一点猜忌都没有,显然也是不可能的,过去这些年,面对各种针对赵普的非议,他多少是受了些影响的。
尤其其中,关于赵普擅权敛权、培植私党的情况,刘皇帝也是上了心的,并一度有意压制一下赵普的权势。
在历任首相之中,赵普手握的实权是最大的,这既有赵普执政能力的因素,更主要的还是来源于刘皇帝的放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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