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有今日的成就,尽职努力,乃是基础,得贵人提拔,鲤越龙门,平步青云,便是福运!这等际遇,就是老夫,也不免羡慕啊!”
张齐贤自然是聪明人,赵普这番感慨,明显意有所指,联系前后,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太子刘旸的身影,适才在垂拱殿前那道极具内涵的眼神也格外清晰了。
难免心血来潮,但张齐贤面上还是尽量稳住,更不会自鸣得意地把太子挂到嘴上,只是以一个谦怀的姿态表示道:“还有赖相公之提携,下官深感荣幸!”
再度摆了摆手,赵普道:“老夫也就明言了,以你的才干、履历、成绩,提拔州府之任,是早晚的事。若是晚上几年,更是水到渠成的事,此番破格提拔,自然不是无的放矢!”
听此言,张齐贤顿时精神一振,拱手道:“还请相公赐教!”
“对于兖州,你了解多少?上任之后,可有施政的思路?”赵普话题一转,问道,似乎有考校的意思。
张齐贤则琢磨了下,回道:“兖州中原腹境,河南大州,地辖七县,人口众多,汶、泗二水横贯,又是文化之乡,下官到任之后,当简政安民,养育百姓,同时,提倡教化,发扬圣人明德……”
“这些场面上的话,就不要说了!”听其答案,赵普似乎有些不满意,摆摆手,利落地说道。
见状,张齐贤脸色也不禁变,凝眉思索一会儿,拱手道:“下官尚未到任,难以因地制宜,却也无话可说!”
见他一脸坦然,赵普笑了笑,这才慢悠悠地说道:“这么多官员,老夫独留你面议,自有缘由,让你赴兖州之任,也自有道理!”
“还请相公示下!”赵普这么说,张齐贤反而有所释然,表情微肃,郑重地道。
“你方才谈及兖州情况,有一点没有提!”赵普也变得严肃:“兖州北境,有一山,名为泰山!”
骤闻此言,张齐贤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两眼微亮,道:“相公的意思是?”
“恰如你所想!”赵普颔首,郑重地对他道:“而今天下太平安宁,此皆陛下文治武功之德,虽则尚未定议,但是早晚之事!”
张齐贤迎合地点点头,而后有些受宠若惊地道:“相公以如此重任相托,下官不胜惶恐啊!”
赵普却很淡定地说:“观你衡水之任,驾驭僚属,调用民力,都堪称得心应手。一州虽不比一县,但老夫以为,你还是堪当此任的!”
“你到任之后,便要着手兖州当地各方面的准备,这也是你最主要的任务!”赵普又道,语气中有种不容拒绝。
张齐贤也不再矫情,起身恭拜领命。
第435章 完美的宰相
刘皇帝纡尊降贵,亲临府门,看望老臣故旧,二十余年间,有多少次,是难以尽述的。然而此类举动,也往往伴随着一些“玄学”,尤其是对那些染疾、重病的大臣而言。
可以罗列出一串的名单,高行周、赵晖、冯道、慕容延钊、王朴、李处耘等,包括最近一次的柴荣,他们都是在刘皇帝探望过后,就陆续病故。
这个定理,乃是通过二十多年的样本积累,方才总结而出的,至今仍在延续。而能够在刘皇帝登门之后,还能安然无恙的,数来数去,也就郭威了,当然,这老狐狸当年抱病请辞归样,那病情的真假,至今存疑,不过,刘皇帝就当他是真的。
此番,刘皇帝过虞国公府,不论府上人怎么想,是否为那些玄学之事所忧虑,都与刘皇帝无关,他自个儿是很安然的,而公府上下,还得对皇帝宠信感恩戴德。
当初还在开封之时,刘皇帝也算魏府的常客,殿堂之外,刘皇帝就屡次登门,谈论军政大略,讨论国事庶务。
然自西迁之后,登门的次数显著减少,几根指头都数得过来,这君臣之间的关系,明显淡薄了许多。
这其中,两个人都在改变,魏仁溥是有意识地韬晦避祸,皇帝的亲信宠幸也不是他所追求的。刘皇帝则是逐渐淡漠了,哪怕到如今,刘皇帝依然觉得自己是念旧的,但事实上,也就他自己觉得了。
虞国公府上,魏仁溥倒也没有抱病在榻,与刘皇帝来一场“榻上对”,而是处之泰然地,迎候招待。
就是公府后苑间,在绿湖之畔,凉亭之间,沐浴着暮春浓郁春光,喝酒、吃肉、聊天。或许私人之间的关系,不再如以往那般亲密,魏仁溥说话,也明显陪着些小心,多了些负担,但君臣关系还是很自然的。
登门拜访,探病是目的,但却不是主要的,刘皇帝更多是想同这个当初的心腹密臣再交流一番。
就谈话的情况来看,氛围还是不错的,回溯过去,追忆往昔。从天福十二年(947年)开始,魏仁溥就追随刘皇帝,在他帐下效力,如今算起来,已是整整二十五年过去了。
二十五载春秋,足以引起沧海桑田般的变化,其中几多风雨,几多浮沉,几多波折,认真思之,也难免诸多感慨。
魏仁溥是肉眼可见的老了,刘皇帝亦然,甚至于,他的心态要更加迟暮,毕竟忧怀多些,多疑的禀性让他身心总是不轻松。
在大汉初年的政坛上,魏仁溥是个避不开的人物,从当初刘皇帝将他列为二十四功臣文臣之首便可以看出来。
历数过往宰臣相辅,各具特点,风格迥异,但刘皇帝对魏仁溥的评价也最高,称其为大汉最具宰相气度的大臣,赞其有宋璟之风。
在魏仁溥当权,总理国政期间,大汉政风人情,都是二十余年间最为平顺安宁,堪称政通人和。不论是对官,还是对民,那段时间都是最为美好的,魏仁溥也以其卓越的政治才能,老练的处事手腕,以及崇高的道德水准,完全担起了一个宰相和同众僚、协理阴阳的职责。
并且,比起杨邠、王章、冯道、李涛、范质乃至如今当权的赵普、王溥这些人,魏仁溥身上的争论与非议也是最少的,朝廷内外,没有人不赞其涵养与气度,在当时,这几乎是个完美的宰相。
当然,作为一个大臣而言,还是曾经秉执国政的宰相,过于完美,也并非好事。至少,当群臣对皇帝是畏惧,对首相是尊重,这样的区别体现出来后,刘皇帝这心里难免会有些吃味。
敬畏与敬重之间,还是很大差别的,在多疑的刘皇帝心里,甚至会放大。进入开宝年之后,魏仁溥解权去职,并逐渐消失在大汉的权力场间,也未必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时至如今,刘皇帝对魏仁溥,仍旧抱有一定的尊重,仍旧欣赏他的品行与操守,这确实是个君子宰相。
但是,作为领导,却显然不会喜欢一个太过完美的下属。相比之下,如今的赵普就更得刘皇帝信任,除了更加干练、果断的为政才能之外,就是赵普有缺陷,并且还不小,属于随时可以被拿出来献祭掉的。魏仁溥则不然,在其身上,属人性道德的光辉,太过耀眼了。
而通过此番与魏仁溥的交流,刘皇帝也发现了,如今他很是坦然,宠辱不惊,超然物外,万事不萦于怀。既不追名,也不逐利,有种返璞归真的感觉,只是闲居府庭,怡然自得,让刘皇帝都不忍去打扰他。
刘皇帝也同魏仁溥开了些玩笑,嘴道羡慕,说他现如今的状态,到山野田园,做个隐士高人,归养自然,要更为适合。
如果有机会,魏仁溥未必不乐意,只是,看刘皇帝那个态度,是不会轻易放他离去的,因此倒也表现出一种随遇而安的豁达。
此次拜访,可以说是对刘皇帝与魏仁溥之间二十多年君臣之谊的一个总结定论。离开之时,刘皇帝脸上是带着笑的,表情间也带有感慨,并且特意交待了一句,让虞国公安心颐养天年,旁人不得惊扰。
或许真的是玄学的缘故,刘皇帝过魏府之后不久,便又失柱国功臣,还是一次去俩。当然,此一回,厄运没有降临在魏仁溥身上,故去的,乃是羸疾已久的汝国公李谷,以及年老体衰的襄阳王安审琦。
这二者,是相继辞世,两个人都在东京休养纳福,消息传来后,朝野震动。对此,哪怕心中早已麻木,刘皇帝也表现出一定的伤感与哀惋,特地下诏,废朝七日,以寄哀思。
当然,这也只是形式上了,刘皇帝平日里,是很少上朝的。同时,朝廷部司之间,尽带缟素守职,以示对故去功臣的追怀。
而随着李谷与安审琦的故去,开宝初年拟定的乾祐二十四功臣,大半已凋零,还不满十整年,仍然在世者,也只余十人了:魏仁溥、薛居正、李少游、符彦卿、赵匡赞、郭威、向训、高怀德、赵匡胤、武行德。
不得不说,在大汉功臣们身上,似乎萦绕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厄运,致使他们凋零迅速。哪怕,大部分人都是病死的,几乎没有无疾而终的,但也正因如此,才显得异样,才显得诡谲。
或许,在后世,为乾祐二十四功臣的结局下场,后人们会产生无限的揣测与猜想,这一点,似乎也是值得探究的。
当然,刘皇帝问心无愧……
第436章 乾元之巅揽月台
夏五月,刘皇帝又失一老臣,集贤殿大学士致仕、寿张侯张昭。当然,比起安审琦、李谷,档次明显要低上不少,对朝廷的影响也够低。不过,老臣持续凋零,还是难免引起刘皇帝一些唏嘘,于他而言,故人当真是越来越少了。
张昭,原名张昭远,因避讳高祖而更名张昭。此公在大汉朝廷中,并没有扮演什么特别重要的角色,也没有建立什么功勋殊荣,然仕汉二十余载,在功将难封的大环境下,却能赐爵封侯,也不得不说此人的处世之道。
张昭对大汉的贡献,寥寥数语便能尽述,并且没有什么值得传唱赞扬的。最突出的,大概是天福十二年汉军挺近中原时,张昭与王景崇等人力主迎接,得了个迎奉之功,但那不只他一人。
其后,在朝廷中的功能,主要是修史以及教习皇子。然论修书著史,早年有贾纬、苏禹珪,中期有薛居正为首的一批史臣,后期三馆更是充斥着鸿儒大家,而他也退了。至于文华殿侍讲,也只能体现出他的学识以及刘皇帝的信任。
比起那些功勋卓著、耀眼夺目的文武豪杰,综张昭仕汉生涯,乏善可陈,却享有一个朝野赞誉的德高望重,混了一个万众艳羡的寿张侯爵。
人之际遇,很多时候都是羡慕不得的,或许是因为年高德重,又或许只是因为眼缘好,入了刘皇帝的眼,就得以功成名就,福荫三代,还得了个善终。
或许,张昭也有些资自知之明,临死之前还上了封遗奏,由其子代呈,说他历仕三朝,无功德及人,勿请谥及立碑。
当然,张昭有这个态度,刘皇帝对死去的大臣却也大度,还是下诏厚葬,并着李昉拟写了一篇神道碑文,尽其哀荣。
同时,张昭还是当朝有名的藏书大家,家中藏有各类典籍数千卷,除了留一部分用以传家之外,余者尽数献与三馆。
为此,刘皇帝又下恩诏,赐张家钱一万贯,同时擢其次子与长孙官职,堪称厚待。
……
仲夏的空气中弥漫着恼人的燥意,即便日已西斜,但炽烈的光芒不减丝毫减弱,铺天盖地的热浪层叠而来,笼罩在汉宫之中。
急促的脚步声在垂拱殿前厚重的地板上都显得格外清晰,却太子刘旸以及宰相赵普、王溥三人联袂而来,满头的大汗,一脸的严肃。
“见过殿下!见过二位相公!”殿中通事耿爽赶忙行礼。
“陛下可在?”刘旸没有丝毫啰嗦,直接发问,语气竟有些严厉。
通事有点被吓倒了,心中思忖,必定出了什么大事,立刻低眉顺眼地答道:“回殿下,陛下前往乾元殿了!”
“去乾元殿!”毫无拖泥带水,刘旸径直转向,朝垂拱殿正对着的乾元殿而去,赵、王二相紧随其后。
乾元殿,从新建开始,便是整个紫薇城,整个洛阳城,乃至整个大汉最雄伟壮丽的建筑了,宏伟的宫殿傲然耸峙,直插云霄,直观地展现着大汉强盛的国力与磅礴的气运。
凡有外臣异邦来朝,举目而望,便先见乾元殿,而后知西京洛阳城。十年下来,乾元殿已成为京师最为靓丽的一道风景线。
这座殿宇,让人无限仰止,也成为了那令人毫无保留敬畏臣服的皇权的象征,矗立在紫薇城中,同样根植于所有大汉统治之下的汉臣民心中。
刘旸三人赶到乾元殿时,从当值的宿卫口中得知,刘皇帝却是在乾元殿,不过却是在乾元之巅。
乾元殿在起建之初,便在殿顶留下了一座高台,号为揽月台。这是洛阳城内最高的地方,又处在乾元之殿,乃是洛阳城离天最近的地方,用于让刘皇帝更近地沟通宇宙苍穹。
当然,从建成后开始,刘皇帝却很少亲临,近百米高的建筑,上去麻烦,下来也麻烦,同时还得忧虑安全的问题,毕竟高处不胜寒。
此番,刘皇帝却是兴之所来,亲登乾元。刘旸三人得知后,也没有任何犹豫,又急匆匆地从殿后楼道,一层层攀上去。
这样的高度,这样的天气,再加登殿之途中的各种曲折,以及赵、王二人的显得老迈的身体,耗费了近两刻钟,方才抵达揽月台下的楼室之中。
经过通报,得到刘皇帝的准许之后,三个人方才攀完最后一道梯级。说起来,早就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但不管是刘旸还是两位宰相,此番还都是第一次来。
登乾元,尤其是履足揽月台,也算是忌的事情,从其建成伊始,就带上了一层神秘神圣的光辉。
因此,多少带上了一丝好奇,打量着周遭的环境,不过,待见到台前迎风而立的刘皇帝时,都迅速收敛心神,躬身从后行礼。
斜阳残照,天地仍如一座热炉,但这揽月台上,却格外凉爽,劲风肆意吹拂,使得刘皇帝的龙袍呼呼作响。
刘旸忍不住朝台外张望了一眼,直觉仿佛见到了另外一片天地,只觉天高地远,风光无限,当然,这凌然独高的危处,还是让人感到一丝惶恐与忧惧。
或许是因为太高了,又或许因为这是乾元之巅。
见到刘皇帝离台栏有些近,虽然有喦脱以及白羊在旁边护着,但刘旸还是关心地道:“此间高峻,还请陛下移步,远离危栏!”
听到刘旸关切的话语,刘皇帝微微一笑,回道:“移步是小事,但何来这广阔的视野,何来纵览天地,怀抱乾坤?”
刘皇帝这话很装x,还不尽兴,声音在风声的侵袭下显得零落,招呼着三人近前,指着楼台外,拔高声音,道:“朕屡次出宫,畅游洛阳,然若论观景之地,还属此处绝佳!”
从刘皇帝视角望去,整个洛阳城,一览无遗,从此观景的,也确有一番独特的体会,人的心胸与襟怀似乎都变得更加广阔了,境界也仿佛能够得到升华。
滨临危栏杆,感受着夏风不带感情的吹拂,虽然这楼台看起来十分牢固,总是给人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尤其是赵普,更高的地方不是没待过,华山之险也不是没体会过,但在这座充满了人类智慧结晶的殿台之上,他只觉惶恐。
赵普没有恐高症,但此时竟觉两腿有些发软,尤其是刘皇帝还一脸闲适地站在那里迎风观景,就更觉惊魂了。
若是出现什么意外……这样不敢想的念头不可遏止地在脑海徘徊着。
不过,见着刘皇帝那恣意洒脱的表情,赵普还是忍不住开舔,嘴里赞叹道:“如此危楼,臣等登高,胆战心惊,忐忑而不知所以。陛下凭栏而望,却如履平地,如观苑景,此等胆识气魄,此等胸襟豪情,令人钦佩啊!”
赵普的话被夏风打散,再配合着他的神态与身体间细微的动作,情绪表达得很到位,倒像真的一样。
闻之,刘皇帝还是忍不住一乐,摆了摆手,也开个玩笑:“赵卿,朕可是许久没听你说这些恭维吹捧之辞了,这甫一听闻,仍觉耳目一新,倍感喜悦啊……”
“陛下说笑了!臣惭愧!”不知是羞的,还是喘的,赵普脸微红,略表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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