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晔依懵懂的样子,刘皇帝却听出了点异样,眉毛一挑,漫不经心地说道:“小十三,你又偷喝了多少酒?”
刘晔正在兴头上,未加防备,脱口而出:“没有多少——”
话音戛然而止,待回过神,便注意到刘皇帝那玩味的眼神,刘晔小脸不由一苦,下意识地搓着手,讪讪应道:“都是那些强筋健骨的养身酒……”
“好嘛,还是偷喝我的酒?”刘皇帝两眼瞪得更大了,似乎想要恐吓这十三儿一般:“你小小年纪,毛都还没开始长,养什么身,健什么骨啊!”
刘皇帝如今平日里饮的,都是些果酒,抑或是养生酒,比如蛇胆、虎鞭、鹿鞭之类的,每年各地进贡的御酒,大都存在宫中酒窖用以赏赐群臣,除了特定场合,基本不饮。
“你小子,胆子倒是挺足!”刘皇帝冲刘晔笑骂道:“自己说说吧,该怎么处置?”
刘晔苦着一张脸,瞄了瞄刘皇帝,见其认真之态,便知逃不过责罚了,也就光棍地一拱手:“听凭爹惩罚!”
“你倒是干脆!认罚便好,这样,你回去之后,把《酒诰》抄十遍!”刘皇帝说道,又看向侍立在旁的嵒脱:“你去传谕,告诉他娘,让她以后给朕盯着刘晔,不许他再偷饮酒!”
“是!”嵒脱应道。
刘晔在旁听了,除了有些垂头丧气之外,没有任何的不满,也不敢反驳,更不敢讨价还价。他可尝试过,在这种情况下多嘴,那可能就不只十遍《酒诰》的事了。
“小小年纪,还学会饮酒了!”刘皇帝嘴里斥道。
然后又抚着刘文渊的脑袋,道:“让你尝酒,仅作玩笑,今后可不能和你十三叔学!”
刘文渊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再去查查,是怎么让这小子有机会偷到酒的,查,严查!”刘皇帝忽然意识到什么,又吩咐道,语气多了些严厉。
“小的明白!”嵒脱也不由一紧,刘皇帝总是这样,喜怒无常。
“陛下,徐妃薨了!”
第431章 花蕊夫人之殇
骤闻丧报,刘皇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脑筋稍微转动一下,方才意识到,徐妃是何人。
这是原本的徐修仪,后蜀降主孟昶原本的宠妃,花蕊夫人,开宝元年时,因为诞下了刘皇帝第七女,得以进位为妃。
不过,比起汉宫内其他的妃嫔,徐妃并不受宠,一是当年因为强纳徐、李二妇之时,闹得有些不愉快,刘皇帝心头也有些疙瘩,因此纳入后宫之后,也就寥寥临幸过那么三两次,却几发中的,产生了小公主刘蕙。
但也到此为止,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徐妃年华消逝,色衰颜薄,刘皇帝就更提不起什么兴致了。
若非生下了公主,徐氏在宫中的存在感会更低。当然,失宠于刘皇帝,于徐氏个人而言,也未必是坏事,她毕竟是亡国之妇,虽不至破家,但作为一个有见识、有文化的当代奇女子,对于这种乱世凄离的经历,心中难免积压一些怨愤与忧郁。
既没有争宠的可能,也没有争宠意愿,没有刘皇帝的临幸,至少得一份心理上的自由,不用强颜欢笑,曲意逢迎,不必将自己尊严摊开摆明,为刘皇帝的皇权所践踏。
因此,这些年来,徐妃在汉宫之中,很低调,很平静,只是安安分分地,过着她自己平淡的日子,默默养育着小公主。
可以说,刘皇帝几乎已经将徐妃给遗忘了,当然,他也确实不在意,征服欲被满足之后,余下的只是凉薄与冷漠。
不过,当突闻徐妃薨了,刘皇帝还是不免意外,他的脑海中,这个女人的样貌都已然模糊了,至于内心,更别提有多少波澜了,几乎没有一丝涟漪。
不过,毕竟是小公主刘蕙的母亲,也是后宫的妃嫔,人既然去了,总归要有所表示,否则岂不显得他刘皇帝无情。
“怎么回事?”刘皇帝问前来禀报的内侍,这点关怀,近乎施舍。
“回官家,这几年徐娘子身体一直不豫,去岁冬,病情加重,卧榻难起……”前来报告的内侍赶忙禀道。
“太医没有看过吗?”刘皇帝眉头微蹙。
“太医自是看过,不过言为心疾,药石难以根除,皇后娘娘也曾关照,赐下补品,但效用不佳节!”
“心疾?”刘皇帝嘴角抽动了一下,那是一种让人感到心寒的反应,淡淡道:“看来是抑郁而亡了,这后宫之中,难道就容不得一个徐娘子?”
刘皇帝的表情与语气,让人有些害怕,尤其伺候在旁的小周宜妃,蛾眉微蹙,光洁的玉容间流露出少许担忧,轻声唤了句:“官家……”
悦耳的呼唤,让刘皇帝从那冷漠的情绪中缓和了下来,想了想,吩咐道:“传谕,将徐妃以贵妃之礼安葬!”
“是!”
人既已死,安排厚葬,然而刘皇帝流露出的情绪,却总让人心里堵得慌,尤其是小周宜妃。大概有种物伤其类的感觉,她如今算是汉宫妃嫔中最为受宠的了,时常召幸,然而,若有朝一日,圣眷不在,是否会落得同徐妃这般的凄凉结局,到人去了,方才得入君耳。
刘皇帝是何等样的人,小周的反应,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花容月貌间的感伤,倒也令人心疼。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刘皇帝问:“怎么,在为徐妃伤怀?”
小周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低语道:“徐娘子去了,徒余小公主,她年纪尚小,在这深宫之中,无依无靠的,思来着实可怜。”
“无依无靠?从何说起!”刘皇帝耸了下眉毛,说道:“朕的女儿,大汉的公主,还有谁敢欺负吗?朕与皇后,就是她最大的依靠!”
刘皇帝这话说得自信慨然,然而,他心里又岂能没点数,深宫之内,那富丽堂皇之下,也难免藏污纳垢,失了宠的妃嫔、皇子、公主,或许境遇还不如一般的内侍宫人。
得宠失宠,人情冷暖,在这华丽宫室之间,可有更为深刻的诠释。说此类话的同时,刘皇帝似乎也有意忽略了,他对刘蕙的忽视,平日里,根本没有多少关怀,连那些皇子刘皇帝的关注都显不足,又能有多少目光放在小公主身上呢。
“起驾,朕亲自去看看,算是送别吧!”沉吟几许,刘皇帝抬手指示道。
“是!”喦脱赶忙在前引路。
徐妃也是有独居的寝殿的,名曰来仪阁,与其余宠妃们富丽的殿宇相比,自是显得普通,平日里便很冷清,伺候的宫人也只有大猫小猫三两只。
十年如一日,总是冷寂的景象,然而再度热闹起来,却是主人的辞世。当符皇后与刘皇帝先后赶到时,后宫那些耳聪目明的妃嫔们,也陆续从众赶到,各个面露凄然,眼带感伤,共同营造出一个悲伤的氛围。
宫人办事的效率很高,来仪阁内外,已然挂起了白绸白幡,徐娘子的遗体也被精心打扮了一番,所有的衰老都被隐藏住了。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有些凄厉,也略感扎心,小公主刘蕙就跪在徐氏的遗体前,声嘶力竭地呼唤着母亲。
那悲恸的呼喊入耳,哪怕是刘皇帝,都不由触动,心生怜惜。当年与徐氏一并被纳的修容李娘子,也蹲踞在一旁,黯然神伤,垂泪不已。
围绕着一圈,是莺莺燕燕的宫人们,虽然都面露戚然,刘皇帝见了,心里仍旧有少许的不痛快。
摆了摆手,冲这些后宫贵妇道:“你们都聚过来做甚?看热闹吗?都散了!”
刘皇帝都发话了,妃嫔们自然不敢不听,各自行礼,在帝前刷了下存在感后,陆续散去,阁内也重新空旷了起来,但哀伤的氛围更加浓重了。
“徐妃不幸薨了,大家前来看望,也都是好意,你又何必如此严刻?”大符走到刘皇帝身边,轻声道。
刘皇帝闻之淡淡道:“平日里,她们可有往来来仪阁?人死了,倒来赶这份人情,实无必要!”
看着刘皇帝,大符心中暗叹,这一切的根由,还不是在你这个皇帝身上。当然,就算是大符,也只敢在心中腹诽一二了。
“刘蕙已经痛哭许久了,嗓子都哑了,劝也劝不住!”大符目光落到小公主身上,带有一丝怜悯。
闻言,刘皇帝上前两步,探手轻抚着小公主的脑袋,可惜,哪怕知道是皇父,刘蕙也理都不理一下,不过,哭泣的声音低了几分。
刘皇帝呢,倒也没有因此而生怒,然而,略感尴尬的是,张了张嘴,却实在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了。
犹豫了下,刘皇帝深吸一口气,扭头瞧向矮着身子的李修容,道:“传谕,晋修容李氏为端妃,另择殿楼居之!”
忽闻此谕,下意识跪下的李修容有些愣神,抬眼,婆娑的泪目中,带有些许意外,不敢同刘皇帝对视,只是埋头低声道:“妾无德才,不敢受赏!”
显然,对于刘皇帝恩赐的晋升,李氏也没有多看重。刘皇帝则没有顾及其情绪的意思,只是指着刘蕙说道:“朕晋赏你,自有道理,今后,刘蕙就交由你来照料养育了!”
听刘皇帝这么说,李氏这才明白过来,叩首道:“拜谢官家……”
第432章 人事大权
施施然地走出垂拱殿,太子刘旸那愈显沉稳的面庞间也不禁露出一丝释然的表情,回头望了望威严庄重的殿宇,轻吁了一口气。
近来刘旸来往垂拱殿的频次很高,而这段时间,刘旸很是忙碌,前次出巡期间的收获总结,刘旸针对性地开展了一些政策工作,将他的一些想法与建议,付诸于实践。
由于契合政事堂的执政方针,刘旸的诸多想法,也到了宰相赵普的认可,并辅助完善,予施行。而此番,也算是刘旸十多年太子生涯下来,第一次真正主导政策的筹议与落实。
而在这个过程中,免不了向刘皇帝进行汇报总结。当然,刘皇帝还有些像个“空巢老人”,刘旸则通过和他讨论为政得失、请教治事经验,来安慰刘皇帝那“空虚”的内心……
“参见殿下!”身边传来一阵动静,是赵普行礼的声音。
只见殿庑廊道间,赵普领着一批官员赶来,粗略一扫,约莫有八九人,都穿着干净整齐的朝服,打扮得也一丝不苟。
“这些人是?”虽然心中有所猜测,但刘旸面上不动声色,开口发问。
赵普介绍并解释道:“回殿下,这些臣僚,都是此番经吏部遴选,得以擢拔的州府官员,此番进京接受审核,臣特地引他们前来面君,恭听圣训……”
言罢,这干州府高官也都很知趣地,一齐向刘旸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刘旸点点头,微笑看向赵普:“赵公如此亲力亲为,我深为敬佩!”
“殿下谬赞,都是臣分内之事!”赵普也淡淡一笑。
赵普作为宰相,除了主导朝廷的大政方针,手上掌握的最重要的一项权力,便是人事权,到目前为止,吏部仍旧由赵普亲自兼管着的。
这一点,也是赵普能够立足政事堂最大的底气之一,刘皇帝在这方面,也很支持,给了他不少空间与余地。
而这段时间,伴随着吏政新规的展开,赵普在人事调整上的动作也变大了,自京师及地方,黜落了不少官僚,同样提拔了诸多良吏。
这其中,自然不乏赵普看重的人才,他赵相公在朝中的影响也通过这些人事调整愈发深彻。
而与过往不同的是,这种频繁的大规模的人事调整,没有在朝廷中引起过大的风波,纵然有人心存不满,却也少有正面反对的了。
去岁冬那场波及朝野内外的政潮,虽然在刘皇帝的主导下平稳过渡,安然落幕,但后续的影响却始终没有真正消除,在朝廷内部一直持续着,而像赵普这样的重臣,从中显得获得了一些隐形却又实在的好处。
“不知陛下可得空暇?”赵普向刘旸问道。
刘旸目光转向殿内,道:“我方才谒驾而出,赵公正可引众入殿!”
“是!”
刘旸扭头,又打量了两眼这批官员,问:“他们都是将赴各地的主官?”
赵普颔首:“正是!不过,还需陛下接见考察,面授机宜,方可降制委任!”
刘旸笑了笑,说:“赵公目光如炬,所挑选的人,自然是朝廷的能才干吏,也自然能如陛下之言,通过考校,不成问题!”
赵普表示谦虚:“臣不敢当!”
太子与宰相之间谈着话,一干官员都侧耳倾听,十分用心,同样也低眉顺眼,不敢惊扰,只是微恭着身体,默默等待,在这威严的紫薇城内,可少有人举止自如。
这段时间,朝廷中的人事调整,刘旸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也插了些手。不过,这一批提拔调任的官员,却让他格外多了些关注。
州府一级的主官,在大汉的官僚体系中地位可不低了,一县令长,都被称作百里侯,而况一州一府。
对于这批人的素质,刘旸是不会怀疑,赵普主管下的吏部,在选材举能上,要求还是蛮高的,且不提品质私德,至少在治政理务的能力上,是绝对达标的。
而刘旸好奇的,是这批人中,来源如何,成分如何,其中又有几人是赵普的人。目光中,也不由带上了一丝审视的意味,默默扫了一圈,待见到一人,眼神微亮。
很快,刘旸收回了目光,冲赵普笑道:“不耽搁赵公了,且引他们觐见吧,我先告辞了!”
“是!殿下慢走!”赵普淡然揖手:“恭送殿下!”
交错而过时,刘旸稍显刻意地冲人群中的那人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明显对此人另眼相看,并且成功引起了同来官僚们的惊疑。
当然,赵普也注意到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讶异,很是平静。被刘旸眼神招呼的官员,三十岁上下,面长而瘦,气质鲜明,感受到太子殿下释放的善意,也不禁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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