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他这模样,刘皇帝不由轻笑道:“白羊,放轻松些,你这样紧张,搞得朕都有些不自在了!”
听此言,白羊脸上露出一点憨厚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小的无状,惊了圣驾,请陛下恕罪!”
“哈哈!”刘皇帝指着白羊,一边摇头,一边发笑:“别端着了,这不像是你说出的话,那些规矩该学,但是自然些,放轻松些。你这个样子,倒像是在行军打仗途中……”
白羊应道:“不瞒陛下,自漠北返回的途中,我们就是这样的,随时可能有敌人冒出,随时可能面临危险,因而不敢有任何疏忽,否则就可能丢掉性命!”
听其言,刘皇帝点了点头,突然问道:“你会割麦子吗?”
白羊有点尴尬,道:“回陛下,田地里的活计,小的从小就不会干,也不喜做,平日也就帮忙放牧牛羊。不过,这割麦子,看起来不难。”
“你要是觉得紧张了,就去田里帮忙收割,放松放松!”刘皇帝将身边的一把镰刀递给白羊,吩咐道。
“是!”
白羊得令,没有丝毫犹豫,解下配刀,褪去外袍,稍加收拾,拿着镰刀就下地去了,气质看起来有些莽,但动作麻利高效。于是,大淀乡的秋收农活,又添了一位壮劳力。
“陛下,你似乎很看好此子?”李少游同样一身老农打扮,陪在刘皇帝身边,听到方才的交流,注意到刘皇帝的表情,轻声问道。
闻之,刘皇帝一脸淡然,稍显随意地答道:“只是有眼缘,给一个机遇罢了,能不能把握住,未来能有什么成就,还得看他自己!”
对刘皇帝这平淡的反应,李少游点了点头,叹服道:“陛下一言可决天下,而况这区区小子,不过,对此子而言,却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游哥,你这是三两句,都离不开恭维之辞啊!你们啊,说话真是又甜又蜜,只是,听多了这骨头都要酥了……”闻其言,刘皇帝瞥了李少游一眼。
刘皇帝是明显察觉到了,哪怕关系亲近如李少游,对自己的敬畏也是日趋严重,具体就表现在,逢迎、恭维,不敢得罪。
刘皇帝这么说,李少游却是稳得住,不惊不讶的,含笑道:“臣只是讲实话罢了!”
刘皇帝笑了笑,指着扎入麦田中的白羊,道:“不喜农事,不好劳作,乡间浪荡子,负气多刚,胆大心细,这样的人,不安分,也不是凡人,不是祸害,就是能臣,略加调教,或许将来朝廷也能多出一名干才来!”
“陛下识人之智,用人之明,令臣叹服啊!”寿国公又开舔了。
田亩之中,正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收割景象,除了本乡本土的农民之外,就是大汉的皇子皇女了。今日,本就是刘皇帝带随行的儿女们出来,进行一番社会实践。
皇子们倒还好,就是公主们,那不沾阳春水的纤柔白嫩的小手,本该拨弦奏羽商,结果被弄来干农活,刘皇帝也是忍心。更重要的,刘皇帝还真不是做个样子,给每个人都安排到位,并定下任务。
当地的农人们,虽然一心扑在活计上,却也忍不住对这些叫苦不迭,明显是下乡体验生活的贵人们,感到好奇。
“还记得二十多年前,还在晋阳的时候,当时,先帝就坐在田埂边,朕与大哥以及河东文武僚属,在地里翻土……”看着田中的景象,尤其儿女们笨拙的动作,刘皇帝双目之中露出少许的追忆之色:“如今,坐在田边的,换成朕了!”
皇帝都开始追忆往昔了,李少游当然要配合着了,当然,他也是当年的亲历着,也是感慨叹息道:“不知觉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臣犹记得,是在河东起兵之年,二月二,春雨初霁,土地还很泥泞,所有臣工叫苦不迭,唯有陛下,一丝不苟,埋头苦干,当时就有人叹陛下之奇……”
听李少游说,刘皇帝还点着头,不过听他说到最后,也不禁面露古怪之色,什么“叹陛下之奇”,又是李少游的自由发挥了。
就像如今就已经在编纂的刘皇帝《实录》一般,里面对于刘皇帝的粉饰用词,过于明显了,看得刘皇帝本人都忍不住惊讶,那神话般的人物,真的是自己吗?自己有过那些奇异的经历,说过那些哲理吗?
“游哥,听说你家开始信佛了?”刘皇帝同李少游继续闲聊着。
骤闻此言,李少游心中一惊,小心地打量了一眼刘皇帝表情,却看不出什么。心中迅速地琢磨着,莫非又要加强对佛门的打压控制了?
心思转动间,李少游作无意状地答道:“陛下,您是知道臣的,无色不欢,无酒不快,哪里会信什么佛陀菩萨,只是府内妇眷,有些礼佛的习惯。臣回去后,定然要教训整饬一番,臣是个文臣,没什么心虚不自安的事情,不需要求这些……”
“你不用紧张!”听其言,刘皇帝拍了拍李少游肩膀,轻笑道:“人总要有些信仰的,朕对佛门,也没有什么偏见,只要能够持其本分,遵守朝廷的管理条例。
不过,这也快二十年了,佛门如今是什么情况,官府的管治效果如何,朕可许久没有听过汇报了!这一路走来,似乎也不乏香火鼎盛之处啊!”
“是臣疏忽了!”李少游当即道:“臣会对河北道治下的寺观庵庙,进行一次清查,以免旧态复萌!”
刘皇帝笑了笑,没做话,只能让李少游自己去猜,让他十分难受。
“爹!我回来了!”
不远处传来一声兴奋的呼唤,回头看,却是大公主刘葭,正赶着一辆空置的马车,缓缓而来。马,是随来的御马,刘葭呢,则是专门将割好的麦子,运去打晒。
“爹,快帮忙,还要再送呢!”近前,勒马停下,刘葭一跃而下,冲刘皇帝道。
“我家这大娘子,支使起他爹来,倒是一点不客气!”刘皇帝冲李少游一笑。
李少游自然是陪着笑,同时心中对大公主暗暗点赞,她算是转移了刘皇帝的注意力,稍解他窘迫。
很快,刘皇帝也开始干活了,体力活,搬麦子……
第256章 打仗打的还是后勤
武清港,距离兴建落成的时间还不算长,但毫无疑问,在天下一统之后,迎来了爆发式的发展,也是南北海运经济交流的一个重要起终点。
到八月上旬,即便不疾不徐的,经过前后近四十日的路程,刘皇帝御驾也抵达这个大汉如今北方最重要的港口。
此港地处渤海湾西端,也是燕山道的海上门户,经过近十年的发展,也日趋繁荣,南来北往的商旅,带来了大量的财货,是各国、各地、各族商人交流的重要平台,海运的蓬勃兴起也催生其繁荣。而此港,也起到了辐射华北乃至山阳、东北的作用。
眼下,由于战争的缘故,民间的经济往来,受到了严重的抑制,但并不影响武清港的热闹。这里如今可是东路北伐军最重要的基地之一,尤其在锦州之战结束,汉军全面挺进辽东,彻底打通水运通道之后,武清港的重要性就更加突出了。
进入七月之后,陆上军需转运逐渐减少,几乎停罢,辽东大军的供给,开始全面转为海运。为方便转运,行营那边还调动了大量人力建材,在辽东湾内紧急抢修出了一座港口,毕竟有些大海船,是不适合入辽河通行的。
而武清港,就同渤海湾东端的登莱一般,作为北伐大军的后勤基地存在。来自燕山、河北的各项军需物资,源源不断输抵武清港口,而后装船,运往辽东,支持对辽战事。
说起来,比起前线真刀真枪、轰轰烈烈的厮杀战斗,刘皇帝始终认为,这后勤补给的调度转运,才是最困难的。最为繁琐,涉及到的人船车马,搞不好就是一团乱麻,而供馈几十万大军远征,后勤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所幸,这么多年下来,大汉的转运系统相对成熟,以水陆交通为基础,也培养出了大量得力的执行官吏,方才保障着那庞大的转运需求。
不得力也不行,逢北伐大业,上上下下都被逼得紧紧的,有敢怠慢的,是要掉脑袋的。在刘皇帝北巡的这段时间,东路水陆转运属下,就爆出了二十余件贪腐、懈怠、迟误的情况,而负责的人,也根据情节轻重,或杀头、或降职、或免官、或流放。
在这种大系统的工程中,只要想挖,就没有挖不出问题的,当然,刘皇帝的目的,也不是针对这些蝇营狗苟的贪墨小吏。
杀鸡儆猴这一套,刘皇帝玩得很熟练了,见起到了效果,也就叫停了,没有再扩大化,否则过犹不及,对大军转运供馈起到的就不一定是积极作用。
另外一方面,能够保证这一切稳定运转,还得益于两名干练的人才,军前的韩徽,军后的张美。这二人,都是实干的能臣,履历扎实,经验丰富,尤其是张美,每任后勤事,军需供馈,从无短缺疏漏,这其中体现的就是出众的统筹调度能力。
张美其人,已年过五旬,在朝中的诸多派系中,不那么显眼张扬。最早是受已故豫国公王章的提拔,从地方小吏调任三司,等王章退后,又受到汲国公薛居正的重用,近二十年下来,在大汉于西部用兵的过程中,始终管理着后勤工作,尤其在平蜀的过程中,所立功劳,使其积功跃升。
先负责川蜀地区的财政改革以及经济恢复,后调任三司主管盐铁,财政司成立后,又成为副使,可谓位高权重。
虽然不能算是刘皇帝的心腹之臣,但对其才干,也是十分认同肯定的。张美本人私德有亏,但不失大节,有些弹劾或者中伤的情况,刘皇帝也都是大方略过,都是因为他能够忠实高效地完成朝廷交付的任务,不负所托。
于是,此番北伐,刘皇帝再度用张美,全权负责东路北伐大军的后勤转运调度,足见信任。
至于韩徽,这就属于刘皇帝中意的青俊了,又是韩通的儿子,如今才三十七岁,在仕途上,已经走在了很多同辈人的前头。
进士出身,有部司经验,有州县履历,参与过第一次北伐,并表现突出,临危不乱,处置有方,立下功勋。此番又在北伐军中,并且是直接负责行营供给的专使,平坦开阔的官途几乎冒着金光迎接他。
就像在大名府时,到了武清港,韩徽也亲自前来,陪着刘皇帝视察。当然,韩徽不是为了专门迎合刘皇帝,而是正好在港内安排协调事务。
如今辽东的战事虽然如火如荼的,但前期的调运已然十分充分了,足以支撑到冬季,军前倒也不需要他时时刻刻盯着,并且,为冬季作战的耗用准备,才是如今的工作重心。
武清港内的壹号码头上,刘皇帝迎风而立,面对着繁华而庞大的海港,感受着西南风的催赶,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自豪与惊讶。
东临东海,他经历过,但是,面对想武清港这样规模庞大、设施完善、功能齐全的海港,这还是第一次。
虽然脚下踏着的难以明确是后世天津港哪处,但刘皇帝嘴里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天津……”
望着停靠在码头上的那十几艘庞大的三桅海船,其中一艘,已然开始起锚,准备出港航行,那逐渐升起的风帆,让刘皇帝感觉,自己仿佛已经开启了属于大汉帝国的航海时代……
那种推动历史进程的自豪与自得情绪在心胸之中脚趾缠绕,嘴角也不由泛起笑意。
韩徽就跟在刘皇帝身边,年纪越大,驼背也就越明显,不过大汉上下,已经很少有人还敢拿他身体上的缺陷来议论嘲讽了,权势地位是最好的化妆品。
韩徽当然难以体会刘皇帝心中翻腾的想法与感触,听到天津二字,主动道:“陛下,武清港因属武清县所辖,因而得名,对此,地方上也不乏异议。燕地分野旅寅为析木之津,因而有人提议港口命名析津港。陛下口衔天宪,驾临此津,天津之名,却恰得其宜!”
听其言,刘皇帝呵呵一笑,摆摆手:“朕倒无意更其名,时下最重要的,不在此港的名字,而在于它能发挥的作用!”
“作为辽东大军的供馈枢纽,能够承担起转运任务,这才是关键所在!”刘皇帝道:“朕不只一次说过,打仗打得是国力,拼的是军械钱粮,数十万大军在辽东,这后勤更是重要。将帅们在前线奋战,你韩徽统筹调度,以补军需,也是在打仗,攻坚克难,责任可不下于行营将帅们!”
“臣明白!也一直谨记陛下教诲,不敢怠慢!”韩徽后退一步,拱手郑重道。
刘皇帝又打量了他两眼,不到四十岁,但老态与自己都差不了多少了,可见数月来,是何等的奔波忙碌,劳心劳力。
“看你面露疲态,还需注意身体啊!”刘皇帝抬手搀正韩徽。
对于皇帝的亲近,韩徽脸上绽开了笑容,神情依旧恭敬:“多谢陛下关怀!”
“等北伐战事结束,朕觉得,你可以更进一步,再多担些职责,再到地方当当父母官!”刘皇帝这么说道。
闻言,韩徽微愣,随即表示感谢,显然,刘皇帝这是又要提拔他了,并且,以他如今的职位,再进一步,一道主官是完全可以期待的。
哪怕在地方上待个十年,再归朝廷,或许就是拜相之时了,未来可期啊!不过,注意到刘皇帝目光所向,那是辽东方向,韩徽心中也不由打鼓,如果是那边,这差事可就不那么好当了……
“这些海船,能够装载多少货物?”刘皇帝的注意力又转向壹号码头上停靠着的大船。
“回陛下,这些都是近些年,由苏、扬船厂承造新型海船,名为海马,专为物料运输,满载可一次输送五千石粮食!”韩徽介绍道。
“五千石……真大啊!”
刘皇帝默默算了下,得有个三四百吨吧……
第257章 龙舟
武清港,还是那一副忙碌的景象,装载着各类物资的大小海船在引导船的指引下进出港内。一艘如山岳一般的巨舟,自海外驶来,带有一种无可匹敌的气势,破浪而来。
宽大的船身,耸峙的桅帆,飞扬的龙旗,毫无疑问,这就是专门为刘皇帝打造的龙舟了,这座庞然大物,几乎就是一座移动的宫殿。
龙舟过处,相形见绌,原本那些巨大的运输海船都显得那般渺小,而护卫的汉军舰船都是隔得远远地守护着。
这座海上宫殿的建造,刘皇帝是知道的,但这也是他头一次见到实物,并且,再度被震撼到了。
当然,为这艘龙舟,当初在朝中还是引起了一番争议的,因为造价太过昂贵,最优秀的设计人才,最熟练的工匠,以及最上乘的用料。
前前后后,财政司足足划拨了六百万贯钱用于对龙舟的建造,这还是在帝国体制中,各种人物力成本已经大大压缩了的情况下。
无用之物,靡费过甚,这是给龙舟贴的标签,不过,刘皇帝动了心思,想要建造一艘集中大汉造船技术精华的巨舰来。同时,这艘龙舟,隐约也是刘皇帝权威的一种体现,这是天子才能乘坐的舰船。
最初的计划,还是建造两艘,一艘给刘皇帝作为“龙宫”,一艘给皇后作为“凤殿”。不过,后来大符得知造价之昂贵靡费,主动进言不建“凤殿”,只是聪明的大符在刘皇帝心意已决的情况下没有似那些谏臣一般劝阻,以夫妻一体同乘龙舟为理由,建一艘就足够了。结果嘛,自然替朝廷省下了一大笔的费用。
即便如此,刘皇帝心里也是有些不痛快的,有人拿隐晦地拿隋炀帝建龙舟的事来比喻,这很令他不满,显然,很多人都以为刘皇帝是为了享受而铺张浪费。
虽然,就刘皇帝个人而言,他是为了继续推进大汉的造船技术……有点自我催眠的意思,事实上,如果只是为了推动大汉造船工艺的提升,何必那般奢侈靡费,并且,建出来,他这一辈子能乘坐几次,说到底,更多还是座奇观摆设。
真正见识到成果时,刘皇帝心情还是不错的,壮丽重威,大概就是这种效果。甚至于,到武清后,只稍作休息巡视,便迫不及待地登船出海。
不过出海待了两日之后,即匆匆返航回港,无他原因,刘皇帝的兴奋劲儿过去了。一直以来,刘皇帝都是不那么喜欢坐船的,此前江河乘船泛舟,都有所顾虑,而况于乘龙舟破浪出海,这其中的风险,可是太大了。
码头上,宿卫严密侍立间,刘皇帝踩着梯板下船,落地之后,还忍不住在栈桥上跺了几脚,还是脚踏实地的感觉,让刘皇帝觉得舒服,安全感十足。
秦国公刘煦带着一干行在的文武在此迎驾,见到刘皇帝,一齐上前叩见。
“都免礼平身吧!”刘皇帝只是扬了扬手,算是回应。
回首,皇后大符也在侍的搀扶下登岸,刘皇帝则探出手,温柔地扶着她,关心道:“没事吧?可还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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