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崇政殿内,赵普见礼,太子刘旸也被刘皇帝叫来了。
“平身吧!”刘皇帝一脸的平和,示意二人坐下,对赵普道:“朕不在京的这段时间,赵卿领政,朝政运转有序,内外有条不紊,事实证明,朕所托是人啊!”
闻言,赵普沉凝的眉角绽开,起身拱手,谦虚道:“多谢陛下信任!”
“坐下,不必如此拘束!”大概是长时间未见,多了些生疏,见他拘谨,刘皇帝笑容益显温和,道:“还没进晚食吧!喦脱,吩咐尚膳局,备些热食酒水!”
“是!”
“谢陛下!”赵普感到荣幸,皇帝这等关怀,朝中少有。
赵普呢,则适时地将刘皇帝不在期间,政事堂处置了一些要紧事务汇报了一下,刘皇帝呢,也不挑剔,认真地听着。
事实上,赵普为相,其经办处置的政务,想要从中挑出差错,还是有些困难的。过了一会儿,内侍们将准备好的酒菜摆上,君臣三人入席。
刘皇帝因为已经用过膳,只是饮酒,同时问起他真正关心的事情:“北伐筹备事宜进展如何了?”
赵普在此事当然早有应对,闻问,从容答来:“回陛下,得诏旨后,臣便召集僚属及相关衙司,着手安排。到目前为止,财政司已然拨款五百万缗,用以采购被服、帐篷、雨具等物资,兵部已紧急安排打造军械,并于诸道武库,向北调度。军粮、草料等物资,也开始着手调运……”
听赵普干练的汇报,刘皇帝就下意识地感到舒心,一边点着头,一边问道:“朕知道诏令略显仓促,就没有什么问题与困难?”
闻问,赵普仍旧淡定一笑,应道:“问题自然还是有的!枢密院那边,已然在着手出兵筹划,然此次北伐,规模如何,动兵多少,尚未有定议。朝廷需要筹集调度多少军需,也未明确,目前所筹备,多动用内外官仓储备。
另外,供应大军北伐,粮料器械转运,少不了劳力,诸道州征发多少壮丁徭役,还需细致筹算。再加上,时值春耕,大量征召壮丁,定会耽搁农时,也会引起民心不稳,因此尚未铺开政令,大规模征召……”
听其解释,刘皇帝颔首,问道:“一个月的时间,是不是太匆忙了?”
赵普摇了摇头,说:“陛下,只要动兵,大举征发,是免不了的,对农事民事的影响,也避免不了,只是代价高低罢了。得益于朝廷长久以来的储备制度,臣与计相仔细筹算过,以大汉全国如今仓廪所备,在满足官民正常消耗的前提下,只要调度得当,足可供应三十万大军一年所耗!尤其在幽州、太原、大同等重镇,更长期维持着上百万石的粮食储备……”
刘皇帝两眼明显一亮,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偏头对太子刘旸道:“没有这些家底,朕岂有大举北伐的信心!”
“这也是陛下苦心经营十数的成果!”赵普说道。
“朕听闻,北伐之事,在朝中颇有些反响啊!”刘皇帝又饮了口酒,悠悠然地说道:“朕临还城前,才收到了宋琪的奏章,态度很明确,谏阻其事,他认为,辽国局势不明,仓促北伐,不看好出兵的前景……”
“人心若不定,思想若不统一,定然误事,执行大略,更容易出现混乱。你是统驭诸部司院及道州府县的宰相,很多事情都要靠你来操持,你又是什么看法?”
刘皇帝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赵普也难以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但面对垂询,也不敢怠慢,只是将他自己的考虑和盘托出:
“陛下,宋相所虑,堪称老成谋国,却有些过虑。目前北方的局势固然不够明朗,然与此相比,还能有更有利于大汉的出兵时机吗?纵然有,又需要等到何时?
薛汲国公在《三代史》中有一段话,臣记忆犹新:仰认睿智,深惟匿瑕,其如天道人心,难以违拒,须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关于发兵的代价,这一点也无需避及,只要北伐战略不改,无论何时,兵马、钱粮、徭役都当足备,流血伤亡更不可免。
今春备战,固然影响农事,但于辽国而言,同样会给他们带去麻烦,并且比起大汉,他们的麻烦与困难会更大!
当年北伐之时,南北尚未混一,大汉都能以睥睨之势,大破契丹,收复关山,而况于如今,大汉又多了十年的生聚。
因辽国之变而发兵,虽显仓促,然对辽战事的筹备,却已开展多年,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因此,仓促也只是暂时的!
大汉前有南征之耗,调用兵马、劳力、钱粮,却也仅局限于西南与湖广!而辽国在前几年,则同样饱受西征之费!
综上所述,臣以为,值辽国帝位交替之际,不论其局势发展如何,对大汉而言,都是一次难得的出兵时机!”
看着侃侃而谈的赵普,刘皇帝态度愈显和蔼,可以说,他的每一句话,都说在了刘皇帝的心坎上。当然,并不排除有刻意迎合的嫌疑。
“赵卿见解,深得朕心!”刘皇帝表示认可,却又叹道:“可惜,朝廷中有这等见解的人,还是太少了啊!”
赵普说道:“自前次北伐以来,整整十一年过去了,承平已久,如再度北伐,更需劳师远征,动兵少则难以制敌,动兵过多则损费巨大,臣僚们有所顾虑,可以理解!”
“若事事顾虑,步步都忧心风险,那朕就走不到今日,大汉也没有如今之盛!”刘皇帝冷冷道,让刘旸与赵普都小心了些,筷子都不敢动了。
沉吟了片刻,刘皇帝道:“回京途中,朕收到了最新的消息,辽国那边,新帝已立,并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拥戴。辽国新主,看起来颇有手腕,很会收揽人心,倘若大汉再迁延下去,给足他时间,抚定国民之心,理顺军政事务,那么今后,想要再北伐,付出的代价,只怕更大!”
闻之,赵普明显感到意外:“如此之快?”
“因此,我们不能只顾及自身的困难,还要立足于全局,着眼于未来!”刘皇帝一脸慨然:“这才多少年,就开始畏首畏尾的了,若再等个十年,只怕更加不愿意进行北伐战争了!”
“陛下所虑甚是!”赵普说道。
“这样,通知下去,明日朝会,三品以上公卿朝官及诸部司院主官进宫议事,朕要好好和他们谈谈!”刘皇帝吩咐着。
赵普应命。
刘皇帝又看向刘旸,吩咐着:“你明日,代朕到三衙禁军中走一圈,检阅将士,看看士气如何,再代朕问一问,在京师待久了,还敢不敢上战场,还愿不愿意为大汉舍生忘死,还有没有建功立业的志气!”
“是!”
第209章 刘皇帝脑子还是清醒的
枢密院,军机房。
庞大的舆图上,大汉北方军事形势勾划得一目了然,刘皇帝以及文武重臣齐在,倾听枢密使石守信讲解北伐方略。
刘皇帝微微斜靠在一张龙椅上,面无表情,只是目光直直地放在地图上。周遭,或站或立,刘旸、刘承勋、刘煦、赵普、宋琪、高怀德、向训、赵匡胤、韩通、潘美、曹彬等人,也都表情严肃,聚精会神。
“禀陛下,英国公求见!”枢密使直学士张雍前来禀报。
闻之,刘皇帝略感讶异,坐正了身体,吩咐道:“去把英公迎进来!”
“慢!”稍加思考,刘皇帝又道:“朕亲自去!”
对此,在场的大臣们多少有些讶异,既是因为刘皇帝这少有的降阶亲迎之礼,也因为英国公柴荣如今已然逐渐淡出朝廷,有隐退之意,近一年来,更是寓居府邸养病,少有出入。
显然,北伐之事,朝野震动,连抱病在家的柴英国公都给惊出来了。
正堂前,柴荣以一个佝偻的姿态站立着,虽然努力地挺直腰杆,但总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当年雄姿英发的英国公,也如此迟暮了。
刘皇帝一出堂门,便见到柴荣的身影,迈动的脚步明显一个停顿。柴荣如今才迈入五十岁的关头,这个年纪,并不算大,然而,白发染鬓,面带病容,身体也格外孱弱。
“臣参见陛下!”见到刘皇帝,柴荣当即要行大礼。
刘皇帝快步走下阶梯,用力地搀住他:“快快免礼!”
“臣何能德,不敢受陛下降阶之礼!”柴荣声音中透着苍老。
“这种话就别说了!”刘皇帝有些关切地说道:“知道你身体不好,才特地没命人去打扰你,有病就好生休养着,何必亲自进宫……”
柴荣虽然身体不爽,但志气依旧昂扬,苍白的脸上露出一道笑容,应道:“多谢陛下关怀!臣虽老迈,病症缠身,但北伐大举,即便不能再提戈纵马,沙场征战,也愿意为陛下做些筹谋!北伐契丹,扫定塞外,也是臣的愿望啊!”
“好!”刘皇帝大笑几声,满朝之中,最合刘皇帝性情的人,还得属柴荣,拉着他的手,往枢密院内走,刘皇帝到:“就让你我君臣,运筹帷幄,观大汉健儿,北伐建功!”
“是!”柴荣恭敬地摆脱刘皇帝,郑重一礼。
从刘皇帝的话也能听出,此番北伐,他是没有御驾亲征的打算了。
看柴荣有些颤颤巍巍的,刘皇帝眉头一皱,朝喦脱招招手,吩咐道:“吩咐尚金局,打造一柄龙头拐杖,赐予英公,以助行路!”
“陛下,臣不敢当啊!”闻言,柴荣老脸上略感惊诧,严肃地说。
刘皇帝温和一笑:“朕说你当得,不提其他,一根拐杖罢了!”
与柴荣联袂进堂,刘皇帝轻声说道:“朕回京方知,虞公也病了,你们不只是大汉的重臣,更是朕的良师益友,大汉的还未到最强盛的时候,还有更光明的未来,你们可要好生保重,陪朕一起看到四夷臣服河清海晏的那一日,陪朕见证大汉的辉煌!”
“臣坚信彼日不远,如能亲眼见证,此生无憾!”柴荣表示道。
“你家四郎宗训,多少岁了?”刘皇帝问道。
“回陛下,快满十八了!”柴荣应道。
刘皇帝说:“我家有女初长成,年纪相仿,还记得当年的约定吗?朕可没有忘记,你啊,改日领他进宫,给皇后看看……”
“谢陛下!”柴荣赶忙道。
陪同刘皇帝一起出来的大臣们,见着被皇帝亲自搀扶并亲密交谈的英国公,都不禁面露感慨,多有艳羡。
回到军机房内,刘皇帝让柴荣坐下,而后自己取过一张短凳,示意石守信:“继续!”
“是!”应命之后,石守信满脸的严肃,而后继续讲解道:
“汉辽疆界,绵延万里,太过漫长,臣等以为,此番北伐,若全面出击,想要纵横万里,一举击溃消灭辽国,以大汉如今的国力、军力,也难以竟全功!
因此,臣等建议,如若发兵,不必谋大求全,当有所偏重,不求速战速决,反而应当发挥大汉在国力、军力、人力上的优势,稳扎稳打,逐步破之……”
听其言,韩通忍不住提出异议:“辽国那万里草疆,旷野无垠,若依石枢相之言,稳步推进,那出塞之后,要打到何年何月去?倘若辽军避而不战,采取拖延战术,我军则求战不得,岂能不空耗国力,且稍有差池,必陷大军于险地?”
以大汉如今的实力,两国之间强弱形势,将帅们心里也都有个数,也有底气,正面对决,大汉不说碾压辽军,但绝对能占据优势。但是,塞外作战,最值得顾虑的,还是后勤线拉长,粮草转运不利,以及辽军避而不战。
对于韩通的疑问,石守信淡淡一笑,应道:“此番北伐,关键并不在出塞作战!”
看了眼刘皇帝,石守信从容说来:“辽国疆域再广,但它有几处必守之地!一上京临潢府,二东京辽阳府。
上京远在塞北,山高路远,不便贸然远征,但辽阳则不然,那是在辽东、渤海之地的首府,也是辽国数年发展壮大的根基之地,人丁相对充盈,钱粮赋税大半出于此地,更是我中国故地。
因此,臣等以为,倘若大兵东进,攻取辽东,夺占辽阳,再以此为基,继续攻略东北之地,对辽国必是重大打击。
攻其必守之地,则不惧其避战,对我军而言,攻城拔寨,也可更加从容……”
听其言,刘皇帝微微一笑,看向柴荣:“对于此略,英公以为如何?”
柴荣听得认真,思考得也认真,闻问,点了点头,说道:“想要毕其功于一役,一口吞下辽国,确实太难,攻其必守,是个不错的战略!将进攻目标选在辽东,臣认为没有问题!”
“你们怎么看?”刘皇帝又瞧向其他人。
都是能征惯战,有丰富战场经验的将帅,高怀德、赵匡胤几人更是参与过对辽战事,因此,对于主战辽东构想,也都表示支持。
宋琪则站出来,指出:“陛下,辽东同样偏远,又有关山之隔,且辽国经营已久,根基深厚,倘以坚城顽抗,取之仍旧不易!隋炀帝东征殷鉴在前,还请陛下多作审量!”
虽然宋琪对北伐持保守态度,但经过刘皇帝与他一番坦诚交流后,还是达成了共识。否则,此番军事会议,都不会让他参加。
然而,他的想法言辞,仍旧这般患得患失,也实在令刘皇帝着恼。看着他那张严肃的面庞,刘皇帝不由无奈道:“宋琪啊,你这是将朕比作隋炀帝啊!”
“臣失言!请陛下恕罪!”闻言,宋琪脸色一变,也觉话出不妥,刚忙告罪。
“罢了!”刘皇帝摆了摆手,道:“朕知道你一心为国,老成之言,但是,朕不是隋炀帝,也没有那般好大喜功,不以实际。历代征伐辽东,有胜有负,但大汉可做充分准备,朕也不会重蹈隋炀帝的覆辙!”
“是!”宋琪埋头应道。
对于枢密院拟定的北伐攻略,刘皇帝自然是认可的,关键就在于,有重点。一举吞下辽国,横扫北疆,刘皇帝自当然也想,但是他心里也清楚,那不现实。
因此,大举北伐可,全线出击却没有必要,刘皇帝也从不视战争为儿戏,汉辽之间要打大仗,刘皇帝也会选择大汉胜率最高的目标与方式。
灭辽,还得一步一步来,先去其首尾,而辽东就是其脑袋,集中力量,斩其首,再分其尸,从容击灭之,可要稳妥得多。
经过这么多年的深入了解,东北地区对辽国有多重要,刘皇帝可清楚得很,那也是其汉化并且保持如今胡汉分治的基础。
打掉了辽东,就是掘断其根基,也是如今契丹辽帝国崩塌的开始,刘皇帝对此有着十分清晰的认识。
战争,尤其是两大帝国的全面战争,刘皇帝怎么可能乱来,目标清晰,主次分明,他可拎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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