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云中惨遭兵燹,城内屋舍十不存一,是以汉军仍旧驻于城外大营。宁化军李万超所部,就驻扎在北营西南部。
李万超,早年为后晋将领,职居肃锐指挥使,驻潞州。天福十二年(947年),刘承祐引军出太原,攻潞州,为河东定鼎中原做先锋。
当时,李万超与王守恩、高防,一同投降,使刘承祐轻取潞州,为后来击灭耿崇美军以及东出太行,席卷河北,奠定了基础。彼时,李、王、高三人,便有“潞州三杰”的名声,还是刘承祐率先喊出来的。
不过,这三杰,王守恩在不久后,就因为贪婪跋扈,被暴毙了。剩下二人,高防有幽州之任,李万超常为军主,都受到了重用。
事实上,大汉立国的过程,也是刘承祐提升威望、积攒班底、培植党羽的过程,在其中,潞州就给他提供了不少人才。除了高防、李万超外,武德使李崇矩也是在潞州被刘承祐发掘提拔的。
李万超呢,在大汉立国的这些年中,并没有怎么轰轰烈烈,也随军参与了几次战斗,但都没有赫赫武功。他代表的,是极大一部分汉军老将的经历,朴实无华。而李万超,每镇一方,民皆安稳,境内太平,这就是他的作用。
并且,比大部分人幸运的是,时不时地,刘承祐还能想到他。此次北伐,大抵是李万超十年来,打得最痛快的一场仗,功劳也是多年以来最显著的一次,率先攻破云中。
三日的庆祝下来,大军恢复了以往的秩序,整座连营,都进入了一种忙碌状态,准备着撤军事宜。李万超部则不然,他在补充兵员军额,以求满编。因为打得太狠,他所率的宁化军,伤亡了近三成。
“将军,行营直接给我们补充到五千人,有上千的骑卒,还添了三千匹战马,这也太厚待了我军了吧!定襄军这番被削减,这边军之中,只怕就属我们最为兵强马壮了!”军营内,李万超带着人巡视焕然一新的宁化军,身边跟着的部曲,嘴上带着笑意,有点兴奋地说道。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李万超心情看起来也不错,以一种考校的语气问。
“末将不知!”回答得很干脆:“莫非将军已受差遣?”
“尚无!不过,北军调整,打乱重编,以我宁化军最为迅速,虽还未有制令,但可以想见,必有所用!”李万超说道。
“难道还要打仗?”
“这就要看天子与朝廷的了!”李万超这么说道:“走,随我再去看看战马!这么多年了,老夫何曾如此富裕过。记住,要加强将士马术训练!”
“是!”
就如李万超所预感的,率先对宁化军进行补充,还都是精兵良马,自然是有大用的。在接见过柴赵二人之后,皇帝的传召来了。不敢怠慢,李万超收拾收拾,便匆匆策马,往御营而去。
“陛下!”
“老将军请坐!”对于李万超,刘承祐显得十分热情,让他入座,并亲自给他倒水。
“陛下,末将岂敢?”
“老将军不必拘束,你我可是老交情了,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些许俗礼,就不必拘束了!”刘承祐笑道。
见状,李万超也稍微放松下来,迎着皇帝的目光,还是谦恭地道:“末将何许人,岂敢同陛下论故旧,以谋不当之恩宠!”
显然,这老将的觉悟,还是很高的,对此,刘承祐也更加满意。看着他,问道:“此番北伐,卿与所属宁化军,奋战到底,功劳不小啊,朕正在考虑,如何酬赏,你有何想法?”
闻言,李万超心里不由泛起了嘀咕,这论功行赏,哪里轮得到他考虑。想了想,说:“陛下,策勋赏功之事,朝廷自有制度,陛下也素来论功行赏,毫无偏颇!”
摇了摇头,认真地看了看李万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见状,李万超适时地道:“陛下对末将素来恩遇,如有差遣,尽可直言,万死而不敢辞!”
“老将军真乃国士也!”刘承祐一抚掌,道出想法:“北伐大胜,契丹重创北遁,其国内乱,势力北缩。于我朝而言,实乃北进之良机。然以大汉国情,大举动兵,是不可能了,是以,朕意遣一偏师,增扩土地,占据要隘,也拓宽纵深,完善山阳之防御!”
听刘承祐这么说,李万超当即应道:“陛下欲用宁化军?”
刘承祐点点头,承认了。
“陛下吩咐即是!”李万超也很干脆。
眨了眨眼睛,刘承祐来了点兴趣,说:“你可知,朕欲图何处?”
李万超也是熟悉戎事的老将,又北戍多年,对北面的情况是有些基本了解的。想了想,分析道:“石、郭二将,已被陛下召回,是以必不在北,观周遭形势,唯有河套地区,乃轻下之地!”
“将军愿往?”刘承祐问。
“但有所命,义不容辞!”李万超肯定地道。
刘承祐则以一种感慨的语气说道:“朕本念将军年岁已高,长戍北疆,又连续奔波,着实不易。而今,本当罢兵之时,仍劳将军出击,实在不忍。西赴数百里,更恐军心啊!”
“陛下不需忧虑!”李万超则道:“行营补充兵马,皆为边军,籍属河东,又经休整,士气已复振。至于末将,虽已年过半百,但能得陛下与建功之机,感谢尚且不及,何谈辛苦?”
客套话到此为止,刘承祐恢复了严肃,开始向李万超授予机宜:“河套之地,地理之重要,不需朕多谈。以如今的辽国的状况,取之不难,不易的是如何守之。这就不只是军事问题了,如何外御敌军,内安诸族,尤其是南面的党项人,这些还希望将军能妥善处置!”
“陛下教诲,末将铭记!”李万超应道。
“好!”刘承祐说:“稍后即有制命下达,朕以你为九原都指挥使,秩在正四品上,西进的目标,暂时不要透露出去,在云中多休整一段时间。待大军撤离后,你再行出军!”
“如此,还可迷惑辽军,放松其警惕,起突袭之效!”李万超道。
当然,刘承祐是没有想那么多的。而是继续说道:“此番边军整合,一应戍边将士,所负功劳,朕已着柴枢密直接兑付,宁化军也一样。同时,随你西去的九原的所有将士,再另加恩赏,此后所有轮戍轮职,一概多升一级!
朝廷此后,将移民以实云朔,他们的家人,愿意迁徙者,除军功及份田之外,再多赐十亩!不愿迁徙者,待河套局势稳定,也可轮流放其探亲!”
听皇帝这么一保证,李万超眉开眼笑的,拱手拜道:“倘能如此,何愁将士不踊跃!”
刘承祐则叹了口气:“将士为国奉献,朕自然要多加考虑体恤,否则于心不安呐!”
说着,又对李万超道:“倒是让老将军,僻处北域,实在心生不忍啊。”
李万超哈哈一笑,看着刘承祐,十分认真地说道:“陛下,末将有一请,还望恩准!”
“且讲!”
李万超道:“臣如今年五十又五,可替朝廷镇守九原五年,北拒契丹,南抚党项,不使生乱。五年之后,臣六十岁,届时祈望告老还乡!”
不知为何,听李万超这么一番话,刘承祐心胸之中,突然生出一阵感动。
第280章 回京之前
“快,去准备几碗解酒茶!”毡帐内,高贵妃凤眉高蹙,朝随驾的宫人们吩咐道,语气有些不善。
“是!”
入帐的,是三名皇子,刘晞一脸的醉态,刘煦与刘昉搀扶着他,刘煦风度翩翩,刘昉小脸通红,都还清醒,唯有刘晞不省人事,嘴里嘟囔着什么。
“把三皇子扶到榻上!”高贵妃吩咐着,又对刘煦与刘昉道:“你们也吃了酒?稍坐片刻,一起饮解酒茶!”
“是!”两个皇子,乖乖地坐在一旁,看着高贵妃料理刘晞。
“这是怎么回事?”高贵妃问道。
刘煦起身答道:“郭崇威、石守信二位将军还营,爹爹设宴款待接风,着我兄弟三人侍宴,三郎一时兴起,多吃了几杯酒……”
“荒唐!”闻言,高贵妃当即斥了一句:“官家也是的,怎么能让你们烂饮!”
刘煦与刘昉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喏喏不语。见状,在这两兄弟身上看了眼,微叹一声:“你们年纪还小,对于酒曲,更当节制!”
“是!”
等了一会儿,解酒茶呈上,三兄弟都饮完后,刘煦主动道:“高娘娘,三郎已然送到,刘煦先行告退回帐了!”
刘昉在旁边点着头。见状,高贵妃摆了摆手:“你们去吧!天色已黑,注意看路!”
望着两兄弟的背影,高贵妃又回到看着自己儿子,已经恢复了意识,不过还是醉眼迷离的,顿时就是气不打一处来。
轻轻地拽着他耳朵,刘晞也顺势坐起来:“娘,轻点!”
“小小年纪,也开始酗酒了,你爹款待将领,你凑什么热闹?还喝得这般醉?”
“刘煦没醉,刘昉也没醉,就你醉了,你还记得你的身份吗?”
“……”
面对母亲的责骂,刘晞愣愣的,眨了眨眼睛,然后又躺下,醉意好像又上来了,嘴里嘟囔道:“我现在酒意上涌,头脑一片混沌,娘亲若要教训,还是等儿酒醒,再伏首受责……”
说着,就好像真的睡过去了一般。见其表现,高贵妃也有些无奈了。
刘承祐这边,饮宴还在持续,不过酒食菜肴、瓜果点心,不再是主题,刘承祐听取着他们出塞的战况。具体的情况,不是几本奏章军报,就能够体现出来的,还需当事人的陈述。
“看来,那耶律贤适,也是个人物啊!”刘承祐抿了一小口酒,淡淡地说道。
石守信则应道:“陛下,其人临阵指挥、统御作战的能力或许不算强,但为人狡猾,知强弱利弊,能随机应变,且行事果断。臣等与之交手多时,虽有斩获,但始终难竟全功,确是个难缠的对手!”
“能得石将军如此称赞,那确实不凡啊!”刘承祐的表情,稍微严肃了些,对一旁的李万超道:“老将军,此人你可要小心了,辽主既以其统合南面军事,很可能就是你西进的对手了,怕是不会轻易让你得手!”
“是!”李万超显得很郑重,说着看向石、郭二将:“关于那耶律贤适的情况,席后还望二位将军,不吝赐教!”
“应该的!老将军客气了!”石守信不敢托大。
对于李万超九原都指挥使的任命,高级将帅们也基本都知晓了。
倒是郭崇威,看刘承祐、石守信对辽将过于忌惮褒奖,以一种平静的陈述语气说道:“陛下,却也无需太过高看那耶律贤适,不论其如何狡猾,终究只是一败军之将。此次,若我们出塞的兵力再多些,断不至于让其几度遁逃!”
看着郭崇威,刘承祐笑了笑。此人也是军中宿将了,是河东的老臣子了,在大汉的建立过程中,也是有汗马功劳的。
因为籍属应州金城县,早年,石敬瑭割让十六州,他是果断南逃,不愿为契丹职吏。此番北伐,对他而言,也是收复家乡,是以十分卖力。
事实上,山阳都部署的职位,郭崇威是有足够的资历与能力的,原本刘承祐也想到过他,只是因为,早年他与郭威往从过密,心里有点戒心。
是以,刘承祐最终决定,以他为山阳副都部署,兼领新设立的宁远军使,当然,爵位也再提一级,为金城县公,并加开国。
当场,刘承祐宣布此事,在场将帅都向郭崇威表示道贺,虽然挂着个副职,总归有些瑕疵,但郭崇威还是起身道谢,沉默的表情像打开了一般。同时,王彦超如今尚在河南,在他履任之前,大同及周遭的军务,也暂时由郭崇威负责的。
“从你们出塞的战斗经历来看,在屡遭败绩后,辽军已经改变了战法,不再谋求与大汉硬碰硬,正面交锋,而是采取偷袭、运回、运动、分割、歼灭等战术,充分发挥其骑兵的优势,这种情况,需要引起重视啊!”回到话题,刘承祐沉声道。
闻言,石守信抹了一把嘴,应道:“陛下所言甚是,这也是我步骑出击的局限所在,难以竟全功。这还只是在阴山南麓,地形地势都有所限制,倘若军至大漠,草原茫茫无际,如果辽军仍采取这等游击战法,则更难对付!”
“既然发现了问题,那如何解决呢?”刘承祐问。
“只有加派马军,以骑制骑,以游击对骁骑!”郭崇威说道:“陛下,此番北伐,大汉马军,不论禁军还是边骑,都死伤惨重,损折巨大,亟需补充整备。此战前后,我军缴获了大量的马匹,再加尽复幽云,战马的来源相比往来,也有了保证。今后汉辽交战,骑兵的作用将进一步提高,是以,臣以为,还当加强骑军的武备建设!”
“对郭将军所言,你们有什么看法?”刘承祐又看向其他人。
柴荣颔首,表示赞许,说:“倘若仅立足于守,以大汉如今的军力实力,足以拒辽军。如欲进攻,扫平辽国,廓清草原,确实当重视骑兵的恢复与发展。”
赵匡胤琢磨了一会儿,稍显迟疑,向刘承祐道:“陛下,臣以为,契丹辽国,终究不似一般的草原政权,是汉化极深经过胡汉融合的国家,不能单纯地将当作胡人看待。是以,在作战方面,其亦有要害可捕捉!”
刘承祐道:“你说的,不会是指他们的上京临潢府吧!”
“陛下真是天资英奇,一点就透!”赵匡胤露出了笑容。
刘承祐则摆了摆手,淡定地说:“将来若有机会,却也当遣一大将劲旅,直捣临潢!”
一场犒赏性质的酒宴,最终在君臣对于军事的讨论中结束了。席散之前,刘承祐环视一圈,说道:“距离攻破云中,已有五日了,逗留已久,大军也当返还了。朕已决定,三月八日,銮驾起行还京,走幽州,经河北回东京!”
“郭卿,趁着起驾前的时间,你把大同的防御先接手,不到位的地方,尽快落实,有什么困难的地方,趁着朕还在此,一并给你解决了!”刘承祐又瞧向郭崇威吩咐着,还开了句玩笑:“征程方返,就委以操劳事,莫觉朕不恤臣下呀!”
郭崇威赶忙道:“陛下言重了!”
宴席结束,刘承祐单独留下柴荣,让他陪着散步。
“陛下,何故顾虑重重?”柴荣问道。
背着双手,吹着已然舒适不少的夜风,刘承祐道:“战争期间,如负泰山之重,这结束战事,各类事务,纷至沓来,繁琐更胜从前啊……”
感慨了一番,刘承祐道:“天色已晚,朕也不废话了,此次北伐,历时八月,上下将士,立功颇多。如何酬功,如何赏赐,如何调整军职,安排工作,可是个大工程,不好处理啊!你是枢密使,该当替朕参谋参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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