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北巡结束
平定地区,以山地、丘陵为主,交通仍旧不算便利,但比起绵延的太行山麓,却要好上太多。自平定,经寿阳,花费了三日时间,方抵目的地太原。
阔别近十载,这是刘承祐再度回到晋阳,虽然幼年时期,曾随刘知远辗转多地,但晋阳却始终是埋藏于他记忆深处的城市,有太多深刻的回忆。再度归来,自是一番感慨。
晋阳的城墙越发坚实,街道明显扩宽不少,人烟也越发旺盛,不得不说,有早年皇叔刘崇的功劳。潜邸依旧,收拾得很干净,刘承祐当初住过的院落,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太原宫破落了许多,只维持着简单的修缮,有刘承祐诏谕在前,太原官府也没有耗费人财物力去大加整葺。
巡至河东,目的有三。
其一,祭天、祭祖,祭奠为建立大汉而牺牲的河东将士。作为大汉崛起之地,根基之所,庙堂之上,军政之间,许多人都有些特殊的感情,格外重视。当然,刘承祐例外,他胸中所怀的,是整个天下,他更重视的,是河东的军事、政治作用。
其二,如河北,巡阅察查地方政治,自乾祐五年,河东改制之后,朝廷对太行以西,黄河以东的诸州府,进行了巨大的调整。但多年以来,他基本上是奏章上看河东,也需要亲眼目睹一番。
立国初期,河东是大汉朝最为稳定的后方。刘崇镇守期间,因为与朝廷的互相疑忌,政治逐渐混乱,穷兵黩武,引起了一系列不良反应。等到刘崇的势力解体,朝廷收权规政,河东诸州府,方才慢慢地重回正轨,军政分离得到落实,所带来的民政、治安稳定,给河东的发展起到了极大的促进作用。
不过,相较于中原、河北,到近年来,河东的发展有些跟不上整体形势了。原因也很简单,人口不足,开国之初,几十万军民进驻中原,使得河东的人口大量流失,所造成的影响,时间越久,越显著。
当然,作为道治,河东核心,晋中平原上的明珠,太原府依旧是大汉望府。
其三,便是河东的军事边备了。虽然这些年来,大汉的北面防御重心一直在河北,但河东这边的御备,可从来放松过。只是因为河东的地理优势,使得这边的防御压力小很多,保宁、宁化、定襄三军,就像三道强闸,牢牢地钳制着塞外的契丹人。甚至于,若是契丹人选择河东作为南下的主攻方向,刘承祐都能笑醒。
而作为皇帝的心腹爱将,杨业已被放在代地八年了,这在大汉军中,都属少见了。为了察看边备,刘承祐还专门北上去了趟雁门,亲身实地考察了一番雁门关这天下名塞险关。
对于杨业,刘承祐态度一如往常,似乎未曾更易过,勉慰加鼓励,让人不得不疑惑,杨业何德何能,得皇帝如此看重,经年而不见衰减。包括杨业自己也一样,只是向刘承祐衷心保证,尽心竭力,以戍雁门。
在河东,刘承祐待的时间不算短,一直到五月上旬,御驾方才自太原起行,踏上回京的旅途。按照计划,自太原出发,经汾阳府,走晋、绛,过河中府,从风陵渡过黄河,走陕州、洛阳,东归开封。
这是当年刘知远率河东主力,问鼎中原的进军路线,重走一遍,也有追忆往昔,体会当初创业艰难的意思。虽然实际上,当年刘知远这边走得很轻松,大仗河北,小仗在河阳、中原,基本都被刘承祐与史弘肇打完了。
至于刘知远,除了在绛逼降守军外,就是一路招降纳叛,轻轻松松地,被迎入东京,御临天下。当然,在朝廷的宣传上,是不能照实描述的,进军途中,总有可挖掘的,着重突出高祖的功德威望,天下影从。
河中府,永济城,乃当初平李守贞之乱后,改“河东城”而得名。
虽然过去多年,永济城垣仍旧残留着少许激战的痕迹,毕竟十万之师的大战,城池内外,总能找到些军事遗迹,诉说着当年的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当初河中之乱,持续的时间并不算久,刘承祐御驾亲征,以排山倒海之势,迅速将之扑灭,以致李守贞父子起兵三月,即告消亡。然而,死伤的军民,却是不少。
经过八年的稳定发展,河中百姓显然已经从战乱的创伤中,恢复过来了。比邻着黄河,当交通枢纽,又有解盐之利,河中也凭此,成为大汉有数的富庶州府,每岁给朝廷上缴大量财税。
永济城西,大河夏流汹涌,蒲坂渡看起来都不那么安全。渡头边,当初坚固的叛军西寨,因为叛将周光逊的主动投诚,仍然保留了下来,后改造成了渡口设施,如今已经发展成为了一座依附于永济城的市镇,人烟熙攘,景象繁荣。
各处走一走,刘承祐触发的回忆与感慨,也就多了起来。
“犹记当初,朕率大军,扑灭李守贞之乱的情形。彼时,朕继位不过半载,蜀寇方却,辽乱未已,党项异动,大汉天下,有倾覆之忧。至今思来,仍不免后怕,背生冷汗!”站在大河岸边,吹着燥热的风,以城池市镇做背景,刘承祐回忆着,感慨着。
“李守贞父子,豺性蛇种,狼心狗肺,野心勃勃,悍然举兵,背反朝廷。却不知,陛下睿智英明,早已洞察,御驾亲征,雷厉风行,以平灭之!”李少游夸道。
当初的事,隔得并不算远,但从这君臣二人口中,事情已经变了味了。事实上,当年李守贞之叛,也有刘承祐逼迫的原因在内,他可是将河中当成“鸡”来杀,树立典型,以威慑天下。
历史,大抵就是这般被篡改、修饰,对于刘承祐而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将美好的一面,展现给他,也展示给后人。
“不过,当初朕选择御驾亲征,几乎满朝反对,朕虽然有必胜的信心,也有赌博之意!如今反思下来,当时还是走了一招险棋,彼时国家财政艰难,为征河中,军民多竭其力,倘若平叛失败,抑或战事迁延持久,大汉就危险了……”刘承祐开始同李少游探讨起当初的情况。
“陛下天命所钟,筹谋在前,准备妥善,便已占五分胜机,将士用命,又添两分,御驾亲征,再添两分,而河中叛事虽急切,终是以一隅之地而抗天下,心存侥幸,岂能成事,覆灭乃是自然之事!”李少游说道。
李少游很会筹算,按照他的算法,刘承祐至少有九成的平叛胜算……
“陛下,关中急报!”在刘承祐与李少游交谈之时,郭侗忽然寻了过来,步伐匆忙,面带急色,一开口就让刘承祐心里微沉。
接过加急的奏报,快速地浏览过一遍,却是自东京协发过来的急报,关中的蜀国降卒作乱,裹挟百姓,破城杀官,祸连三县。
原本还算平静的表情,立刻沉了下来,手中的奏报被捏住。
见其状,李少游不由问道:“陛下,出了何事?”
想了想,看着李少游,刘承祐对他道:“游哥,看来你不能和我回开封了,你这个关中布政使,该从速走马上任了!”
第100章 关中蜀乱
在历次的汉蜀交战中,孟蜀前后损兵达十万之众,而这些蜀军,有近半都做了大汉的俘虏,这其中,除了一部分精干老卒,被收编为怀德军,剩下有三万余人,都被打散安置在凤翔、京兆、华同、陕洛等地。
在关中的蜀军俘虏,就有两万余众,这些年纪适中,身强体壮的青壮,都是宝贵的人力资源,被用以修路、筑城、挖矿、开渠、种地,基本是被当苦力来用的,关中平原的恢复,这些俘虏是做出了不少贡献的。
然而,也正因为有“俘虏”的属性,下边的州县官府,对于这些蜀卒的使用,难免有劳役过重的情况。吃穿差,活计重,苦力工程,还有不少过劳而死者。但是,对关中的地方官吏而言,从中尝到了甜头,政绩之所出,无不与俘虏之所为者息息相关,以致役俘更盛。
多年下来,在还算严密的控制之下,一直相安无事,虽然俘虏们在严重的劳役与负累中怨声载道,但碍于汉军的强大,官府的监控,以及身处关中腹地,都默默地忍受着。
但是,所有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一切的沉默,都等待着爆发。直到五月初五,再也难以忍受的大汉官府压榨的蜀军俘虏们,开始反抗了。
最初的爆发点在耀州的云阳县,约有三百采石挖土的俘虏,杀了监工,而后裹众,偷袭县城。云阳只是小县,城郭低矮,民寡兵少,城内只有不到百人的衙役、县兵,乱起突然,又无准备,被乱兵席卷而过,一县属吏差兵,全数被杀,县长被吊死在衙中。
云阳之乱,算是激情之乱,纯粹是饱受苦役的劳力们,为了发泄积压在心胸中的怨气与仇恨。以残酷而血腥的手段,对云阳的官府进行报复,搜集兵甲、衣裳、粮食,抢掠城中士民财产。
但激情过后,冷静下来,便是惶恐与畏惧了,干了万死不赦的事,可想而知会遭到汉军怎样的报复。于是,一干乱贼开始为活命,开始有组织地将乱象向周边县镇扩散。云阳的乱军,推举了一个叫王顺的人为首领,此人原本是蜀军的低级军官,在他的率领下,乱军南下泾阳,救出了当地的数百俘虏,而后破城,效仿云阳事,破泾阳后,也不作停留,继续南下,向咸阳挺进。
咸阳乃是京兆府内的大县,治下所役的蜀军俘虏也不少,一起加入王顺的乱军,乱军的规模很快便扩充到两千余人,其中一千多都是有参军经历的原蜀军。其后,王顺果断选择,带人攻击咸阳县城。
所幸,咸阳有备,面对乱军汹汹之势,提前集中官兵、差役,征集青壮上城固守,乱军缺少攻城重器,突袭不成,果断退缩,改为劫掠乡里,裹挟民众。
而此时,刘承祐收到的奏报,个中描述,难以详细,但大概的情况很清楚,蜀军降卒作乱了,乱众越两千,已然自云阳扩散到泾阳、咸阳两县。祸连三县,乱势汹汹。
此番奏报,是由京兆府上报东京,再由东京,转报行营。这其中光消息的传递,便花费了六七日,过了这么久,关中的乱事发展到什么程度,也是不得而知了。
针对云阳的乱军,驻守在长安的都指挥使赵弘毅,在闻讯的第一时间,便加强守备,并积极调动都司兵马,准备进剿灭。
大汉在关右,屯有重兵,但多集中在西北与西南,像京兆这些腹地,驻兵并不多。关中都司下辖兵马过万,除了长安有两营之外,也是分散在各州县。
考虑到这种情况,刘承祐心里也不由产生几分烦躁与焦虑,也没有什么闲情逸致,观赏永济市镇,渡口风情了。
“这可真是给朕一个措手不及啊!嗯?大汉境内,有多久没有发生过此等规模的乱事了?”上得车驾,火速还城,刘承祐表情还算平静,但语气之中难掩愤怒:“云阳、泾阳、咸阳,京兆腹地,蜀军几次北上攻略,都未曾突破,而今却让一干俘虏乱军,肆掠县镇,杀官害民!”
河中府衙中,李少游不由出言安慰道:“陛下不必过于忧心,这干乱贼,不过是散兵游勇,乌合之众,骤起发难,有所侵扰,也是地方官府一时不备。如今贼众也不过两千余,只要及时反应,采取果断措施,调兵平叛,必然将之尽数剿除!”
“你不要小看这两千人啊,整个关中的蜀军俘虏,没有三万,也有两万,虽则分散,却起遍布之效。一旦消息传开,乱象扩散,那便是祸及整个关右的乱事,而关中腹地州县,守备多空虚,如为其所趁,结果如何,还用朕多说吗?”刘承祐深吸一口道:“关键是,这段时间下来,乱事发展如何,有无扩大,赵弘毅平叛如何,朕都还不知道!”
说着,刘承祐终于将手中的奏报狠狠地掷于案上,小小地爆发一场。
“这……”李少游稍讷口,想了想,还是道:“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待关中乱事详情,相信各州府将吏,会齐心协力,以勘暴乱!”
河中府尹与州兵指挥使匆匆上堂,不待其开口,刘承祐直接问道:“河中府境内,受役的蜀军俘虏有多少人?”
大抵是皇帝态度比较冷硬,吓了府尹一跳,不敢怠慢,惴惴地答道:“回陛下,有三千余人,分散在盐池于矿场!”
“你,立刻去下令安排,加强对彼等的监控,勿致生乱!”刘承祐对二者吩咐着:“朕允许调动兵马,加强管控,如有异动,杀!”
“是!”河中府尹吓了一跳,赶忙应道,不过还知道问明情由:“敢问陛下,发生了何事?”
多看了他一眼,刘承祐将关右乱事的情况,简单地讲了一遍。闻之,两个人更加不敢怠慢了,匆匆而去安排。对他们而言,关中的乱象与其无关,但御驾在河中,可不敢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出了差错。
所幸,在河中受役的俘虏,比较集中,看管处理起来,倒也方便。
略作沉吟,刘承祐招呼着郭侗与扈载等人,疾言厉色地吩咐着:“其一,通知下去,将近期关中的情况,火速报抵,此后,乱情直接向朕汇报。
其二,颁诏关中各州府县,严厉控制治安,加强监察,以防乱事。尤其是有役用俘虏的州县,更需加强戒备。
其三,责令关中都司,从速剿灭乱军,勿使乱事扩大。以赵弘殷为剿贼都部署,征调都司军队作战。
其四,传令凤翔、秦陇驻军,遣一军东进,配合剿匪戡乱!”
“是!”郭侗、扈载两个,感事态重大与皇帝的决心,当即应命领诏。
略作停顿,刘承祐又瞧向李少游,吩咐道:“你即刻启程,前往长安,首要之事,督导各州府县官吏,专政安民,给朕将局面稳定住!”
“遵命!”
“传令石守信,銮驾起行,南下潼关。再派人告诉赵弘殷,朕就在潼关等着,等着他剿定叛乱!”刘承祐冷冷道。
“是!”
从刘承祐的安排看来,似乎有些反应过激了,不过一干乌合之众罢了,长受苦役,缺少兵甲,杀官掠民,更似匪盗。
但是,从后面纷纷来的奏报可知,刘承祐的应对,一点都不过分。在攻取咸阳失败后,叛首王顺,带人转道西北,攻醴泉,在乱军不要命的冲击下,城破,县长带人逃亡。
稍作补充,王顺又率军向西掠兴平、武功,虽未成功攻破城池,但将京兆搅扰了个天翻地覆。同时,王顺派人,往关中各地散播鼓动,闻其起义,散布在各地的蜀军俘虏们,感同身受下,多有反应,虽不算群起反应,但州县之间的动荡,已是不可避免。
关中地方官府、军队,初时反应不及,但调整过来后,多采取果断措施,以备不测。即便如此,仍旧有几处成事,以浦城、栎阳、渭南三县为甚,与西面的王顺军,遥相呼应。
第101章 乱情控制
进入五月中旬,天气越发炎热,太阳也逐渐变得毒辣起来,烈日当空,肆意地烘烤着大地,潼关城郭也沉默地忍受着灼烧。不过,再是燥热,守备在关城上下的士兵,都努力地打起精神,不敢有丝毫放松,既因帝驾驻关,也有关中俘乱的缘故。
受关中乱事的影响,往来于东西的行旅也明显少了些,城关上方,似乎也盘旋着一股紧张的气息,令人感到心中压抑。
当然,于潼关的守军而言,对于关中蜀乱,实则没有过于担忧,在他们看来,兵马齐备之时,都被大汉击破,而况于如今饱受苦役身体有亏、缺少军备,只要反应过来,翻手可灭。不过,这种心态,并不敢表露出来,也不敢真正放松警惕。
关衙庭中,淅淅的水流声时不时地响动,刘承祐坐在一方交椅上,双手撑着膝盖,躬腰低头散发,享受着郭宁妃的清洗。清凉的井水浇在头上,有醍醐灌顶之效,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但身体,却下意识地哆嗦了几下。
见状,郭娘子不由劝道:“官家,这井水太凉,又灌顶,对身体不好,还是换热水吧!”
“不用!天气炎热,用冷水,清醒清醒!”刘承祐微眯着眼睛,盯着自发间滴落的混着猪苓清香的水流,平静道。
洗发,净发,擦干,梳理,当真是件麻烦的活计,身着的单衣也被浸湿几分,刘承祐快速地瞄了眼高悬的烈日,说:“到屋檐下吧,日头这般高,把你晒黑了,怕你会怨我!”
郭娘子的肤色,偏小麦色,不能用白皙来形容,但匀称健康,当然,身为女人,哪有不在意容貌的,尤其是宫人。感受到刘承祐调侃语气中的体贴,不由甜甜一笑。
纤柔的小手,灵巧地替刘承祐梳理,感受着其动作,刘承祐不由道:“没想到你还会沐洗,编理发髻,如此熟练!”
过娘子说:“跟娘学的,进宫前,也常替娘梳洗!”
等侍候完头发,插上玉笄,刘承祐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不过这前前后后,时间也耗费去了半个时辰。有的时候,刘承祐还真不担心的后宫的贵妇妃嫔们没事做,这梳洗、沐浴,打扮、换装,都是耗时间的事情……
符后找上来,侍候的宫娥端着两盘嫩红的西瓜,都已经切好。看了眼,舌头下意识地觉得干燥了。
“吃点瓜吧!”大符温婉依旧,玉容间带着点恬静的笑容:“这是冯翊所产的西瓜,已在井水中冷浸多时!”
大概是知道刘承祐这两日心情不好,后妃都顺着他的脾气。尝了几口,刘承祐道:“此瓜甘冽,清凉可口,甚佳。天气这般炎热,给孩子们也尝些!”
“已经送过去了,高娘子那边,也送了些!”大符轻轻一笑。
点了点头,刘承祐问张德钧:“此番冯翊送来了多少瓜?”
“有五车!”
“留下一车,剩下的,都赐给随驾的文武吧!”刘承祐吩咐道。
“是!小的立刻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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