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周良也有些发愣。
“此义士也!念旧恩,行忠义,不避生死,难得啊!”慕容延钊似乎有些欣赏,又对史彦超吩咐道:“把人放了,再给他治治伤!”
“是!”虽有些不乐意,史彦超还是不敢违逆。
待严氏母子与周良都退下之后,史彦超忍不住道:“都帅,你相信他的说辞?”
“话或有保留,但此人的忠义,却是做不得假的!”慕容延钊说道。
“可是,如不将此事调查清楚,怕有隐患!”史彦超提醒道。
闻之,慕容延钊偏头凝视着他:“有何隐患?我问你,随其归来的百名士卒,在何处?”
“收缴了甲械,看押在军营!”
“严氏可有献降,可有抵抗之举?”
“没有!”
“那周良,你觉得继续拷问下去,能有什么结果?”
“此人嘴硬……”史彦超不得不承认。
“既然如此,长沙已降,严氏顺服,我们又何必去为难这孤儿寡母?至于背后有什么阴谋,不过无谓之揣测罢了!”慕容延钊审视着史彦超:“倒是你,怎么对这刑鞠断狱,这般感兴趣了?”
想了想,史彦超也反应过来了,以如今的情况,严氏母子还能泛起什么波浪?讪讪一笑,史彦超道:“一时兴起罢了……”
急促的脚步,响起在帅府之中,甲胄的摩擦撞击声,有些渗人,史彦超直奔官署,跨入堂间,正见着提笔书写公文的李观象。
看到史彦超,李观象立刻停笔,起身笑脸相迎。而史彦超见了,露出一抹冷冽的笑容,大跨步上前,挥起马鞭就朝着李观象狠狠地抽去。
根本反应不过来,直接被一鞭子抽倒了,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史彦超闻之,犹不罢休,鞭子挥得更快,更用力,抽得李观象满地打滚。
“将军这是何故?”
“下官犯了何罪?”
“还请饶恕啊!”
一边惨叫,一边质问求饶,史彦超却是不管不问,冷着脸,闷着声,只管抽打。周遭的僚属,看着史彦超煞气腾腾的模样,都远远地避开,听着破空的鞭声,那种入肉的疼痛感,似乎感同身受。
李观象终究只是一文人,哪里经得住这么打,挨了十几鞭,便只能呜咽地呻吟了,求饶声都有些喊不出腔了。
见他官服都被打烂了,史彦超这才罢手,卷起带着血痕的马鞭,瞪着李观象,斥道:“都是你这小人,若非你居中挑拨,我岂会小题大作,去审那周良!什么阴谋,什么大功,好处没捞到,反让本将在都帅面前丢了面子……”
言罢,史彦超抽身而去。
待到那凶神走远了,一干僚属方才敢凑上前,察看李观象的情况。而李观象,已被抽得涕泗横流……
第42章 岭南在望
帅府正堂,慕容延钊埋首案间,面无表情,下笔如飞,签发着一系列的军令。进驻长沙,只是抵定湖南的一个开始,接下来,诸州的收取,南征诸军的戍守安排,甚至临时秩序的构建,都要他操心。
随军的记室、文书,进进出出,交付驿官,发往在湘诸军。堂前,“啪啪”的鞭子响不停,史彦超跪在那儿,咬着牙,吭都不吭一声,只是呼吸略急,额头的汗水,圆滚滚滴在发烫的地面。
直到监刑的军吏计满数,手一摆,士卒停止抽打。军吏转身入内,向慕容延钊道:“启禀都帅,二十鞭已毕,是否验刑?”
抬起头,慕容延钊挥了下手:“让他进来!”
“是!”
脚步微重,入内,虽然被抽了二十鞭,史彦超却是一脸痛快,一种念头通达的样子。待见到仍旧沉着一张脸的慕容延钊,这才收敛:“都帅!”
“心有怨气?”慕容延钊问。
史彦超直接摇头:“都帅依军纪用刑,末将没什么好说的!”
见状,慕容延钊起身,直接训斥道:“眼下长沙初下,湖南还未完全平定,军政事务繁多。那李观象此前掌军府政务,湖南诸吏没有比他更熟悉上下事务者,如欲理政安民,需要仰仗他的事情还不少。
你如今将他打得几乎亡命,下不了榻,丢下一堆事务,我找谁来料理?
还有,长沙全城而下,他是有功劳的。你冲他耍一通威风,让其他降臣、降将如何看待此事,如何安心?啊?”
面对慕容延钊的训斥,史彦超嘀咕道:“此人挑动我去对付区区一名家奴,若不教训他一番,心情不爽。再说,湖南就这点丁口,能有多少事,还怕找不到愿意当我大汉官吏的人吗……”
听其嘟囔,慕容延钊说:“看起来,二十鞭子还不够啊!是否需要加刑?”
“够了!够了!末将知错了!”史彦超赶忙服软摇头,似乎牵动的背上的伤痕。夏季炎热,汗水沾到伤口,那等滋味,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尚能骑马否?”慕容延钊形容稍敛,问他。
“区区二十鞭,不足为道!”史彦超来了精神,希切地望着慕容延钊:“都帅有何吩咐?”
“潘美、曹彬率军南下,横扫岭北诸州,应当没有问题。不过越是深入南境,补给拉长,粮道尤为重要,明日将有万石粮船南来,我准备全部调去南方。你率千骑,沿湘水南下巡视,保障粮道通畅!”慕容延钊吩咐着。
“让我给潘美、曹彬看护粮道?”史彦超兴致坏了一大半。
然而,慕容延钊只是一个眼神,立刻老实地应命了。
注意到慕容延钊神情并不轻松,史彦超不由问道:“都帅似乎有什么疑虑?而今周行逢兵败身死,余者皆降,诸州望风披靡,荆湖经略,将竟全功,还有什么值得忧虑的?”
对其疑问,慕容延钊难得有些兴致,走到湖南舆图前,说道:“湖南地广人稀,蛮汉杂处,取之易,治之难啊!尤其是西部五州,苗瑶蛮族势力广布,影响深厚!”
说着,慕容延钊自己都笑了,摆摆手:“罢了,如何治湖南,轮不到我们来考虑,还是交给朝廷去头疼吧。我等将士能做的,还是尽快将大汉战旗,遍插所有州县!”
“都帅说得是!”史彦超颔首表示认可,顺杆爬地请示道:“巡检粮道的事,随便遣一偏将可去。李筠一个人打西面诸州,进展恐怕慢了,都帅,是否考虑,让我领兵西进,配合李筠,将诸州都拿下,向那些蛮人,展示我大汉的军威?”
在南下朗州,攻取武陵之后,慕容延钊进行了一次分兵,以李筠为主将,率三千军去取辰、溆诸州。
一眼就瞧出了史彦超存着什么心思,慕容延钊轻笑道:“溆州那边已经有消息传来了,那蛮王苻彦通已经被王虔朗说服,向朝廷臣服,接受朝廷的封赏。苻彦通这老蛮一降,剩下的人,也不敢与朝廷作对,平定就在这几日!”
“这蛮酋,当真狡猾,周行逢都死了,湖南也快平定了,这才积极顺服……”大抵是见没了西去作战的机会,史彦超忍不住骂咧一句。
“也不能这么说!”慕容延钊看法倒是挺中肯的:“这也算是彼辈的生存之道吧!王虔朗的出使,还是有用的,甚至达到了最好效果。若是其真集结数万蛮兵出战,不管是从逆,还是襄助朝廷,都是个麻烦……”
说着,慕容延钊表情再度严肃起来,道:“我现在忧虑的,乃是此间气候。卑热潮湿,再往南,更多瘴气,眼下将入盛夏,我军将士多北人,在荆襄之时,便有不服水土之事,而况于如今已深入南国!”
“这确实是个问题!”史彦超也慎重起来。
“另外,马楚故地,可不止岭北州县,似乎桂、蒙、宜、连、昭、富、象、柳等州县,可为南边的伪朝所窃据着!如今,还不算竟全功!”慕容延钊说道:“根据军情司所报,临桂、连州的伪朝军队,都有所异动!”
“好啊!”史彦超闻之,却是雀跃叫好:“南征开启不过一月,我们便横扫荆湖,而今兵锋正盛,莫若趁机南下,把伪朝给灭了!大汉雄立于中原,伪朝胆敢僭称国号,以前是隔着荆湖,鞭长莫及,如今兵锋已至,正当顺势剿灭!”
因为同样姓刘,同样称汉,对于占据岭南的南汉,北汉的君臣素来视为异端,在官方的文书之中,都是称之为伪朝、伪刘。是故,史彦超有此心,倒也不足为奇。
当然,或许南汉会比较委屈,毕竟人家占据岭南立国已历三代,近四十年,你北汉才多少年,但是,强权才是硬道理,弱小就是罪过。
闻之,慕容延钊却是轻笑道:“伪朝岂敢与我军对敌,不过做些防御调动罢了,否则,彼若有意于北面,早就动兵北上,入寇全、道、郴等地了!”
又略微一叹:“此番动兵,时间虽然短,但劳师远征,纵横千里,将士的疲惫是一点不加少。岳州那边,鏖战二十日,战果虽丰,损耗却也不少。
而今,湖南民生凋敝,人心未复,在没有巩固的情况下,却是不好贸然南下。更何况,没有朝廷的诏制,我们也不能擅起战端!”
史彦超呢,基本也就是过过嘴瘾了,终究是沙场老将了,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的。不过,慕容延钊的话,却是开放了他的思维。
两只眼睛黑溜溜地转动,带着些猾黠,史彦超嘿嘿说道:“我们不好直接进攻,若是伪朝军队主动犯境,我们趁机反击,总没问题吧!”
这种事情上,史彦超似乎有着天生的嗅觉,十分机敏,一副来了劲头的样子:“伪朝军队是什么情况,我们也不知,若是先打上一场,试试战力虚实,也好为将来南下做些准备!”
慕容延钊眉毛挑了挑,斜了他一眼,未置可否,也未责之,陷入沉吟,似乎真的在考虑史彦超的建议一般。
“首要之事,还是先把岭北诸州纳入大汉治下!”慕容延钊这么说了句。
第43章 东京声色
时值炎夏,东京的天气开始进入最燥热的时候,城郭内外,士民百姓的衣衫逐渐淡薄,卖力的苦力往往大汗淋漓,街市之间茶汤、凉水的生意越发兴隆,汴水之间游嬉的人增多了,道左绿荫下尽是纳凉之民。
“秦兄,来,在下再敬你杯!”热闹的酒肆间,赵延进端着酒杯,向北来的秦再雄道,脸上笑眯眯的。
“请!请!”秦再熊也是咧开了嘴,双手持杯,学着汉人的礼节。
房间内,另有三名瑶将,不过都面红耳赤,酒意浓郁,他们是捧着酒坛喝。秦再雄几人,都穿着上乘的苏锦,南唐进贡,皇帝所赐,虽一副汉家衣冠的穿着,却总少不了蛮人的那种“野味”。
门被打开,两名小厮抬着一座烤具入内,上着炭,屋内顿时又凭添几分热度。指着上料的羊肉,赵延进朝着秦再雄笑道:“此间酒楼,最有名的就是炙羊肉了,味道很是不错,秦兄可要好好尝尝!”
配着佐料,炙羊肉的香气溢散得很快,抽了抽鼻子,秦再雄显然也被勾起了食欲,有些感慨:“同样是烤肉,在京城,太过精致了……如此热情款待,真不知何以为报!”
“哈哈!”赵延进一副爽朗的模样,摆手说:“先吃肉,待傍晚,我带你们去青兰坊,听说那里来了一批西域的胡女,在下都还没试过……”
说着,笑容逐渐淫荡,秦再雄也是意动。
所选的酒肆,就突出一个热闹,三教九流,贩夫走卒,形形色色。档次高雅的地方,这干瑶人只怕也不适应,而观秦再雄等人的表现,显然对周遭的吵嚷很适应。
自澧阳之战,投降汉军后,便连同几名瑶将,一道被解送入京。一至开封,秦再雄一干人等就被都市的繁华给迷花了眼。
高耸的城墙,宽阔的天街,整齐的街坊,宏伟的楼阙,道内人流如潮,河上千帆竞渡……
皇帝没有第一时间接见秦再雄,而是直接赐下一些锦缎财务,给几人置办一身行头,而后让内殿直都虞侯赵延进带着这些人,畅游东京。
而赵延进收到的命令,便是领他们,吃遍、喝遍、玩遍东京。几日下来,就开始称兄道弟了。
“去,给我取些冰块、冰水、冰帕来!”有些难耐屋内的燥热,赵延进朝伺候的小厮吩咐着。
抬眼看着秦再雄等人,发现彼辈倒没什么不适之感,心中嘀咕这些蛮子皮糙耐热,嘴上却道:“夏季有夏季的爽快,但我是素不喜这炎热,太难熬了,不似秦兄你们,安之如怡啊!”
秦再雄应道:“我等生于洞溪,长于山林,翻山越野,涉水飞堑,早已习惯了南方的酷热。”
就着冷酿,几串羊肉下肚,秦再雄打了个嗝,看向赵延进:“赵兄,你看,我们到开封已经五日了,不知天子何时能够接见我们?”
闻问,赵延进囫囵地将嘴里的羊肉咽下,喝了口酒,方才摆手道:“不着急,我还没带秦兄游遍东京呢!”
秦再雄却摇了摇头,感慨道:“以东京之广大繁华,纵使花个一年半载,也难以游赏完毕。”
说着,神色郑重了些,直起身躯,端着酒杯,向赵延进说:“再者,我等本山野粗人,兵败降服,至东京,天子非但没有加罪,还赏赐衣物、钱粮,又让赵兄如此款待。这般重恩厚谊,在下心中感激,也当向陛下谢恩啊!”
听其言,赵延进眼中闪过少许异色,盯了秦再雄一眼,有些感慨,此人倒也当得一方首领,收到的消息也是有勇有谋,倒没有彻底迷失在这连续数日的声色犬马之中。
考虑了下,赵延进应道:“秦兄有此心,陛下若是闻之,会十分高兴的。但是,要见陛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需要遵循朝廷的礼制。”
“这样,我设法将你的请求呈递上去,听宫内安排,如何?”看秦再雄有些失望,赵延进安抚道。
闻之,顿露喜色,秦再雄说:“多谢赵兄!”
“来,美酒、美肉当前,我等当尽情享受才是!”赵延进举杯邀和着。
“请!”
“我已安排好了,喝完这顿酒,直接去青兰坊,先沐浴净身,然后,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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