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承祐又说:“既有投效之心,为何还在朝廷兵马南下之时,婴城据守?你们可知,湖南周逆,正在整军作战,其大军北上,正在急攻我澧阳城,可以说危在旦夕!军情紧急,就因为荆南之事,耽误大军行动,进而影响到平湘战局!”
不待孙光宪答话,刘承祐又道,语气越发严厉:“你们以为朕不知道高保融的心思?献土之意固然是真,但孙公此来,只怕是替高保融提条件的吧!以江陵为条件,向朕要善后待遇,朕若不允,就固守江陵,以此相胁?”
“陛下,臣等万万没有此心啊!”孙光宪当即拜倒,冷汗迭出,却是明显被道破心机的样子。
见状,刘承祐厉容又转缓,轻笑道:“不过,人皆有私念,南平王的顾虑,朕也能理解。天下崩坏至此,乃有周行逢那等恶逆之人,犯上作乱,人心沦丧至此,南平王能有主动进献之心,也是难能可贵了!”
“陛下英明!陛下英明!”听刘承祐这么说,孙光宪赶忙大唱赞歌,人都松了口气。
“朕还有件事,要告诉你!”刘承祐又道。
闻之,孙光宪已不作他想:“臣洗耳恭听!”
刘承祐却是朝赵普示意了下。会意,赵普带着点浅笑,看着孙光宪,解释道:“孙公或许还未知,就在你抵达东京前一日,枢密院收到南面行营急报,慕容延钊都部署,亲率大军,倍道南至江陵城,南平王已然开门献降了!”
“这,这……”孙光宪满脸的愕然。他是完全措不及防了,哪里能想到,江陵城竟然降得这么快,他此来本就是卑微献土,这么一来,哪里还有同朝廷讨价还价的机会。
早知如此,还何必起那等小心思,反使朝廷不愉,干干脆脆地投降,天子又岂会薄待?一抹颓然与苦涩,渐渐浮现在脸上。
观其神情变化,刘承祐认真地说道:“孙公,南平王献土归服,朕很欣慰。你可还江陵,答复他,爵位可保,禄俸加倍,高氏之中有其才者,朝廷一概录用。另,朕在汴河边上,修了几座大宅,专候高氏入住!至于高氏在荆南的土地、产业、财货,朝廷分文不取,可任其变卖!”
说着,刘承祐表情都冷厉了几分:“但是,高氏北迁乃是朕与朝廷的底线,你可明白?”
听汉帝之言,孙光宪心中微叹,这与高保融期待中待遇,还是有很大差距的。按照高保融的想法,献土之后,高氏一族当永居荆南,虽则是妄想。但显然,朝廷又岂会允许,势必要将高氏连根移植,以加强日后对荆南的统治。
想到这一层,孙光宪也就没有再为高氏继续争取的想法了,这都算不上谈判,只是一次纯粹的输降,尤其是,高保融自己在江陵先把“底牌”弃了。
迎着刘承祐的眼神,孙光宪拜道:“臣明白,回江陵之后,必定将陛下与朝廷的恩典,尽述南平王!”
“如此甚好!”刘承祐颔首,语气又一转:“不过,孙公还江陵,朕另有要务相托!”
孙光宪闻之微愣,但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心脏不自觉地加速跳动几分,赶忙道:“请陛下吩咐,臣必竭尽全力!”
“此番,南平王能够主动献土朝廷,孙公在其中的作用与功劳,朕心里很清楚!”刘承祐语气悠悠,态度温和:“朝廷欲伐湖南周逆,江陵当后方粮道。然江陵初献,诸务冗杂,犹需孙公这样熟悉民情政务的贤才,料理事务。朕意于荆南设江陵府,就由孙公权江陵府事,典政安民,筹集辎需,以供大军!”
“谢陛下!”孙光宪顿时眉开眼笑,倒头便拜:“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或许对于孙光宪而言,汉帝的这番任用与安排,才是更值得喜悦的。他如今才五十多岁,还有意于仕途,若能在荆南初降的这段时间好好表现,也能让他更快地融入汉廷体制。
当然,在刘承祐这里,用孙光宪也只是临时举措,为息事宁人,只要荆湖事定,必当迁调另任。
第22章 荆南既定
孙光宪郑重恩谢告退,望着其背影,身正腰直,在刘承祐眼里,总感觉脊梁有些弯。不过,刘承祐并不会因此而鄙视他,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识时务者,他一统天下的进程才会更加顺利。
坚贞不屈,固然是良好的品质,但最好是对大汉与他这个天子的,否则就是顽固分子,成为他完成统一天下的阻碍。
注意的刘承祐的目光,大概以为他有所顾虑,赵普主动说道:“孙光宪侍奉高从诲父子多年,乃荆南最重要的文臣,练达诸务,今这般恭顺朝廷,荆南三州可安,平稳归治,陛下无需过虑!”
“荆南,自不足虑,不管如何,大军入驻,又有慕容延钊、郭威他们在,余者翻不出什么波澜!”刘承祐一脸自信地应道。
略作思忖,挪了挪屁股,偏头看向赵普,刘承祐问:“你觉得,高氏值得朕忌惮吗?”
对此问,赵普很肯定地摇摇头,微微笑道:“高氏立足荆南数十年,然既无可赞之誉名,也未施恩于百姓,荆南士民断然不会念之。倒是高氏一族,丁口富足,良莠不齐,北迁之后,失了根基,少了特权,只怕免不了怨言!”
“至于南平王高保融这一脉,陛下大可效千金市骨之故事,优渥待之,此庸懦之徒,实无害于朝廷。荆湖之后,南方尚有后蜀、南唐、吴越、伪刘包括闽南清源军诸势力,有高氏榜样在前,异日陛下用兵之时,也可稍消其抵抗之心!”
“不错!”刘承祐嘴角微微上翘:“不过,南方诸国势力,其主君多有不堪,他们固然可优待,相较之下,还是其下属文武,更值得收买!”
“陛下英明!”赵普道:“这孙光宪,就是陛下摆在南方诸臣眼前的一具马骨啊!”
“高氏既降,此番南征就只剩下周行逢了,不过,荆南拿下得顺利,湖南可是块硬骨头啊!”刘承祐起身,走到殿中挂着地一张南征军事态势地图上,语气严肃了几分。
跟在侧后方,赵普说:“朝廷如今齿尖牙利,骨头在硬,也敌不过大军啃食。周行逢不识天数,悍然逆抗,不过垂死挣扎罢了!且其所有行动,都在陛下与诸公预料之内,其败亡可期!”
“原本,慕容都帅欲以一月为期,先取荆南。然如今,不过半月,便已尽括其土,夺其军,进展如此顺利,如此,也节约了大军攻伐湖南的时间!”
“不过,周行逢如今是孤注一掷,此丧心病狂之徒,却不可小觑!若以高氏视周某,轻慢疏忽,恐为其所趁!”刘承祐不免疑虑。
一直以来,刘承祐都是这个调性,谨慎得过分,狮子搏兔,亦施全力,不怕小心过头,只恐意料之外。
“这样,你以朕的口吻,拟一封诏书,发传南面行营,晓谕诸军将士,对湖南战事,不得骄愎浮躁,轻敌冒进!”刘承祐抬指,吩咐着。
“再给慕容延钊一诏,告诉他,荆湖大局朕全权委他,不求一鼓而下,只需从容取之!”
“是!”
远隔上千里,战术之上,刘承祐并没有遥控指挥的意思,只有在这些同样重要的“细枝末节”上,施以影响。同时也让前方将帅警醒,他这个皇帝虽在后方,可时时盯着战事进展。
“澧阳可有最新战况传来?”刘承祐问。
赵普摇了摇头,说:“尚无。不过据枢密院转呈军报,慕容都帅已遣偏师渡江进据公安,随时可支援澧阳。既然陛下与郭枢相都属意潘军使,他当不负陛下信任!”
“澧阳兵马毕竟不多!”刘承祐微微凝眉:“但愿潘美,能够守住吧!”
澧阳于朝廷而言无足轻重,只是对朗州威胁巨大,刘承祐并不在意区区一座澧阳城,他担忧的是潘美的安危。失了澧阳不算大事,要是折了潘美这个他格外看重的爱将,可就不美了。但是,潘美若没有一些拿得出手,为众人所信服的功劳,刘承祐又不好大用他。是故,刘承祐的心态还是有些矛盾的。
“罢了!朕也不必作这无用之虑了!”抬手捏了捏山根,刘承祐舒了口气,对赵普道:“吏部所选第一批迁调荆南的官员,你替朕去看看,考察一番其才能若何!”
闻言,赵普脸上头一次露出了异样的神采,这可是让崇政殿直接插手政事堂的事务,其中,是否意味着什么?
赵普的脑子,向来转得快,下意识地提醒道:“官吏选调之事,乃吏部之务,如此,只恐引起李相公不满!”
李涛作为首宰,虽则总理诸务,但就如范质主掌刑名一般,他的“根基”在吏部。
听其言,这回轮到刘承祐去消除赵普的顾虑了,只见他淡淡然地笑道:“无妨,荆南初下,这批官吏,涉及到今后三州之治政,近百万百姓的安康,你只是代替朕去过问一番,以表重视!”
“是!”既然皇帝都这么说了,赵普自然应下了。
脑中思维则在继续发散,这个差事,不算什么难事,但代表的是皇帝,也代表着崇政殿这股政治力量,又意味着什么……
“那张洎跟着你也有些日子,你觉得此人如何?”刘承祐又突兀地问赵普。
似乎知道皇帝有些喜欢那探花郎,不管心里怎么想,赵普嘴里倒是说着好话:“颇具文才,远过于臣,聪颖机智,好生培养一番,可大用!”
“就没什么不足之处?”刘承祐仿佛对张洎的长处并不感兴趣。
稍微考虑了下,赵普说:“年岁毕竟不大,难免有些年轻气盛。”
“好了,你忙你的去吧!”
“是!”
在刘承祐面前,赵普同样表现很小心,不过他的小心,在于迎合皇帝的同时,展露自己的才干,以期往上爬,实现政治抱负。对此,接触得越久,刘承祐感触越深,但是,赵普此人,就现阶段而言,刘承祐用得当真是顺手。
……
江陵城,城头已然变幻大王旗,城垣、官署、军营、仓廪,都插上了崭新的大汉旗帜,而此城也成为了慕容延钊新的中军所在。城中各处要害场所,都被进城的一厢小底军牢牢地占据住,属于行营的职吏、记室开始清查江陵府库,这些都是可直接充为军用的。
原本的江陵驻军,都被移扎城外,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并且直接从汉军诸军中抽调了上百军官充入,以加强控制。
不过,对于江陵城的百姓而言,却是大大松了口气。北汉数万大军南来,其势滔天,官民震恐,所幸没有酿成战祸,高保融果断从心而降,大汉顺利接收城池。
再兼汉军军纪严明,没有遭受兵祸,并且不过数日的时间,已然解除城池的封禁,任由百姓进出。就冲此举措,人心悉安。
原本的南平王府,并未遭受任何侵扰,仍由高保融一家安居其中,保留其卫士,只是在外围加驻兵马,以作保护,等待朝廷的处置办法。
而慕容延钊则将江陵州衙占据了,作为行营所在。如今,慕容延钊再度召集行营诸将议军,荆南局势渐安,湖南战情愈急,也该开启下一步的进军事宜了。
第23章 慕容都帅用兵
江陵衙内,济济一堂,列坐在内的,除了仍备守江陵的汉军将校外,梁廷嗣、魏璘这两名荆南军的高级将领。相较于汉军将领们的从容淡定,梁、魏二人要激动些,既是紧张,也是喜悦,毕竟这是大汉南征行营的高级军议,得以破格参与,也证明他们算是被朝廷所接纳了,至少在都帅慕容延钊这里是这样的。
对于他们这种降将而言,战后的前程、地位如何,军职如何安排,都得看在接下来在战事中的表现。他们二人自觉还算幸运,因为江陵内外,有太多的人连表现的机会都没有。
在江陵易帜的这数日间,有太多荆南文武想要同慕容延钊搭上线,但毫无例外,连见上一面的资格都没有。而目前,在东京诏令下来之前,负责维稳的人乃是高保勖,就冲着其前番主动入汉军中军献诚,兵临城下时,也是他主动劝高保融:哥,别坚持了,先降为敬。
随着侍卫的唱号,慕容延钊快步入堂,带来一阵肃杀之气。坐上帅案,接受一干将领的拜见,慕容延钊未加废话,直接道来:“本帅奉诏南征,是为讨湖南周逆。今大军屯于江陵,已有数日,荆南既安,必当用兵于湖南,以期扑灭周行逢,还湖湘以安宁!”
“愿听都帅调遣!”一干将领,齐齐抱拳,以梁廷嗣、魏璘二者的声音最为凸显,引得慕容延钊向二者多瞧了一眼。
“曹司马,你与诸位将军,说说逆军的情况!”看向曹彬,慕容延钊吩咐着。
“是!”曹彬当即走到堂间的军事地图旁。
或许是郭威的关系,或许是使江陵的功劳,进驻江陵之后,慕容延钊即将曹彬调至行营中军,任行军司马。军职虽然没有遽升,但职事所在,却是重要无比,跟随慕容延钊,接触的都是整个荆湖战局的军情,对他的成长很有帮助。可以说,比起许多起于毫末,辛苦打拼的青年将校,曹彬着实幸运许多。
“据报,周逆南下攻取桂州后,尽夺张文表军卒、钱粮,又括郴、道诸州兵马,悉数北调,布置于武陵、洞庭。
在我军南下江陵之前,再度率先发难,以其麾下大将杨师璠率众两万,北攻澧阳,意图消除我澧州军对朗州的威胁。
周逆则自率三万水陆兵马,布防于洞庭,意欲扼防我军自长江入湖攻取岳州。”
“察其所谋,都帅已先遣韩都监率两万卒沿江东下,进逼三江口,虎视岳州,与周逆相持。又以李筠将军渡江进驻公安,用以援应澧阳!”
从曹彬口中,如今朝廷与湖南两方军事对抗态势已经是很清晰了,不过于在座的将领们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他们大多是带兵作战的将校,少有思考战局,只需要知道自己接下来做什么,有无立功机会。
待曹彬讲完,慕容延钊沉吟几许,也出声了,他这一开口,将领们的表情都跟着严肃了些:“诸位也听到,目前对敌战场有二,一为三江口,二为澧阳!”
“三江口乃周行逢精锐所在,兵甲三万,实力亦算雄厚,韩都监以两万军敌之,一时也难以突破,需要增援,尤其是水师增援!”
言罢,慕容延钊的目光即看向魏璘:“魏将军,江陵水军可曽整备好?”
闻问,魏璘赶忙起身应道:“启禀都帅,江陵水师七千余众,大小战船两百艘,皆已归制,军心安定,随时可供都帅调用!”
“好!魏将军十分干练啊!”慕容延钊表扬了一句,即吩咐道:“你率五千水师,前往洞庭湖支援韩都监,对付湖南水师!”
“是!”听令,魏璘精神倍感振奋,高声应道。
见状,梁廷嗣也坐不住了,起身殷切地望着慕容延钊:“都帅,江陵马步军也愿为朝廷效命,讨伐周逆!”
“梁将军莫急!”慕容延钊轻轻抬手,脸上都泛起了少许笑意,道:“南征大军,将士多为北人,虽则勇悍,对于南方气候水土尚需适应,更兼不熟悉荆湖地势形胜。是故,如欲破湖南,还需仰仗江陵兵士!”
“请都帅下令!”梁廷嗣会意,抱拳道。
“梁将军可率整编好的一万军卒,同水师一道,前往三江口,支持韩都监!”慕容延钊吩咐着。
“是!”梁廷嗣顿时眉开眼笑的。
“两位将军,可先行下去,整顿兵马,两个时辰后,登船东下!”慕容延钊道。
“遵令!”
又招来一名传令官,下令道:“通知高保勖,让他将筹集的船只,交付大军!”
“都帅,江陵军队终究新降,能用吗?”待二将退下后,史彦超忍不住对慕容延钊道:“再者,纵使调用之,还以梁、高二人统兵,可信否?”
“史将军不必担心!取荆南兵马而用之,乃是南征以前,陛下与枢密院就定好的策略!”慕容延钊摇摇头,神色沉着而自信,道:“江陵既下,局势已固,本帅中军在此,粮秣在手,兼其军中安插上百军官,足以控制。再有荆南兵卒,其家人都在后方,又岂敢言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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