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思来,汉帝竟然如此奸险,早在五六年前,就想着谋取湖湘了!”周行逢暗骂了一句。
观其心意已决,李观象暗叹,这是不打算给自己留后路啊!但也没打算继续劝他,这几年来,除了周妻严氏,还真没人能劝得了周行逢。
“节帅,不管如何,还是先将张文表拿下,夺其兵马钱粮,消除后方隐患,再谋北御!”李观象说。
“你说得对!”周行逢微握拳,神情越发果决:“明日,我当随军南下,亲自督战!”
看着周行逢,李观象微微埋下头,眼皮子都下垂许多,心中则暗自寻摸着,周行逢决定孤注一掷,他却不得不为自己的将来做些打算。
……
初夏的襄阳城,已然有些燥热,随着个各路兵马受朝廷遣派,可谓甲士云集。到四月二日为止,襄阳已集结了足两万六千余兵马。并有五千奉国军,在都将杜汉徽的率领下,先行南下郢州,兵峰直向荆南长林。
埠头之上,一捆一捆的箭矢、刀枪,被光着膀子的民夫搬下船,卸于仓储,转运军营,分发将士。一片忙碌情景中,郭威与几名将吏,一路巡视,遍察诸务。
如今的郭威,只是襄阳府知府,但有一说一,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在军中的威望,仍旧不低。谈不上,一呼百应,但禁军的将帅见到了,仍旧会表以恭敬,礼呼邢公。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事上容不得疏忽!传府令,衙署所涉职吏,当恪尽职守,以供大军,如有怠慢,可就是触了军法,以军法处置,望诸僚警惕!”郭威吩咐着。
朝廷已来了制命,以郭威为水陆转运使,供馈南进诸军辎需补给。听郭威这么讲,跟着的几名襄阳僚属,皆心神一震,赶忙称是。
襄阳看起来确实是个养人的地方,物阜民丰,人杰地灵,在任三载,郭威精气神却是良好。比起正史,没有遭逢剧变,郭威倒已续命两载,并且身体仍旧康健。
“熬了近三年,终于让我给等到了!”指挥使韩通也跟在一旁,意气有所张扬,说道。
他遭贬襄阳,也两年半载了,一直就等着复起的机会。这两年,日子虽然安逸,但心中郁气难填。去岁,朝廷伐蜀,他甚至去信,责问其子韩徽:不是说朝廷将用兵荆湖吗,怎么打到汉中去了,云云。
不过如今事实证明了,其子“橐驼儿”确是见识之人。嘴角泛起些笑容,虽然还没有正式公布,此番取荆湖,慕容延钊是主帅,他为副帅,天子,还是看重他韩通的。
并且,其子韩徽也在南征军中,被宰相魏仁溥荐为行营粮料使。
“陛下将韩将军调至南方,本就存有大用之心,如今,也算偿其所愿罢了!此番南征,必能建得功勋!”郭威笑道,对于韩通,他还是比较欣赏的,性格或有瑕疵,但治事领军,却素来稳妥。
“承蒙邢公吉言,韩某先行谢过了!”韩通哈哈一笑。
目光向南,满目的跃跃欲试,韩通道:“朝廷数万大军南下,横扫荆州湖,不在话下。我只恐高、周两军,反抗太过无力,使我军将士少建功勋!”
“将军还是不可轻敌啊!”郭威则道:“高保融固然庸懦,周行逢则够狠决,入湖南,必有一仗!如欲速定荆湖,还得看江陵那边的反应啊。”
“兵贵神速!只盼慕容都帅,能够早些抵达襄阳!”韩通严肃了些,沉容说。
“曹彬,慕容都帅那边,到也该到了吧?”郭威扭头,问身边跟着的一名面相谨厚的青年将领。
作为郭氏戚族中的后起之秀,曹彬十分受郭威看重,与李重进、张永德等人在禁军中发展不同,曹彬却是发于地方,年纪不大,已然辗转诸州镇担任军职,每历一任,都有上佳表现。在许州任兵马都监之时,知府武行德便赞他秉性淳厚,治军严明,乃将帅之才。
郭威人虽在襄阳,但朝中的动向,也是时时关注着的。得知皇帝欲用兵南面,知道是用武之机,便活动一番,将曹彬从许州调至襄阳,欲给他建功的机会。
此时,闻问,曹彬从容应答:“都帅两日前便已先行南下,估其脚程,当在这一日间!”
“你说说看!此次平荆湖,当如何用兵?”微微颔首,来了些兴致,郭威有考校的曹彬意思。
曹彬稍作思索,说道:“荆湖形势紧迫至此,然从江陵所传消息来看,高氏虽有警觉,但应对迟缓,仍旧首鼠两端的态度。如今,朝廷未下进军诏,以江陵之动摇,我军军至,只怕其仍在犹疑。当遣劲旅,先行南下,直击江陵,迫其投降,或可不战而取荆南。荆南既下,以湖南之力,不过徒作挣扎,三两月可尽收之!”
听其见解,郭威笑了,韩通不由向曹彬投以惊奇的目光,对郭威笑道:“邢公,你这子侄,才识果真不凡啊!我巡检州兵,以他所统,最为精悍严明,诚大将之才啊!”
“还是太年轻了!”郭威捋须笑道,瞧着韩通:“如有建树,还需贵人用之啊!”
听郭威这么说,韩通微微一愣,旋即恍然,说:“放心!如此人才,岂有不用之理,待都帅至,我必上荐!”
给曹彬使了个眼色,曹彬平静的脸上有所波动,向韩通一礼:“多谢将军提拔!”
未己,南面紧急军报,发达襄阳。
湖南周行逢,自耒阳出兵,疾进桂阳,发起突袭,猛攻城池,楚军不惜伤亡,未及一个时辰,桂阳告破。静江军节度使张文表结牙兵,婴帅府而抗,被麾下斩首以献楚军。周行逢得以尽取其财,夺其兵,兵势大振,已率师北归,意向不明。
“看到了吧,这周行逢挣扎得,还算激烈!先取桂州,以消后顾之忧,动作很快啊!一个时辰破城,楚军的战斗能力,如此强悍?”收到韩通的通报,郭威有些感慨。
韩通则忍不住暗蔑训道:“我看呐,是那张文表太过无用!他麾下也有数千兵马,却是这般不堪!”
“不过,湖南战事既起,朝廷也不必再有任何顾忌了!”
第16章 军中俊才
乾祐八年四月四日,夏,汉帝刘承祐正式下诏,以武平节度使周行逢擅起刀兵,攻伐桂州,杀害朝廷节度,发禁军及山南六州四万步骑南下,正式开启对荆湘的攻略。
诏下,以殿前都指挥使慕容延钊为湖南道南面行营都部署,襄阳兵马指挥韩通为都监,护圣军都指挥使杜汉徽排阵使,另有孙立、史彦超、潘美、李筠、张勋等内外将领三十余名,随军南征。
而作为南征主帅的慕容延钊却早早地在襄阳搭好了行营,立好帅帐,检视从征诸军,砺兵秣马,筹议进军方略。
汉军大寨,营于襄阳城南,旗帜飞扬,栅砦峥嵘,从紧密条理的营壁就可以看出官兵之强弱,将帅之统驭。
中军大帐中,一张相对详细的荆湖南地图挂在侧边,慕容延钊满脸的从容,连微翘的胡须,都透着一抹蓬勃的自信。
说起来,从当初被刘承祐征召至麾下效力,已然整整八年了,一直到如今,才是他第一次作为一面主帅,统帅大军,开疆扩土。虽然已经长年位居将帅,但心头,仍旧不免平添几分澎湃。
同时,慕容延钊心里也清楚,如今大汉军队中人才辈出,再以皇帝的用人风格,这等独立统军的灭国之战,于他而言,或许是唯一的一次了。是故,他显得很用心,从还在东京的时候,他便做好的准备,对于整体作战,有着通盘的考虑。
“慕容都帅,这份舆图,我都能背了,你翻来覆去地看,究竟看出什么了?”韩通坐在一旁,忍不住嘟囔道:“而今大军已然集结完毕,诸军将士,都是整装齐备,望战心切。你要的兵士,我也给你挑好了,你还在等什么,再拖下去恐生变故啊!”
韩通一脸的焦切的模样,慕容延钊终于把他的目光从地图上收回了,看向他,宽慰道:“将军不必心急,大军既发,自当犁庭扫穴,尽取湖湘。但是发兵之前,还需做些准备!”
“什么准备?”韩通急问。
“启禀都帅,邢国公求见!”
正欲开口,帐外的卫士禀报,慕容延钊露出了点笑容:“看来是准备好了!”
说着,慕容延钊便带头,亲自出帐相迎,以表敬重。几个人都是干练的风格,入帐,稍微寒暄两句,郭威放下茶盏,对慕容延钊说:“慕容都帅,这两日间,我已经下令调集大小两百艘官、商、民船,并配好拟楫人员,可载两万士卒。新到的二十艘粮、械船也只抛锚靠岸,随时可发,可足用否?”
闻言,慕容延钊不由一抚掌,赞道:“邢公果然精干之臣,办事如此果断迅速,足用了!”
听二者对话,韩通有所恍然,忍不住扶额说:“瞧我这脑袋,在襄阳待了这么久,竟然忽略了船只。北人乘马,南人拟舟,打荆湖,怎能不用船。可是,襄阳这边,仍旧缺少水军啊!”
“江陵的水师,可充军用!”慕容延钊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这匹船只,仅作输送用途,一旦下得荆南,可顺江南下,直趋岳阳。我料想,楚军若欲要阻我军,当在洞庭湖!”
“听都帅的意思,仿佛荆南已经拿下了一般!”韩通不由笑道:“直接考虑与楚军作战事宜了!”
“我数万大军陈兵于此,荆南仍旧一片縻乱!”慕容延钊轻轻地哂笑道,看着二人:“如今,我们需再遣人,前往江陵,落实借道之事!这联络之使,需一智勇双全,随机应变之才!”
闻之,韩通举荐道:“襄阳兵马尉将曹彬,可以任事!”
听其言,郭威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下,慕容延钊则来了兴趣,当即命人,唤来曹彬。
很快,曹彬奉命而来,人利落地往帅帐一站,不卑不亢,顿时就赢得了慕容延钊的好感。也不多废话,直接对他道:“本帅欲遣人前往江陵,说荆南兵马让道我军,南下湖南。韩都监向我举荐你,你可愿去?”
曹彬闻言,只考虑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很是干脆地一抱拳,说:“末将愿往!”
见他满脸的干脆,慕容延钊不由说道:“本帅也不瞒你,根据消息,高氏那边,虽慑于朝廷兵盛,但仍旧战和不定,犹疑不决。周行逢的使者,仍在江陵城中,你此去,未必安全。在你之后,我将遣铁骑军为先锋,直袭江陵,倘若高保融,贼心遽起,决意背离朝廷,那你这个大军使者,可就危险了!”
“多谢都帅直言相告!”曹彬异常淡定形容之间,尽显慨然,应道:“末将虽不才,但纵虎穴狼巢,也敢闯他一闯,区区江陵,还算不得什么。再者,都帅以五千铁骑,护卫在后,更有何惧?”
观其反应,慕容延钊不由大笑,对郭、韩二人道:“大汉军中,良才颇多,但有这等豪情与见识的,却是少数!”
言罢,慕容延钊肃声下令:“你即带一队人,轻骑疾进,速去江陵!”
“遵令!”曹彬抱拳而去。
临去前,曹彬还给郭威释放了个放心的眼神。
“来人!”曹彬去后,慕容延钊即手书军令用印,配上符节,交与传令军官,吩咐道:“立即传令史彦超,命他率铁骑军出发,直趋江陵。”
又书一令,下令:“传令郢州杜汉徽,让他也动兵南下,如有荆南兵过境,即破之!”
郭威在旁,听其安排,说道:“遣使在前,用兵在后,可谓先礼后兵。然而双管齐下,不知高保融会作何选择?”
“若无强兵相威胁,高保融只怕是看不清形势的!”韩通说了句,然后又带着点殷切地看着慕容延钊:“都帅,荆南若下,率兵去湖南的差事,就交给我如何?”
迎着其期待的眼神,慕容延钊稍加考虑,道:“将军有此心,我又岂能扫兴!待荆南局势得到控制,就由韩将军统兵南下!”
未己,又收到禀报,粮料使韩徽求见。
“这韩徽是将军之子吧!”慕容延钊对着韩通。
韩通点头,嘴里有点刻意地骂道:“我家这犬儿,不好好待在辎营,理他的军需,竟敢直接求到中军帅帐来,简直大胆,定要好好训斥他一番!”
“诶!”慕容延钊倒是一副宽和的神态,说:“韩家郎君的名声,我在东京,也有所耳闻,在兵部这几年,尽显干才,智略出奇,能得魏相公称赞的后进,可也是难得。粮械之事,乃军中首重之务,他此番来见,必有缘由!”
“将军或有避嫌之心,但也不需如此!”慕容延钊说着,即可命人召见。
“下官韩徽,拜见都帅!”微驼着的身影,快步入内,恭敬一礼。
韩通板着张脸,但注意力始终放在其子身上。慕容延钊打量着韩徽,身体或有瑕疵,但处之泰然,这种气度,更令人欣赏。
“免礼!你有何事求见?”慕容延钊问道。
韩徽一脸郑重,说:“启禀都帅,这两日,下官发现,各军前往辎营领取药材的次数有些多了。特地往诸营查看,发现军中,有士卒不习惯南方气候,水土不服,故而患病。
下官以为,南征大军,以禁军为主,禁军之中,又以北人居多。眼下方入夏,病者尚不多,但若不防备,倘战事迁延一久,及至盛夏,恐致疫病,不得不防!”
听他提及此事,慕容延钊有些感慨,对韩通说道:“事绸缪于未起之时,兄之子,有庙算之才啊!”
看着韩徽,慕容延钊道:“对于此事,我早有顾虑,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染病之卒,多为先发之奉国军士!”韩徽说。
想了想,看着韩徽,慕容延钊问:“你觉得,当如何解决此问题?”
韩徽稍稍一愣,看了自个儿老父一眼,还是从容答来:“下官以为,患病之卒,当集中治理,并多准备医者、疗养之药!另外,此战多倚南方之卒,并力求速战速决!”
“此子不凡呐!”
第17章 轻取江陵1
江陵,千年名城,背倚大江,自高氏于此建立南平政权后,也是承平几十年,身处天下腹心,可以说是坐在“贵宾席”上,坐观三代以来,中原王朝兴替,局势变迁。
说起来,相较其余割据政权,或灭国、或内乱的兵燹不断,高氏自高季兴以来,也传至三代了,虽然军政越发废弛,国势日衰,但始终没有遭受大的变乱。
但是自今岁季春以来,阳光明媚的江陵城,自上而下,都处在一种板荡之中,哪怕江陵最底层的小民,都能感受到弥漫在空气中的那种紧张。尤其在,北汉大军在襄阳完成集结之后。
而入夏这几日来,荆南的掌权者们,更是不安。闭居王府多年的高保融,近来也发现,酒不香了,歌舞不美了,重新拾起事务,过问起军政与内外形势。
大汉刀兵陈边,南平这边,最大的军事准备,要属对江陵城的戒严了,水旱诸门紧闭,严禁进出。如此以来,使得江陵城中,更加人心惶惶。虽然有流言称,朝廷将伐湖湘,只欲借道南平,并无戕害之意,但这等说辞,也只能骗骗那些无知小民了。
至于荆南的高层们,是全然不信。哪怕以南平王的高保融之迂懦,只是小小地抱有那么一丝幻想,但经臣下们一番解释,虽则恍然,更添惊惧。
随着一队骑士南来,闭封已久的江陵城再度打开。隔着护城河,望着那缓缓落下的吊桥,高坐马上,曹彬不由感慨了句:“王师尚远,江陵已惊,如此闭门塞关,能挡朝廷大军?只是暴露其惊慌,徒惹人笑矣!”
很快,一名王府职吏快步以趋,毕恭毕敬地在前引路,将曹彬迎进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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