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府君爱子心切,可以理解,但溺爱之,并非好事。长安不比东京,将慕容承泰长久束缚在此,以其心性作风,早晚必然犯事!”李崧说道。
这么一考虑,再想到慕容承泰跟在自己身边的表现,确实放肆而不自知,朝李崧一礼,说:“明日,我找姐夫商量商量,毕竟,他担着永兴军的军职!”
“殿下英明!”李崧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殿下!”这个时候,一名内侍出现地堂前,小心地唤道。
“何事?”刘承勋问。
“娘子闻殿下归来,已然准备好了膳食,让小的来请!”内侍道。
刘承勋摆了下手,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有些甜蜜。虽然是政治联姻,但接触下来,对于皇兄给他选的这个小娘子,刘承勋是很满意的。吴越公主,乖巧伶俐,甚得他心,小夫妻俩,也是相敬如宾,感情渐深。
看向李崧:“太傅是否已用膳,和我一起?”
“不了!”指着书案上的一叠公文,李崧也笑道:“还有些公文需要处理!”
“那我就先去了!”
说着,刘承勋脚步轻快出堂而去,李崧在后,坐于案间,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对于雍王这个弟子,他是很满意的,性情温厚,听得进劝,颇具贤风。
想他李崧,早年也辉煌过,位置宰相,也曾落难过,被契丹人所北虏,大汉建立,因得罪了宰臣苏逢吉,为其所嫉,还差点被构陷,家破人亡。
所幸,上天还是怜悯他的,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仍能保留富贵清名,同时能够培养出一个贤王,在大汉府县之间,发光发热……
当然,唯可虑者,雍王若是表现得太过贤明,是否会引起东京天子的忌惮?
应当不会吧!对于这等事,李崧不敢多往那方面去想,徒增烦恼。
隔一日,驸马、永兴军节度使宋延渥派慕容承泰,押送一批军粮,前往凤翔,并修书一封,请凤翔节度赵晖,安排职位,军前听用。
第178章 帅府筹谋
凤翔,宝鸡。
作为凤翔治所,开国以来,这已然是第二次,被外敌寇境,直刺脊背。最危险的时候,蜀军几乎破城,所幸节度使赵晖治兵有方,御敌有策,使敌军终无更多的进展,宝全城中军民。
并且,随着征淮军返,朝廷目光转向关中,财物军力西调,局势则彻底稳固下来。
城中,节度帅府,亦是大汉西南御备蜀寇的指挥中心,节制关中诸州三万大军的中军。衙堂间,凤翔节度使赵晖、保大节度使药元福以及西南援应使向训,正安坐其内。
向训正当不惑之年,但与赵、药二使相较,又要矮上一辈了,是故,虽负天子使命而言,向训西来后,对二者甚是恭敬,全力配合其御蜀。
“虽远逾千里,朝廷审情度势,敏锐如此啊!”赵晖抬眼,将手中枢密军令传递给药、向二人,抚须叹道:“枢密军令,和我们所虑相同,也认为蜀军当退,让我们寻机打上一仗,不能让蜀军安稳撤走!”
“那就打他一仗!”老将药元福,看都没看令文,虽白鬓如霜,但意气激昂:“我朝岂是任其来去之地!蜀虏不知教训,当年败其于鸡峰山,今岁还敢来,则再与他一败,让他们长长记性!”
“药使君壮心不已,在下佩服啊!”向训则认真地读完军令,放还帅案,朝药元福拱手道。
“星民不必恭维老夫!打了一辈子仗,不过想趁着老将残年,再驰骋沙场罢了!”药元福笑道,满脸的洒脱。
说起来,以御蜀之故,汉廷召关中诸镇出兵凤翔支援,皆奉命,但唯有老将药元福上表,愿亲自率领鄜州牙兵南来。
朝臣议论,念其年老,恐其难受军旅之苦,当不允之。但天子刘承祐思量过后,考虑到药元福言辞恳切,一片赤忱,未免伤老将之心,于是将诏同意了,并令翰林著一篇锦绣制文,以褒奖他。
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这个时候,大汉天子可没有再体恤下臣之年老。
“药兄,星民,你们看,这一仗当如何打?”赵晖走到地图前,问道。
“自古以来,便是进军易,退兵难。观蜀军表现,难称精锐,只要其后撤,必露破绽,只需遣精兵,循后掩杀,必有所斩获!”药元福说道。
向训上前,手在地图上指点着,说:“蜀军前番,为赵公所退,撤回渭河南岸,又却于散关之下,连番受挫,军心士气已大伤。既不得存进,空耗军力钱粮于此,必当谋退。探其营垒布置,散关、陈仓一线兵力已有所削减,而后移于固道,显然已有退军之像。”
“如药公所言,但其稍退,遣精兵锺后击之即可!但是,有一点不可不防!”向训点在渭河之上:“当防备蜀军,破坏浮梁,断我追击之路!”
药元福见了,则爽朗一笑,看着赵晖:“前番蜀军退回渭南,诸将皆建议破坏浮梁,以防蜀军再度北渡,赵兄不允。现在想来,赵兄是早有击敌之心,故留此通道,以备今朝之用吧!”
赵晖老脸上,满是淡定,但稍稍勾起的唇角,已然佐证了药元福的猜想,只听赵晖道:“为建造上游浮梁,蜀军费了那么多的人物力,直接拆毁,岂不可惜,正好为我军所用!”
“多撒斥候,严密盯着蜀军动向,半日一报,异动即报!”赵晖利落地下令:“城中也当准备好追击军队,鼓动士气,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好出击。将所有骑兵都集中起来了,再挑拣精卒,统一指挥!”
“另外,通知彰义军史使相,让他善防韩保贞军,必不能使秦州蜀军,突破南下!”稍一转念,赵晖又道:“再派人,通知散关守军,让王仁赡继续坚守,细察敌情,以防他变。越到这个时候,越当谨慎!”
“是!”
“赵兄,这就率军击敌的差事,就交给我吧!”药元福则提前,向赵晖请命道。
赵晖还没发声,向训则有礼地一拱手:“药公已年近古稀,兵凶战险,接敌之事,还是由在下领军前去吧!”
“怎么,你是欺我年老?”听这话,药元福顿时就不乐意了,老眼炯炯有神,瞪着向训。
向训当即解释道:“晚辈岂敢!只是怜药公忠纯,不忍负甲受累!”
“你不用说好听话!”药元福怒目扬发,冲向训道:“区区几十斤,披挂上阵,何谈苦累。我向陛下请命来岐,可不是在城中养老的。你若疑我年迈,可执刀剑,下场比试一番,看老夫,有余力否?”
见这老将强势状,向训不由苦笑,抱拳说:“药公言重了,我非此意啊!”
“既非此意,统将之位,就莫与我争!你还是统你的水军去吧!”药元福瞧向赵晖:“赵兄,当不会拂我为国建功之心吧!”
看了眼向训,见他一脸无奈,却没愠色,心中稍叹,对药元福道:“观蜀军动向,因势而定。不过,出击军马,可由你二人,共同准备挑拣!”
赵晖此言,说得平淡,但不容置疑,感受到其语气,药、向二人,也不复争辩,拱手应命。
恰此时,衙外传来了一阵吵闹声,引起了三人的注意,赵晖脸色一板:“何故喧哗?”
立刻有军校入内禀报:“京兆有一批粮草至,押粮官前来,说有书信呈报都帅,不待通禀,便行闯衙,故生冲突,其人已被擒拿,听候发落!”
“此人好大的胆子,小小押粮官,斩了就是!”药元福淡淡道。
“将书信取来!”赵晖倒是不急,吩咐着。
那押粮官,自然是受宋延渥所遣的慕容承泰了,果然,方到凤翔,就开始跳了。书信很快呈至赵晖手上,拆阅过后,老眉皱了一下,说道:“驸马宋延渥来信,开封府慕容彦超之子,奉皇帝命前来军前历练,此番押运粮草前来,让老夫酌情安置。”
“难怪如此,皇亲国戚,纨绔子弟啊!”药元福说道。
赵晖想了想,将书信递给向训,对他道:“星民,此人就交由此安排吧!”
闻言,不由瞥了眼赵晖,这老帅,有点把麻烦往外推的意思啊。但是,没办法,拱手应命而出。
“药兄,你放才何必与向训相争,都是为国出力。你我已至暮年,意气当少些才是!”待向训出去后,赵晖看向药元福。
“我性情素来如此,人皆以我年老,我偏要证明给世人看。别说还未满七十,就算过了古稀,一样能提刀上马,统兵作战,绝不能让人看轻了!”药元福说。
“你这是不服老啊!”闻言,赵晖笑了笑,自嘲道:“我不如老兄啊,这两年,愈敢身体羸弱,精力不济啊!”
年纪,药元福比赵晖大好几岁,身体,则更无可比性,药老帅的硬朗,远超旁人想象。
不过笑容一敛,赵晖有些认真地朝药元福道:“不管怎么样,向训乃朝廷所遣,皇帝爱将,不可轻慢之。若是换个心胸狭隘之人,你方才的态度,只怕已为人所嫉,难免谗言中伤。你我已至高年,不当为小人所趁。”
听赵晖这么说,药元福也稍稍严肃了些,沉吟道:“我观向星民此人,倜傥刚断,有勇有谋,非谗佞之臣!”
“我有预感,皇帝差向训西来,只怕不只援应御蜀,这么简单啊!”赵晖悠悠道,双目之中,透着异样的神采。
“此言何意?”药元福问。
赵晖说:“河东的情况,当有所闻才是,并州为府,设置三司,统管大权。河东天下第一强藩,朝廷削之,犀利而果断,却无半点阻碍。我等,不可不未先作考虑啊!”
赵晖此人,素有远见卓识,当初首举义军抗辽,称臣于河东,便已足见其眼光。朝廷在河东那么大的动作,岂能不察。
相较之下,药元福则显得很放松,轻笑道:“削就削吧,富贵爵禄,封妻荫子,都已有了,还有什么不满足?只要能继续让我领兵作战,余者都无关紧要!”
“老兄豁达,我自愧不如啊”
第179章 长教训
“你们这些混账,竟然如此无礼,胆敢锁我,知道我是谁吗?我要见赵晖!”
狂妄的叫嚣声,让帅府前,锁拿慕容承泰的兵士手上力道加重了几分,疼得其面色涨红。门前的军校,冷冷地盯着他:“小子,不管你是谁,胆敢在帅府衙前狂悖无礼,只要都帅下令,某立刻砍了你!”
“你敢!”被军校那森冷的目光注视着,慕容承泰有被慑住,但嘴里一点都不服软,硬着脖子道。
向训走出来,正见着这副场面。扫过一圈,几名军士当是家丁部曲,一并被缴了械,表情漠然,目光放在慕容承泰身上:“你就是慕容承泰?”
“是我!你是谁?”慕容承泰兀自挣扎着,越挣扎越痛,咬着牙应道。
“西南援应使,向训!”向训说。
“赵晖呢?我要见他!”慕容承泰仍是嚣张态。
冷冷看着此人,向训眼神中恍过一丝厌恶,当即抬手,吩咐着:“此人,狂妄无礼,冲撞帅府,再多言一句,立斩!”
“是!”周边的兵士闻令,齐声喝道。
所谓杀气,慕容承泰大抵感受到了,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敢出声,但张目,执拗地瞪着向训,满脸的不服气。
迎着慕容承泰的目光,向训走上前,冷淡道:“这里是帅府,指挥数万御蜀大军的地方,任你皇亲贵胄,就冲你今日的狂悖叫嚣,侮慢主帅的行为,把你斩首正法,陛下都不会多言语什么!”
迎着向训那几乎不带感情色彩的眼神,慕容承泰心中头一次,生出一种名为“怕”的情绪:“我……”
见其露怯,向训这才一摆手,说道:“本将不提倡不教而诛,念你初至,暂免一死。但是,告诫你一言,既入军中,当守军法,不要触犯,否则,军法无情,加诸于身,悔之晚矣!”
言罢,向训朝左右吩咐着:“先杖他五十军棍,其后,给他讲讲营规军纪!”
“是!”
宝鸡南城厢,营房之内,慕容承泰趴在一张军榻上,裤子脱得干净,臀部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杖伤几乎蔓延到腰上。五十杖军棍,一棍不少,一棍也未留情,若不是慕容承泰从小习武,身强体健,换个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纵不被打死,也打废了。
慕容彦超派给他的家将,小心地给他上着药,嘴里说道:“公子,在军中,终不比其他地方,军法不是说笑的,方才在帅府前,可将我们吓到了。你若是真被杀了,我们只能选择战死沙场了……”
“我就不信,他们真敢杀我!”慕容承泰应了一句,似乎仍不服软。
不过,说这话时,他自己心里都没底。
“公子——”
“够了,你什么时候如此啰嗦,敢教训起我来了!”慕容承泰忍不住怒道。
天气炎热,再加臀上的创伤,慕容承泰额头汗珠,如雨滴一般,顺着黝黑的眼鼻面颊往下滴,几乎渗入眼睛里。他长这么大,还从未受过这等委屈,但或许是骨子里有一种倔强,包括杖责之时,从头到尾,都没哼唧一声。
眼眶之中,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公子,疼吗,是否轻点?”
“上你的药!”慕容承泰深吸一口气,应道,顿了下,问:“我这伤,要多久才能恢复?”
“两三日内,恐怕是难以下地了!”
难得地,慕容承泰叹了口气,有些不甘:“我来凤翔,还想杀敌立功了,受此军杖,当真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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