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刘崇下属文武,范质这边心里也有个谱,他到晋阳,可也不是纯当个局外人的,也做了些准备。
看着陈光裕,范质也吩咐道:“陈将军,城中军队不能乱,还请亲自走一遭,巡察四城,传节度府令,安抚军心,让上下官兵,各守其岗,不得上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脱岗离营!”
又看向赵匡胤,朝他使了个隐晦的眼色:“赵虞侯,今夜就要辛苦你了,随陈将军一起,协助他,控制军中秩序!”
“是!”二人齐声应命。
“韩令坤!”临走前,赵匡胤唤道。
“在!”
“你带人,守备王府,保护太原王一家及范相公!”赵匡胤严肃地命令道。
简单地安排过后,范质则命人将府中关于河东上下的籍册拿出察看,他心里清楚,收方镇之权,就从河东正式开始了,后续有一连串的事情等着。他需要从案籍上,了解了解河东诸州,又是怎样一种情况。
离开的河东职吏,多议论纷纷,没有见到太原王,守卫变成了朝廷禁军,主事者变成了宰相范质,这就是范质口中的“无大事”。虽然大部分人心怀疑虑,但都老实地听命回府,甚至不敢逗留。
郑珙与赵华留了下来,并一道前去,准备范质想看的籍册卷宗。同行间,赵华不禁叹道:“朝廷好厉害的手段,悄无声息间,竟将大王制住,只是我等附庸之臣,不知下场如何啊!”
“赵兄且放宽心!”郑珙轻笑,安慰道:“朝廷显然无意将事态扩大,我等只需安分守己,自可无忧!”
“郑兄此番,为朝廷立下大功,必有赏拔,还要提前恭喜了!”闻言,赵华幽幽道。
赵华并不眼瞎,也不是蠢人,不像其他人,局势发展到如今,综合前后,他也算看得清楚了。
第163章 河东风云(终)
晋阳城东关,关楼之上,灯火通明,城守之军,巡卫严密,不曾懈怠,这大抵是近来,守军警惕性最高的一夜了。
轻骑踏夜而来,未掩行迹,迅速地引起了城上守卒的注意,关头守备顿时大喝一声:“来者止步!什么人!”
借着城上投下的灯火,晦暗光线下,隐约可见李少游那张满带着疲惫的面孔,勒马而止,望向城头。示意了下,下属立刻扯开嗓子:“速开城门!我们要进城!”
“时下已宵禁,节度府掷下严令,如欲进城,自往馆驿,以待明晨!”城上的军官,一点也不客气。
“放肆!”喊话的属下,立刻怒声道:“城下乃天子特使、武德使、寿阳郡公,立刻开门!”
此言落,城上守备军官明显有所迟疑,但仍未动静。见状,下属益怒,李少游则伸手止住他,昂首高声道:“你立刻上报,去找殿前都虞侯赵匡胤!”
“请稍等!”上边传来回应。
闻此,李少游脸上露出了笑容,一句问对,基本可以肯定,城中局势已定,没有出大问题。
没有等多久,城上人影闪动,很快,吊桥落下,城门洞开,赵匡胤亲自迎了出来:“让郡公久候了!”
“等这片刻,本公心甚定!”李少游策马,与之并辔入城,问起城中情况。
赵匡胤说:“太原王一家已集中看押,王府剩下宿卫尽数缴械,移地看守。那陈光裕很配合,城中将校士已然安抚主,范相公已然入王府主事!”
“好啊!”李少游平静一笑:“过了今夜,终于可以轻松些了。我们去王府,北来二十日,还没有履足过!”
夜色已深,经过短暂变乱的王府已然彻底恢复平静,禁军士卒在韩令坤的率领下,严密守备着。堂间,范质与郑珙、赵华三人,正对坐相谈,郑、赵二人,都毕恭毕敬的,让范质感受到了朝廷宰相的地位与尊崇,北上河东之后,他可受了不少气。
李少游与赵匡胤联袂登上堂,三人都起身迎接。
“郡公辛苦了!”范质冲李少游道;“还请上坐!”
“大汉宰臣当前,李某岂敢当!”李少游摆摆手,显得很谦和的样子,说着,目光落到郑珙与赵华二人身上。
“哦!时辰已晚,下官二人,先行告退了!”见状,郑珙赶紧道。
见其如此识趣,李少游也未挽留,想了想,冲郑珙吩咐道:“还需麻烦郑判官辛苦,带人出城,去将永利驿打扫清理一番!”
“是!下官立刻去办!”
待堂间,只余李、范、赵三人之时,气氛可就要轻松多了。相视一笑,看着二人:“刘崇受缚,河东未乱,总算不负陛下使命!”
“郡公可谓,劳苦功高啊!”范质朝李少游拱拱手,此言倒发乎于真心。
“相公,郡公。”赵匡胤则道:“晋阳虽然暂时平定下来,郑、李二使,顺服朝廷,但南面汾州、北面忻州,如不善加处置,恐另起波澜!”
范质也点头道:“此事不得不虑。忻州险要之地,汾州在刘承均手中。尤其是汾州,其为刘崇之子,我北上晋阳之前,汾州那边已有异动。汾州兵马虽不多,然若乱起来,也是麻烦!”
闻言,李少游脸上不见一丝紧张,说:“忻州那边,代州团练杨业,已然将防御使李存瑰拿下,当无事。至于汾州,就要想个稳妥之策了!”
“河东问题之症结,首在太原王刘崇!”范质则捋须,淡定地说道:“晋阳的消息尚且封锁着,只需以刘崇名义,发文召刘承均北来,商讨大事。其若来,差一下吏,便可执之!”
“好!范相果然机敏,就这么办!”李少游道:“可遣一节度职吏,亲往!”
谈完此事,李少游起身,看着范、赵二人,慵懒地说道:“只待刘承均受缚,我北来的使命,也算完成了!接下来,河东上下军政之事,当如何整肃、改革、处置,就与我无关了!”
“我们三人,各自上书,向陛下禀告职事,请陛下安排!”打了个呵欠,李少游摆摆手,朝外走去:“躲于暗处,藏于深宅,这段日子,我可没睡得一个好觉,暂且告退了,定要大睡一觉……”
坐于堂中,看着连背影都变得悠闲的李少游,此时的寿阳郡公,哪里还有前番纵横筹谋、掌控大局、指挥若定的风采。
范质与赵匡胤二人对视一眼,有些诧异,也有些感慨。范质冲赵匡胤道:“赵都虞侯,而今河东驻军,主要兵力,都集中在晋阳了。这抚军选兵的事,就劳烦你了!”
赵匡胤则说:“末将北来,本就是奉枢密之命,整拣精壮,以充东京,自然义不容辞!”
接下来两日间,北来三人组,并没有在晋阳城内大动作,继续以节度府的名义,发布官文,稳定职司,维持运转。倒是军队,重新调整了一番驻防布置,以确保无虞。
但不管怎么样,范质与赵匡胤二者,是忙得脚不沾地。赵匡胤基本一直待在军中,巡视诸军各营,安抚军心,了解军情,范质则于帅府,翻阅各种籍策文书,察看河东治况。
唯有李少游,悠哉于城中,各处闲逛,还找了一名美人相陪伴玩乐,格外自在……
就如范质所谋划的那般,汾州防御使刘承均,收到晋阳来书,不虞有他,带着亲随百骑,急匆匆北上。入城,方进府,便被韩令坤拿下,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与刘崇一家人团聚,也使得刘崇心底最后一点念想,化为泡影,大骂其子无能。循其后,韩令坤奉命,带人火速南下,临时接管汾州,异常顺利。
青天白日之下,晋阳城东大营,赵匡胤自诸路晋军中,挑选五百名将士,集中于此,多为各级军官。将台早已搭好,赵匡胤登台,只环视一圈,那阵阵议论声逐渐停止。
深吸一口气,赵匡胤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这么大声说过话,冲着这五百卒,高声道:
“弟兄们,在下赵匡胤,蒙天子提拔,忝居殿前司都虞侯,诸位这几日,想来也都认识我了。关于朝廷选兵之事,前段时间,军中多有流言,将士们心存疑虑,今日召诸位于此,就是为消除心中疑惑,正告诸位,朝廷绝无薄待河东将士之意。
我北来之前,天子曾召我垂训,说河东当山川之形胜,乃大汉龙兴之地,历来出英雄豪杰。河东兵士,上马能杀敌,下马能务农,对大汉江山的建立,是有巨大功劳的。立国以来,诸位戍守城关,防备契丹,剿灭盗贼,更是劳苦功高,令人敬佩!这些,天子都记在心中!”
“将军,天子当真记得我们?还赞我们的功劳?”或许是心存疑惑,又或许是刻意捧哏,台下其中一名军官问道。
“那是自然,本将绝无虚言!”赵匡胤当即道,斩钉截铁:“天子还格外叮嘱,让我敬待诸位将士,不得怠慢!”
“此次,我奉命为朝廷选拔良才猛士,充入禁军,到东京为天子效命。所选之人,必是河东精锐,豪杰猛士,饷俸一律依照禁军条制发放。到了东京,还将受到天子的亲自接见,赏拔!并且你们的家人,也当得到朝廷的抚恤!”
赵匡胤此言落,将士之中,已有波动,不少人面露意动之色。
赵匡胤则继续说道:“当然,所选兵额之外,剩下的弟兄,不会全部裁撤,只要合格,枢密院会将你们编为地方州兵,为国戍守,加增饷俸,另赏以土地、粮种、农具!
至于因年老、伤患、体弱之故,裁汰下的将士,朝廷也不会抛弃。天子已有令,针对这一部分将士,发放钱粮返乡,凭枢密所发名牒,到地方官府,同样领取土地,每人赏田五十亩。并且,士卒可为村里之吏,军官可在县镇当差。
这些,都是天子给你们的恩赏,尔等回营,当细告诸军将士,朝廷也绝不会亏待诸位……”
赵匡胤的话,已然说得十分清晰明了了,随着其话音落,当场,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李少游难得自闲情中摆脱出来,也到了营中,远远地看着,“万岁”呼声中,目光落在将台之上,赵匡胤那高大的身影上,嘴里感慨道:“这赵匡胤,还真是个人物!片言只语,便将军心安定!”
“若非天子的恩赏,能够打动这些河东军,岂能有他高居将台,施恩扬威的机会!”身旁,一名下属嘀咕道。
闻言,李少游猛地扭头,盯着其人,看得他有些紧张:“属下多嘴了!”
“不!你说得很好!”李少游却笑了笑:“关键,还是在于天子恩泽,厚待将士!”
事实上,此前刘崇在军中所散告的流言,不过针对选兵之诏进行曲解罢了,上下将士,所虑者,不过安顿之事罢了。
他们之中,很多人,当久了兵,猛地一裁撤,等于断了其生计。而今,明言解释宣告之,再将善后措施做到位,事即定。
第164章 寿阳郡公的忧患意识
乾祐五年四月初十,晋阳城南。
永利驿已然恢复如初,剑痕刀印被消除,损坏的门窗建筑也已修缮完毕,血腥味在一场夏雨之后,被洗刷得干干净净。并且,随着新安排的驿吏到,也恢复了接待,供官旅之人落宿。
驿外道左,足足二十几辆马车一字排开,分别装载着太原王刘崇一家老小,以及大量金银细软。
周遭,是为数不少的军卒护卫,禁军与武德营士卒加起来,足有两百多人。奉天子刘承祐诏令,由武德使“护送”太原王刘崇南下进京。
驿前的一座篷寮下,李少游、范质、赵匡胤相对而坐,比较随意,木桌之上,摆着一壶三杯,已有李少游新收的美娇娘伺候着斟酒。
“二位,我自南归述职,先走一步,尽去繁累,河东的重任,可就落在你们身上了!”李少游面带笑容,意态潇洒地冲范质与拱拱手。
“郡公洒脱,末将是既羡慕又佩服啊!”赵匡胤呵呵轻笑。
范质则还是一脸肃容,指着刘崇一行,叮嘱道:“郡公南下,还需谨慎,善加保护太原王,一路平安!”
“饮罢此杯,就此别过!”李少游微微一笑。
“请!”
排头的一辆马车,刘崇正坐其中,比起子孙家眷,他还能独乘一车。此时的刘崇,须发已然雪白,他年近六旬,岁数本就不小了,又遭逢大变,情绪起落之间,心神俱伤。
形容枯槁,面上的老人斑都明显了许多,靠在车厢上,浑浊的目光透过帘幕,朝外望去。一阵恍惚之后,发现了李少游的身影,一副浪荡公子的举止,漫步靠近。
只透过车帘口,朝里看了看,与刘崇对视一眼,没有多言语什么,只是招了下手,大声吩咐道:“出发!”
李少游终食言了,并没有同刘崇彻谈一番,以解其惑。甚至于,在刘崇被拘押起来之后,就没有再与之有过私下交流。
一名心腹下属,跟在李少游身边,指着后边的数辆装载满金银珠宝的马车,好奇地问道:“郡公,都是一干阶下囚,何以还让其保有这般多财货?”
闻问,李少游道:“陛下的诏命,只是让我们,将刘崇一家,完整地押赴东京!”
“他们犯的,可是叛逆大罪啊!”下属不解。
“事前为叛逆,事后则不一定了……”李少游幽幽道:“如何定罪,如何处置,都将由陛下一言而决,轮不到我们去考虑,做事即可!”
下属则压低了声音道:“属下只是担心,郡公宽容善待于太原王,落入有心人眼中,会被打成‘同情’叛逆……”
“你嘴里所说有心人,指的是谁?”李少游嘴角扬起一道轻蔑的弧度,平静地说道:“不管怎么说,太原王都是我的长辈,天子的嫡叔,留那些钱财,到了东京,或可令其活动活动,也许能够脱罪呢?”
从李少游的语气可以听出,他似乎动了恻隐之心。
“传令下去,河东的事,都给本公缄口不言!”李少游突地,严厉地冲下属吩咐着:“记住,武德司察人言行,也要善加约束自己的言行。我盯人,难免人盯我!”
“是!”
此番河东政变,拿下刘崇,虽然见了血,死了数百卒,但针对于此事,当如何定性,至少在李少游眼里,还有些悬念。
若是刘崇正式举起反旗了,起兵作乱了,那么没得说,朝廷必发檄诏,将之打为叛逆,派兵征讨,将之挫骨扬灰。但是,终究事消于变乱之前。
刘崇有谋反之实,河东军有叛逆异动,东京朝廷,河东将吏,有很多人都知道,但到此为止,以善后的范质、赵匡胤为首,都有意地在淡化“谋反”,显然,是受了密谕的。
李少游呢,他大概猜得出天子的某些考虑,事情没有超出掌控,那么对如今的大汉朝来说,就不当再存在“叛乱”之说,尤其是皇室内部的倾轧,最容易让天下人非议、笑话,也不利于政局的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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