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徐象虽如此说,但望向城外汉军戒备还营的汉军,眉宇之间凝着一层厚重的阴霾,语气也显得有些言不由衷。在他慌神之间,忽听得“轰隆”几声凌乱的响动,伴着将士惨叫,却是被焚烧的城头楼阁彻底坍塌了,砸到了不少士卒……
城外,汉军还营,孙立找到高怀德,还红着眼睛:“都已经攻上城头了,再给本将半个时辰,必可破城!为何鸣金,岂不贻误军机!”
孙立是在前线指挥,就差提刀亲自参与厮杀,身上也披了箭创,此时面红脖子粗的样子,显然上了头,已被杀戮迷了心智。
高怀德也不说其他,直接道:“天色已晚,唐军一鼓之气未散,陛下传令退兵罢战!”
“陛下可知将士们已登上城头,只要添兵续攻,唐军必不是对手!”孙立的声音中,已带着怒意。
“都指挥,陛下一直在后方观战,岂能不知攻城战况。陛下军令,原为试探,而今既知唐军虚实粗浅,当撤即撤!”高怀德沉声道。
闻此言,孙立这才回过神,他也就是嘴里碎念几句罢了,左右都已然撤军。回首望了望血火之气缭绕的寿春城郭,孙立吐了口唾沫:“可惜了我那么多死伤的弟兄,再发起攻击,定要一举破城!”
随着汉军的撤退,寿春南城,混乱渐渐消失,自城垣往下,及至城南整片的旷野,到处倒是战争的痕迹。稍晚些的时候,在寿春城西北,北城同样有汉军佯动,一日下来,士卒皆有疲敝。
忽得破空声响,竟带有鸣镝之音,支沾着点油火的弩箭,被抛射出城,射得很远。迅速地引起了守军的注意,朝向发射处,大喝:“什么人!”
暗夜之中,黑影闪过,见状,立刻有唐卒举着火把,围捕而去,混乱很快散去,随着一声惨叫过后,寿春北城再度恢复了平静。
汉营之中,高怀德收兵还营,整顿诸部,安抚士卒,待巡视完伤卒之后,方才拿着麾下将吏的攻城总结,同孙立一道,往御营而去,准备向天子汇报。
在行营御帐中,刘承祐也再度召集了诸军指挥,准备就今日的攻防,再开一次御前会议。
孙立脚步生风,步入御帐,虽然规规矩矩地行礼,但看得出来,生着闷气。对此,刘承祐能够容之,不管如何,孙立的表现他看在眼里,就冲其已居高位,仍敢于兵威战凶的城下一线指挥,就足显其忠勇。
第102章 攻心疲敌
“伤得如何?是否严重?”当着诸将的面,刘承祐问道。
面对天子的关心,孙立也不能不兜着面子,恭谨答道:“多谢陛下关怀,为流矢射中,一点小伤,无大碍!”
点了点头,刘承祐安坐大案后,摆手示意了一下:“说说吧,一日攻城,有何收获?”
孙立是不习惯做这等汇报的,是故还是由高怀德起身汇报,说来,这还是高怀德第一次在这种规格的御前会议上讲说。
面对诸禁军高级将帅的目光,高怀德不见一毫紧张,十分从容地说道:“陛下,诸位将军。今日攻城,我军战亡三百三十六人,重伤一百又三人,轻伤五百三十二人。唐军的伤亡,预估在两千卒左右!”
“有霹雳炮之利,又有强弩压制,犹有如此伤亡,看来即便一个冬季的困守之后,唐军仍有一定的战力!”刘承祐说。
高怀德则道:“借霹雳炮、弓弩之利,我军能够完全压制住守军,已极大地减少我军冲城前铺路搭桥、靠近城垣的损伤。我军战损,皆是攀城而战之亡,守军的准备很充分,士气虽遭打击,但见我军主攻南城,也是重兵屯于南边。那老贼何敬洙,又亲自在城上激励士卒,指挥调度,不断补充人手,方才在后续的厮杀之中,扛住我军攻势!
唐军久困孤城,士气战力,明显有所削减。而我军将士,也是久而未战,有所轻疏。但此次城战之后,将士血勇之心,已被完全激起,如休整再战,攀上城头,必能战取之!”
听完高怀德的汇报,刘承祐看向其他人:“西、北两门之佯动,如何?”
慕容延钊指挥北面攻防,应道:“北门守军还算严备,并未有因南城攻防,而有所疏慢!”
奉国军与护圣军在西,由王全斌指挥,王全斌言辞同样简洁:“臣等尝试进攻,守备虽有条理,但战意不足,如鸡羊之属,非虎狼之敌!”
王彦升则积极道:“陛下,臣敢立军令状,只要全力攻城,必然破之!”
综合三方情况,刘承祐考虑了会儿,方才道:“也算是试出寿春防御之深浅了!倘不惜伤亡,全力攻城,朕自然也有信心破之,然以何敬洙的顽固与其驭兵之能,城关前要倒下多少大汉儿郎,才可功成?纵使一换二,朕也不为也!”
“陛下体恤将士之心,彰人主之仁德,但打仗,尤其是攻城作战,哪里少得了伤亡!如欲占城破局,请陛下暂息仁慈之心!”难得地,王峻主动开口了。
骤闻之,刘承祐稍稍意外地打量了他一眼,体会了一番他的话,刘承祐淡淡道:“慈不掌兵的道理,朕岂会不明白。只是尚存余地,若有减少士卒伤亡的策略,朕又岂能一味地用刚使强?”
手指习惯性地敲击在帅案上,又考虑了一会儿,下定决心道:“接下来,要么不动,动辄一击致命,一举破城!”
看天子的态度,将领们都齐声应道:“是!”
整齐的应诺声,响于帐中,极有气势。
“诸位暂且回营,休整士卒,调动士气,补充军备!”刘承祐看着仍由话说的众将,直接下令道:“寿春城,朕是必定要破的,你们暂耐其性……”
“陛下,寿阳公求见!”刘承祐刚吩咐完,当值的张永德进帐通禀。
“宣!”
李少游快步入帐,脸上洋溢着明显的笑容,注意着其手中捧着的一张皮纸,刘承祐问:“哪里来的消息?”
闻问,李少游不敢怠慢,答道:“陛下,是寿春城内的探事,按照约定方式,发出书信,尽道城中虚实,请陛下过目!”
招了招手,刘承祐接过皮纸,扫了两眼,面部表情,明显地放松开来。
“敢问陛下,信上是何内容?”慕容延钊见状,主动问道。
在刘承祐示意下,李少游欣喜地,讲述了一番:“据细作报,困城两月,粮道断绝,寿春城内,冻饿甚多,粮秣已然不足,那何敬洙早从城中户民手中征粮征衣,人心军心,早有不稳。城中士民,对于何敬洙,已是怨愤颇多……”
“好!好啊!”刘承祐语气平淡,却连道两声好:“难怪何敬洙将寿春守得密不透风,铜墙铁壁之内,却是一团乱絮。而今城中虚实已知,朕又何忧?”
“恭喜陛下!”
“陛下,可以下决心了,只要大令一下,末将等必率师破城,擒杀老贼!”孙立又请战道。
“稍安勿躁!”刘承祐倒是愈显从容,说:“为将者,当沉得住气,急躁莽撞,不足取!都退下,按照方才朕的布置,整备待战!”
“是!”
待诸将散去之后,刘承祐自坐于案,提笔疾书一封,用印,叫来张永德,吩咐道:“派人,将朕手书,再传与何敬洙,射到城上即可!”
没有任何多余口舌,张永德奉命即去。
“陛下还欲对他何敬洙劝降?”李少游问道。
刘承祐起身,站到淮南舆图前,随口说道:“三代以来,似何敬洙这等忠贞之老将,却是少见,却是难得。虽则给朕造成了偌大的麻烦,但其心可悯,其忠可扬,朕也不忍害之,权且再作一试!”
刘承祐所说之言,明显诚意欠奉,李少游则道:“陛下,那何敬洙就如深山愚顽,不怕刀劈,无惧火炼,其冥顽不灵,你又不是没有见识过,以臣之见,这老儿只怕仍旧不会体谅陛下仁心……”
劝降之事,刘承祐不是没有尝试过,并且不止一次,但都被何敬洙当众撕毁,还使人于城上怒骂刘承祐,以表决绝之意。
“倘若此,那朕只有成全他马革裹尸,青山埋骨了!”刘承祐悠悠说道:“再者,朕这封信,又岂是独与何敬洙一人看的?”
“陛下这是欲行攻心之策!”状元郎李昉开口了。
“围城岂有不攻心者?”刘承祐淡淡一笑:“何敬洙或许心如铁石,矢志不渝,但其麾下的将校呢,城中的军民呢?”
“一封信,是不够的!”想了想,刘承祐又下令道:“李昉,你写一封告寿春军民之书,着军中文吏,抄写个两千份,射往城中!”
再看向被留下的慕容延钊,刘承祐说:“延钊,你自军中挑选一些声音洪亮的士卒,自明日起,于四门劝降!”
“遵命!”
“陛下,臣以为,或可尝试疲敌之策!”慕容延钊供着手,提出建议。
“哦?说说看!”刘承祐道。
慕容延钊:“臣建议,命北、西、南三寨,分派兵马,趁夜间,轮番鼓噪……”
不待他说完,刘承祐便解其意,当即拍板:“照你策施展,此事由你安排!”
“是!”
“不过,我军营垒扎城甚近,不要疲敌亦疲己!”刘承祐又疑虑说。
慕容延钊则说:“将士们从来枕戈待旦,只需使其安心,纵刀光剑影,难扰其梦。相较之下,城中唐军,可是惶惶难安啊!”
点了点头,刘承祐扬扬手,没作话,却也是同意了。
“对了!”慕容延钊告退之前,刘承祐突然又道:“合肥的唐军,要盯着,以防异动!”
“还有,金陵的消息,也不能断绝!”这话是对李少游说的。
二者齐声应命。
第103章 送菜来了
凡事就怕念叨,在北汉大军向寿春城正式发起进攻后,南唐那边,果然有了反应。唐主李璟下诏,着淮南援应副使陈觉,率庐州屯兵,起四万大军,北上寿春救援,又令援应使皇甫晖领兵出清流关,援应都监姚凤领军出高邮,三路齐进,另调集水军两万,北上入淮作战,声势浩大。
一个冬季的备战,让南唐君臣暂时从冬季战败的影响中摆脱出来,再加穷兵黩武,战备齐全,又受汉军“师老兵疲”的迷惑,遂闻汉军动,壮着胆子,率意发兵。
当然,对于发兵诏令,南唐枢密使宋齐丘,是持反对态度的,建议李璟继续持稳妥军策,不要莽撞发兵。结果嘛,为李璟所拒绝,反而质问宋齐丘:濠、楚已丧,寿、泗孤城困守,如不动兵,莫非要弃守城的忠良于不顾,坐看汉军破城?四州若尽失,无淮水可依,又当如何守江?汉军步骑如长驱南下,届时宋公能否保证退之?
李璟一番质问,让宋齐丘默然,仗打到这个份上,他有信心苟全,拖住汉军,但真要退之,又哪里打得了包票。
面对李璟的一意孤行,宋齐丘唯有默然叹息:“不听我言,异日必将追悔莫及!”
当然,对于李璟强行从丧子之痛中恢复过来,重掌大权,并且对自己态度迥异,宋齐丘心里很清楚。这一个冬季,金陵城中,对他宋公的赞誉,以及江北传来的消息,几乎将他架在火炉上烤。
但也正是清楚缘由,宋齐丘这心里才越显愤懑,如此粗浅的捧杀、间策,李璟居然看不出来?只可惜,宋齐丘再是谋略出众,洞察世事,他终究只是一臣,而李璟再是迂缓,那也是皇帝,而皇帝,从来都是复杂的。
当然,李璟也不是完全无脑,虽然诏令发兵,但以前番刘彦贞兵败的教训,特地加谕诸军,稳扎稳打,谨慎推进,以救援策应为主,尽量避免与汉军正面拼杀。
显然,对于宋齐丘“稳”的御防策略,李璟还是听进去了的,但是其战略出击的选择,又明显有些矛盾,整体显得不伦不类的。
庐州,合肥。
最后一波两万余人的唐军,自城池发,统兵将领,是被主将陈觉委为殿军的许文禛。这两万人中,战兵仅八千,剩下的都是辅卒及民夫,负责殿后的同时,连带着粮秣军械的输送。
前番,湖南唐军在边镐的率领下,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方才摆脱朗兵及汉军的纠缠,回归江东。直接被唐廷调到合肥休整,目标直指寿州。如此一来,使得合肥援应大军,一下子膨胀至四万多人,再加上水军,则逾五万,几占北援唐兵军力一半。
这样的情况下,副使许文禛的资历与信任度,就有些不足了,于是,在当涂练兵的陈觉凭借着宋齐丘的关系,被委以重任,接替之。
边镐狼狈归来,唐廷以楚地得而复失,边镐有御下不力之责,欲议其罪。但以楚地之失,有政策不当,加唐廷错判形势,又因北汉南侵,国逢大难,正是用人之际,遂夺其爵位,以其接替当涂大营,为屯营使,编练新兵,以备北防。
“许公,何故怏怏不乐?是不是因陈觉之骄狂,那等小人,一朝拥权,便生傲慢,也不知朝廷何以用他!”行军的队伍中,一名青年军校,跟在许文禛身边,问道。
军校名为朱元,前职驾部员外郎,此番被委至援应军中为将军。只是听其语气,对主将陈觉,颇为不服。
闻言,许文禛摇了摇头,叹道:“我个人之荣辱,比之军国之事,又算得了什么。那陈觉的排挤,于我而言,不过痰唾于面,可任其自干。我叹息的是,此次北上,祸福难料啊!”
“许公不看好此次援应前景?”朱元问。
还是摇了摇头,许文禛沉默了一会儿,道:“寿州之地终不可失,失则整个淮南难守,救,当然要救的。然而,却不当如此急躁了!前番既秉持稳固江防之策,如今却又急于进兵,军略如此紊乱,必然失当!”
听其解释,朱元说道:“朝廷另又考量吧!寿春围城业已两月有余,粮道断绝,军心恐怕难振,纵使有何公忠守,只怕也难抵挡多久!”
“只是朝廷用陈觉为主将,却是有欠考量!”朱元又嘀咕道。
见朱元言语间,屡屡对陈觉不敬,许文禛忍不住提醒其道:“我知你与陈觉有隙,但不管如何,陈觉终究是主将,对于朝廷也是忠心的,身为下属,怎可挟私愤而怨主将。大军已发,我等还当同心同德,以抗汉军啊!”
听许文禛这般说,朱元稍有不乐,但见其一脸正气,不由短了气势,拱手道:“许公高义,顾全大局,而忍小辱,在下不如,受教了!”
“只是,在下还是觉得,当以许公统军!”
人家这般捧自己,许文禛也不好过于苛责,想了想,道:“汉军战力虽强,但如以军力,仍是我军占优。又熟悉地利气候,经一冬的休整,而汉军则屯兵坚城,军心士气必有所挫伤。只要按照诏意,稳扎稳打,不急战浪战,即便不能退汉军,但打通寿春粮道,与守军取得联系,还是有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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