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诏下发吧!”见状,李璟摆摆手。
“是!”
湖南的烂事,算是定下个决定,但李璟的心情仍旧沉重不已,北面强虏压境,才是心病,才是大患。
“北汉大军呢?有何动向?湖南那里,只是一群饿犬,北边可是一头猛虎啊!”李璟长叹一口气,面浮忧虑:“如何敌之?”
此言落,殿中沉默了一小会儿,还是由李征古留道:“自北汉皇帝亲征,幸淮南前线,兵围寿春,我朝与寿春的联系,已彻底被切断!北汉数万禁军,相困寿春,城中的情况如何,也不知晓!”
“何使君等将坚守忠诚国家,力挽败势,尚有兵马,粮草且备,据坚城而守,如今又值仲冬,料想应能坚持一段时间,等候朝廷援军!”
韩熙载补充道:“北汉大军在寿春城下大立寨垒,从其动向可知,有久战之心。以臣之见,至少在冬末寒退之前,汉军是不会强攻寿春的,是故,我朝还有足够的时间,重新组织北援大军!”
对于韩熙载的分析,李璟还是比较相信,听其言,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中的忧虑仍旧很重。
李征古继续禀道:“另外,濠州丢失后,汉帝遣了两支偏师,一支由敌淮东经略使郭荣东进攻我泗州,一支由黄、光巡检使司超西进,已攻取我寿州中部霍丘、安丰两县。泗州团练使冯延鲁,请求朝廷尽快发兵支援!”
“汉军入境,就任其纵横,无所忌惮?”李璟终于怒了:“到处都在求援,援兵是说到就到的吗?”
现实是,值得汉军忌惮的三万禁军,已经被刘彦贞败光了,李璟这般无能狂怒,也无用。
“陛下,臣尚闻,汉帝以当初来金陵的副使王溥为濠州知州,署理濠州军政,此人虽然年轻,但极有能力与手段,已然开始在濠州清点籍册,改革汉制,招抚士民,吸纳不臣,收买人心,将濠州化为汉治!”韩熙载面色沉凝地禀道:“比起暴力攻伐,汉帝此等手段,对于我朝而言,才更可怕。”
闻言,李璟再也忍不住了,怒将御案上文书拂掉。
“陛下息怒!”见状,一干臣子赶忙请道。
散落的文书,就如李璟此时散乱的心情。
第93章 噩耗连连
沉默了好一阵儿,李璟收拾了下心情,再度开口,声音已然游戏沙哑,问道:“沿江防备如何,援应大军准备如何?”
冯延巳赶紧起身禀道:“回陛下,江北援应使皇甫晖,已率军两万,进屯滁州,加强清流关守备。皇甫使君原为中原宿将,熟悉北卒,老成持重,作战经验丰富,可御汉兵于滁北。”
“援应副使许文禛,领军两万,已驻合肥。援应都监姚凤,领水陆军两万屯高邮,随时可北上支援泗、楚。有此三路兵马,足可保我江北州县,巩固沿江防线,并威胁汉军!”
“另有水军两万,沿江巡检,拱卫江防!”
枢密副使李征古,也起身汇报道:“朝廷已自江南及闽地,募得精壮三万,屯于当涂,发放兵甲,操练三月,可堪一战!常润之兵,需防备吴越,金陵禁军,需巩固京师,皆不可轻动。若平楚大军归来,再加上各地州兵、乡兵,我朝足有十万之师以敌之!”
听冯、李二人的汇报,李璟终于松了口气,十万大军,稍稍让他安心了些。
事实上,南唐这边,已然是在大爆兵了,十多年来,也是其头一次如此不惜国力、民力,算得上穷兵黩武了。但为了保住淮南,抵御外侮,一切都是值得的。
经过南唐君臣前番那般折腾,国难之际,其犹有如此实力,爆发出如此能量,国力之盛,可见一斑。由此可见,原历史上,郭荣三征淮南,历经三载而夺,不是没有原因的。
“陛下,我军兵马虽多,然相比汉军,战力实在堪忧,虽称十万,有战斗经验的着实不多,尤其是下蔡一战,刘彦贞那蠢货将我三万精锐禁军,一朝而丧!”宋齐丘则出来,戳破南唐形势不妙之处。
“太傅有何建议?”李璟已无一名君王的城府,忧虑之色尽显于面上,看向宋齐丘。
宋齐丘则直接说道:“北兵素来强悍,北汉立国五载,几乎无岁不征,而随汉帝南征的,又以北汉禁军为主,那是汉廷弹压天下的绝对力量,战力可想而知。”
“是故,接下来,不能再向刘彦贞那等蠢货,去寻求与汉军进行陆上决战,那是取败之道。当严令江北守备之军,禁止主动出击,当守弱,然后制强!”
宋齐丘一口一个“蠢货”,以鄙视刘彦贞,说得一旁的冯延巳有些尴尬,毕竟当初是他授意魏岑举荐的自己人。
宋齐丘此时,当然不会去在意党徒的心理,仍旧有条不紊地向李璟强调着他的御敌方略:“多年以来,中原兵连祸结,又遭契丹之创,国家平定不久,人口不足,且府廪难实。”
“那北汉天子,以少年继位,数年之间,收拾江山以图治,收效甚佳,可称雄主。其所以伐我,就是垂涎我朝之民殷国富,欲强其国力。”
“然其三载之集聚,一朝爆发,虽则强悍,但终究底蕴薄弱,根基不牢。以我朝两代之积累,只需稳守关防,与其对峙,耗其锐气,费其钱粮,待其后继乏力,足可却之!”
“且北汉地处中原,四战之地,其必难久屯重兵于淮南,否则,北方稍有事,其便是两面皆敌的处境。契丹虽逢国变,但实力未大损,只需出一军,便足以使汉帝北顾。”
“是故,汉军非久持之军,我军则只需从容应对,稳扎稳打,以国力民力败之。相较北军,我朝短于步骑,但长于水师。开春之后,当借水师之利,沿运河北上,援应泗、楚,以保淮水不失,并从侧方攻袭汉军后方,毁其浮梁,打击其粮道!”
“至于寿州那边,何敬洙臣知之,是个善守之将,以其之能,据坚城,非汉军轻易可下。合肥、滁州之师,只需徐徐进军援应,屯于寿春之侧,牵制汉军,使其无法全力攻城即可!”
“如此,只需等待半载,候得良机,汉军可退!且届时,盛夏之至,气候炎热,北卒岂能适应南方水土,则更方便我军寻觅破敌良机!”
宋齐丘还朝以来,综合消息,分析时局,前后向李璟谏言进策不算少,但此次,是经他反复思虑总结下来的应对方略。
分析一下宋齐丘的策略,总结下来,一是稳,二是怂,三是拖,卑弱以拒强,守时而待机。虽然有些方面,考虑得有些理想化,但对于双方实力的分析,时局的看法,还是很清晰的。如若南唐上下,前线诸军,真能贯彻此战略,那么还真会给刘承祐造成偌大的麻烦。
对于其方略,南唐的臣僚们,也都表示赞同,一者宋齐丘名望在那儿,二者宋党势大,三者其分析确实有道理。而对李璟来说,此时有个拿主意的人,告诉他该怎么做,就如溺水之人见了浮梁,紧紧地抓住。
“宋太傅不愧为我朝第一谋士,社稷顶梁!”看着宋齐丘那张透着冷静的苍老面庞说道:“就按太傅所言,应对汉军!”
虽然作为政敌,韩熙载也不得不承认,宋齐丘确实老练,主动赞了句:“太傅之策,可谓老谋深算啊!”
言罢,韩熙载也向李璟建议道:“陛下,如太傅之言,我朝还当再派使者,加强对契丹以及后蜀的联络,邀其出兵击汉。如今汉军势大,臣料想,彼二国,当不至于完全坐视不理!”
韩熙载言罢,宋齐丘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联络是可以联络,但不可完全寄希望于彼,以汉帝之能,岂能不备?我军守时待机,别人终究是指望不上的,能否抵御汉军,最主要的,还得靠我大唐自身!”
“宋太傅之言有理!”见宋齐丘那副冷淡反应,韩熙载也淡淡地表示回应。
在宋齐丘等人运筹之下,李璟稍安,心中的忌惮与恐慌稍减。不过殿议未止,枢密院急匆匆传来北方军报,来自泗州团练使冯延鲁,汉军突袭山阳,楚州丢了。
闻之,南唐君臣震恐,连宋齐丘都差点将自己的胡须揪掉。楚州当泗、淮汇流之地,又扼运河交通。楚州一失,则西面的泗州也难保,最重要的是,淮河下游,彻底落入汉军掌控。
至于宋齐丘所进,以唐水师入淮,攻袭汉军侧翼,威胁其粮道的想法,直接宣告,没有可行性了。于宋齐丘而言,这脸打得太快了。
而楚州一失,泗州夹在濠、楚中间,已成孤城,无所依仗,迟早丢失。如此一来,至少在淮阴一带,唐军已无抗衡汉军的可能。一城之失,则致唐军淮水防线彻底崩溃,直接南移至庐、和、滁、扬一线,也是南唐眼下的兵马布置。
这在濠州丢失之时,已有预兆,而南唐的反应,终究慢了,目光放在寿州,调集重兵,却始终没有加强泗、楚的防御。寄希望于其能以州兵,借天气之力,扛过这个冬天,却没想到,楚州会丢得这么快。
如此一来,寿州的位置,则更显凸出了,孤城一座,形势变化,更加难测。
被宋齐丘等人这么一分析,得知楚州丢失的恶果,李璟是又惊又怒,难以自持,几乎咆哮道:“吴绍廷呢,怎会如此轻易,便丢了山阳!坏我大事,乱我军防,拿他问罪!”
寿、濠、泗、楚,是守淮的基础,而今,不过月余,已失其二。李璟本不是个拥有强悍意志力的人,抗压能力也差,此时,心神几乎失守。
面对李璟的质问,殿中没有人能回答,冯延鲁的奏报,也只是上禀个结果。
事实上,郭荣得下楚州,还是重复此前的策略,声东击西,但计策不怕老,管用就行。郭荣自领主力东进,威胁盱眙,声势闹得很大。而赵匡胤则暗中,率两千龙栖军士,潜伏绕道,直趋山阳。
楚州兵马都监吴绍廷,倒也不是一点防备都没有,不过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北边的徐州节度副使成德钦以及西面打泗州的郭荣。不料汉军自背后突袭,领兵的又是胆略十足,善于抓机会的赵匡胤,为其一击得手,吴绍廷也被生擒。几乎是前番,陈思让攻钟离的翻版。
淮阴一线的淮南军镇,于南唐而言,何等重要,然唐廷所遣之将,问题太大了。
还是宋齐丘,见惯了世面,冷静道:“事已至此,慌亦无用,吴绍廷固然要追究,如何应对楚州丢失对御汉大局的影响,才是更重要的!”
“如之奈何?”李璟问。
宋齐丘直接道:“传命泗州,让其聚甲兵,死守盱眙,断不容有失,等候朝廷救援!汉军主力在寿春,经略泗州、楚的兵力不多,令高邮的姚凤率兵北上宝应,小心觅战,寻机夺回山阳!”
宋齐丘极其严肃地道:“淮水防线,绝不容有失,否则,必将殃及整个淮南大局!”
可以说,寿春被围,濠州失却,只是让南唐君臣震动。淮水防线若整个崩溃,那便是震恐了,没了淮水,如何守江?
第94章 国难丧子,尚有良将
冯延巳这个时候却起身,道:“陛下,濠州团练郭廷渭,智勇双全,用兵有方,臣已查清楚,面对汉军,其领兵应对极有方略。前番兵败,实因何延锡,冒进不备,而郭廷渭收容兵马舟船,保存军力,退守泗州。”
“濠州之失,将令不一,如今泗州危机,需以智勇之将才御之。臣弟延鲁,无此才,未免误了军国大略,臣请调离之,以郭廷渭守盱眙……”
李璟已然失了方才,听其言,甚是有理,也感其“无私”,允之。当然,聪明人都看得出来,冯延巳这是见泗州已成危地,为其弟冯延鲁作考虑。
即便是同党之臣,对冯延巳的心思,也难免有人,心生鄙视之意。南唐的朝风,虽然浮于文华,但国难之际,倒也有不少臣子,有文人的骨气,对唐廷忠诚。
一番军政之议下来,李璟着实显得心力交瘁,如遭重创一般,命众臣各自退去,署理军政。
在沉凝的气氛中,一干唐臣以宋齐丘为首,陆续出殿。此时的南唐第一谋臣,老眼之中,也尽是忧虑。回首遥望北方,惨淡的天空中,似有风云涌动,如黑龙起伏,露出獠牙。
到此时,江北形势可谓数日一变,对于自己的御敌方略,宋齐丘都没有多少信心了。再好的方略,也要看执行的人,更何况,以北汉君臣的狡猾与机变,又岂是那么好对付的。
就这短短的一个半月,已有那么多智勇之将,耀扬其名。不过,身为大唐开国元臣,一辈子的荣辱声名都寄于其上,面对国难,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中原,终究不可能永远乱下去,雄主出,而天下归。
宋齐丘脑中突然恍过如此念头,神思之间,原有些浑浊的眼神再度清澈起来,沧桑的面孔之间,流露出一抹坚定之色。只要他这把老骨头还有用,便要为国谋算,力抗北寇,宋齐丘作此决心,至于身死之后,那就不是他非他能去顾及的了。
李璟这般,心情沉重地回到澄心堂,这原是他读书习文的地方。大抵知道国遇艰难,钟皇后亲自前来作陪,李璟与钟皇后间,是二十多年的夫妻感情了,也算是琴瑟和鸣,有其相陪,心情才稍微好了些。
不过稍晚些的时间,再度收到噩耗,不过这回,非淮南军事,而是皇二子、乐安王李弘茂薨了。李璟闻之,心神俱毁,口吐鲜血,竟至晕厥。这也算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了。
李璟也算是子嗣众多了,但运气不好的是,多早夭亡,尤其是年长的几个儿子。从三子到五子,都是幼亡,让李璟一次次遭受丧子之痛。
也就长子李弘冀命硬些,且有勇略,具志气,外镇润州。二子李弘茂,自幼聪颖,容貌秀澈,有文才,也算长成,年十九,却又突然薨逝。
当此国难之际,再度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连遭重创,李璟也难扛住。金陵宫城之内,沉湎在一片哀伤的气氛中,皇帝李璟终究是病倒了。
以皇太弟李景遂监国,诸臣辅之,署理军政,应对外事。而李璟自己,则选择料理爱子后事,如此选择,未必没有逃避的想法在内……
一时之间,南唐竟有国势飘摇之状。
南唐素以文道昌盛著称,满朝臣子皆词客,李璟亦以辞赋治国,以文制武,大涨文德之风。但此时的南唐,还享受着先主李昪的遗泽,朝野内外尚有不少能人。
南唐诸军,并非没有将才,比如寿州的何敬洙,鄂州的刘仁赡,濠州郭廷渭,庐州的许文禛等人。不算少了,但这些人中,真正受到李璟重视的,却没有几个。
也就是国难之际,忠臣、良将的表现,才陆续体现出来。但即便到这个地步,经刘彦贞惨败的教训,受到李璟重用的,仍是皇甫晖、姚凤之流,倒不是这二者十分不堪,只是非干城之才。
长江南岸,当涂,近月以来,自南唐诸州县,陆续有官府征募的勇壮,集聚而来。到如今,足足三万的壮士,分为六座大营,每屯五千,每日操练军阵刀兵。
负责南唐当涂大营的,是屯营使陈觉,宋党的中坚人物,宋齐丘的“铁杆马仔”。几年前以闽事党争遭贬,如今宋齐丘还朝,也即被启用,受大任,管理这支后备军力。
这三万新兵,屯于当涂操练,其用意很明显,就是为了支援寿春战事的。而在负责操练的军校之中,有不少将才,陈德诚、郑彦华、林仁肇等。
尤其林仁肇,他是闽国旧将,被举荐应征,直接拜为指挥使。此人性格果毅,身材魁梧,武艺高强,更兼将略,尤为出彩。
李璟一朝,还是任用了不少外将的,比如此前平楚的咸师朗,已受命渡江援应的皇甫晖,还有林仁肇这些闽国旧人。在原本的历史上,这林仁肇可算是南唐最后的一位名将了,即便如此,已是独木难支,还被李煜枉杀。
江上风寒,背后是整齐的操练声,林仁肇六尺之躯,伫立于营台,表情冷肃,北向而望。
“指挥使,你还在想着北上与汉军交战?”一名军校走到林仁肇身旁,好奇问道。
闻问,林仁肇面无惧色,反露峥嵘,豪迈道:“都说汉军勇不可当,我却不以为然,都是一个头颅两条胳膊,我南方岂无勇士?”
“不过!”回头看了看冰寒天气中,被他操练的新兵,林仁肇又道:“仅以此军,想要与汉军作战,却也还差得远!还需加强训练,否则上了战场,也是送命!”
“是!”
“林指挥,屯营使有令,请诸将军帐议事!”这个时候,有屯营信使来,传陈觉令。
闻言,林仁肇眉头立刻便皱了起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挺明显的厌恶之色。对于这个陈觉,林仁肇有些不齿,事实上,当涂大营很多军校都对其不满,颐指气使,作威作福,豪不亲爱士卒。
“我这就去!”嘴角轻蔑地扯了下,林仁肇答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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