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还有一请!”司超又道。
眼神稍微一瞟,刘承祐说:“讲!”
这回,司超面容间流露出的,是一种伤怀,对着刘承祐,拜道:“颍州团练副使康俨,因督造下蔡浮梁不力,影响大军转运,为留王都帅所杀。其罪固死,臣只为其家人,请些抚恤,以全袍泽之情!”
听其言,刘承祐讶然,审视着司超,只见这老将,一脸坦然。回他说道:“司卿有此心意,朕又岂有不成全的道理!”
待司超谢命退下,刘承祐脸上还留着满意的神情,对王溥道:“虽则还没有进军,朕对这司使君,已充满信心了!”
闻言,王溥轻轻一笑:“司使君之沉着忠厚,是令臣十分敬佩的!”
“这几年,朕于禁军中,提拔青俊壮士,但是,似司卿这样忠勇安分的功勋老将,还是值得一用的!”刘承祐却是叹了口气,感慨道。
顿了下,刘承祐又问:“可知那颍州团练副使康俨,是怎么回事?”
第91章 吉兆动兵,再临寿春
王溥纵是万事通,对于康俨被杀的事,也未知。去调查问询了一番,方知晓情况,向刘承祐汇报了一番。
“我们这个王都帅,还真是威风八面呐,毕竟一个团练副使,说杀就杀了!”闻之,刘承祐则感慨道。
当然,也就因为是王峻,刘承祐方才这般态度。如果刘承祐自己,遇到同样的情况,只怕也会毫不留情地将那康俨枭首示众。而从王峻前营统帅的身份来说,是有在营中,军法处置的权力的。
不过,人性从来都是复杂,难以捉摸的,而况于天子。同样的事,对于不同人,结果往往都是不同的,乃至大相径庭。
“张永德!”刘承祐把还在同潘美研究战局的张永德叫到身前。
“陛下有何吩咐?”
迎着张永德好奇的目光,刘承祐道:“朕方遣一老将用事,也欲托重任青俊。在东京的时候,便同郭卿谈论过,以你独领一师!”
突闻此言,张永德面色一喜,不过又流露出少许踌躇之色。见状,刘承祐问:“怎么,没有信心?”
刘承祐这般说,张永德哪里还能有其他反应,抱拳表态:“请陛下令,末将即往效命!”
“倒也不用着急!”刘承祐抬手,指着舆图,吩咐道:“寿州以南,庐江地区,比起黄、光,可谓伪唐腹地。绕过寿春南下,难免成孤军之势,抓紧时间,好好熟悉了解一些南边的军情。同潘美一道,朕届时让他同你一起!”
“是!”张永德应道。
边上的潘美听了,神宇之间,也露出了兴奋之色。
稍微处置了一波军务,刘承祐问张德钧:“贤妃呢,身体如何了?”
“贤妃娘子正在寝帐歇养,已着御医诊断!”听皇帝问起,张德钧赶忙答道。
刘承祐闻言,眉头稍微皱了皱,吩咐道:“朕去看看!”
应命,张德钧赶忙头前引路。
还在船上之时,折娘子便感身体不适,到下蔡后,也未有明显的改善。以折氏向来康健的身体,刘承祐只当她北人,难习南方水土,让她好好休养。不过,这都叫上御医了,由不得刘承祐不关心。
至寝帐,直到榻前,折娘子正躺于其间,观其面色,虽然少了些红润,看起来,倒也没有什么大碍的样子。
“官家!”折娘子欲起身行礼。
刘承祐侧坐于榻边,轻按其手:“不必多礼。”
又探手在其额头贴了一下,一股温热,却也不烫,同自己比较了一下,体温正常。刘承祐轻声问道:“感觉如何了?”
感受着天子的温柔体己,折娘子俏脸恢复了些许红润,唇角却带着点笑意,点了点头。
见状,刘承祐眼中生疑,这才看向边上的御医,严肃道:“你说,贤妃身体是怎么回事?”
面对刘承祐威视,御医不敢怠慢,躬身拱手,微笑着对刘承祐道:“陛下,娘子身体只是稍有劳顿,休养几日即可。有近般反应,却是娘子已有孕在身……”
闻言,刘承祐先是惊讶,随即一喜,抚着娘子娇靥:“当真?”
“诊其脉象,娘子孕已月余,害喜之状明显!”御医道。
“哈哈……”刘承祐大笑。
帐中内侍女官们,也都堆着笑,向刘承祐表示恭喜。
低头打量着折娘子,娇靥如花,目光分外柔和,此女,似乎真的有旺夫贵子之相。心中满溢着喜悦:“值大征之际,天降麟儿于朕,此气运所钟,吉兆于我军,必然大胜!你这肚子,争气!”
折娘子心情自然也好,感受着刘承祐探进被窝,摸在自己腹部的手,道:“妾伴驾而来,原为侍奉陛下,而今身体不便……”
“你倒也不用多想!”刘承祐摇摇头,安慰道:“朕身边这么多人,还怕没有人伺候吗?你有孕在身,当好生养胎,再给朕诞下一子,此次南征,朕记你一大功!”
没有多久,皇妃折氏有孕的消息,传遍了征淮大军。在军中宣慰使的卖力宣传解释下,皆言此乃天降吉兆,护佑大军,南征之战,必然大胜。类似的宣传,对于将士们而言,是很有洗脑效果的,总归是喜事,大伙也信这种说辞,原本以寒冬之故,有些回落的士气,再度上扬起来。
随后,刘承祐再度召集征淮诸将军议,议定十一月一日,动兵南下,再围寿春。
贤妃折氏以有孕之故,留于下蔡安养。折娘子以身体之故,原本打算还东京,以免给刘承祐添麻烦,但以其孕初,怕路远折腾出问题,才打消了此心思。
折娘子还建议刘承祐,再从东京召人来军前侍候,比如贵妃高氏,直接被刘承祐拒绝了。他刘承祐可不是离不开女人的人,再者,在军中他不只是皇帝,还是统帅,也不好再从东京召后妃……
刘承祐用兵,从来就一个“稳”字。南进寿春,先以韩通率铁骑、龙捷骑兵南下,游弋于寿春周边,又让向训派遣一支水军南下,将寿春周边,水陆通道切断,隔绝其内外消息。
其后,又率下蔡大军,主力、辅兵及民夫七万余,推土机式地稳稳南下,至寿春城前,三里之外,以步骑策应,大作土木工程,筑垒造营。
先营北寨,以中军、龙栖、铁骑驻之;次营西寨,以护圣、奉国军驻之;再营南寨,以龙捷、小底两军驻之;东面临水,立水寨而阻之;又营寨于东北,加以辅卒、民夫,再造浮梁于淝水。
一步一桩,两日一寨,稳如老狗,一点机会都没有给城中的守军。何敬洙二人,不是没考虑过出兵袭扰,然而见到汉军那般小心谨慎,狮子搏兔的战法,也就息了心思。
寿春城下,比起前番,天子刘承祐御驾亲临,北汉大军声势浩大,更盛往前。五座水陆大寨,将寿春围得水泄不通,将锁死,困牢。
营垒不只牢庞大固,还稍稍兼具舒适,大量的辎需,陆续南来,屯于城外,兵加粮秣,数以百万计。北汉大军,在刘承祐的指挥下,做足了在寿春城下过冬的打算。
而围城的汉军,除掉辅卒、民夫之外,仅善战之步骑,各军加起来,便将近四万,可以说,东京禁军大多半的精华,都被刘承祐带来了。
寿春虽则坚固,但面对北汉大军如此相迫,却也有种摇摇欲坠之状。城中军民,除了何敬洙,等少数死硬份子,难免人心动荡,尤其是其中的百姓。何敬洙这名老将,虽然爱兵惠民,但终究到任时间不长,到任之后,也只专于军事,还未腾得出手,施恩于百姓,而聚民心。
随着汉军再围困寿春,赫赫兵威,直冲斗牛,淮南大地上空的阴冷,也难敌汉军兵甲之森寒。消息传至江东,金陵朝廷,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第92章 金陵冬寒
时值仲冬,江南地区,也逐渐步入最寒冷的时间。金陵城,比起往年冬日之盛,却是差了不少,民间议论纷纷,人心渐有不稳。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正是江北的战事。
虽然有一段时间了,江北有战报来,南唐的信骑没有再蠢呼呼地高呼“祸事了”,并且察觉到民心不稳,南唐朝廷也加强了金陵的戒严与管控,并且着手封锁江北的败报。
但是,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而金陵更是处处漏风,基本上,金陵的士民们都知道了,北汉大举入侵,唐军连连战败。
并且,随着朝廷兵马调动频繁,打造军械,大募勇壮,征集钱粮物资。虽然南唐这十数年来,积攒了不少的本钱,尤其是李昪当政期间,但耐不住支出也多。
特别是李璟继位以来,大造宫室园林,喜设筵席,用度奢靡。对外动兵,不能算少,但多徒费兵马钱粮,入不敷出。
也正是因为淮南半壁与江南半壁,在经济上能形成互补,方能支持住南唐君臣的挥霍享受。而今北患之来,顿时跟炸了毛一般,反应激烈,拼了命也要抵御汉军。
随着南唐朝廷的大举备征,金陵物价随之上扬,普通士民生活成本直线上升。战争带给南唐百姓的不良影响,已经逐步在金陵城体现出来了。
当然,在这北方寒流,萧萧南下之际,总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习圣贤书者。
郑王府,后园,亭阁之间,暖室之内,清雅生香的环境间,一名容貌秀美、气质俊迈的少年,正提笔练字,一首温词,一蹴而就。这便是南唐皇帝李璟六子,郑王李从嘉。
嘴里轻声念了几句,轻赞道:“温公之词韵,令人向往啊!”
李从嘉俊秀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温润的笑容,招呼着候在一旁的内侍近前,问道:“你看孤这字,写得如何?”
内侍是宫中所派宦官,侍候郑王,耳闻目染,也是通些文才的,对于主人,当然是恭维赞誉有加,说得少年,眉开眼笑。
“这幅字,就送给你了!”李从嘉开心,对内侍道。
内侍赶忙道:“小的谢六郎赏!”
少年不知愁滋味,扭了扭纤长的手,突然问道:“近日我听府中人在传,说北寇南侵,这是怎么回事?”
迎着李从嘉好奇的眼神,内侍小心地说道:“据说是北方的汉朝,突然出兵,袭击我边境!陛下已然遣大兵北上援救!”
“这些北人,果然好兵伐,兴此无名之师!”李从嘉恍然地点点头,道:“不过朝廷既已发兵,想来应当无事,足挡敌寇!”
“殿下说得是!我大唐承天下正朔,国力强盛,汉兵之来,自有将当之!”内侍嘴里这般说着安慰李从嘉,没有将北方的败况拿来影响郑王殿下安逸恬静的生活。
李从嘉则来了兴趣,说道:“再给孤铺好纸,孤要作诗一首,为抵御外侮的将士们祝愿!”
内侍赶忙动作着,嘴里道:“六郎有此心,陛下得知,定然欢喜!”
同在此时,金陵宫城内,皇帝李璟正自着恼着,淮南的局势一日日在恶化,败报频传,汉军的压迫,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即便已然过去二十余日了,李璟犹记得,当初得知刘彦贞全军覆没之时,那种心悸与惊惶。李璟这段时间来,可谓食不知味,寝不安眠,无一日安然。诗词歌舞,宫廷奢玩,都难得地让他提不起兴趣。
“陛下,大臣们都到齐了!”
闻报,李璟勉强打起了点精神,吩咐摆驾。
宫城正殿内,几名南唐的重臣,已在座等候,其中气度最盛者,乃是自洪州还朝的太傅、楚国公、权枢密使宋齐丘。原本李璟是晋其为太师的,宋齐丘固辞人,仍为太傅。元臣老迈,但值此国难之际,却隐隐有成为国家主心骨的趋势。
在内侍的引导下,李璟面无表情地入殿,正座受礼,扫了几名臣僚一圈,李璟难得利落地问道:“说吧,又有什么坏消息?汉军又有什么动作?”
臣子们互望了几眼,由枢密副使李征古起身,禀道:“陛下,是湖南的消息。边镐那边上报,楚兵皆反,朗军猖獗,长沙军心动荡,粮秣不足,军需缺乏,已不足守。朝廷再不救援,湖南之地则必失!”
一听这话,李璟顿时便怒了,当殿斥道:“这边镐怎么如此不中用,三万大军,还镇不住区区湖南,竟被一干逃兵溃卒,乌合之众,逼到这等窘境!”
“陛下,湖南之事,边镐使君固然有责,但时局发展至此,也非他一人之过!”韩熙载出声说了句公道话,说这话时,瞥了眼宋齐丘、冯延巳等人。自宋齐丘回金陵后,朝中他们这些南渡士人立刻便被压制住了,论对南唐的军政的影响,还得属这些江淮官僚。
“咸师朗呢,他为何不领军北上,与边镐合军,先击溃朗兵和叛军!”李璟又说。这段时间,李璟显然对各方的形势、战况有了些恶补,至少能简单地说出个道道来。
李征古道:“咸使君那边,叛军不绝,蛮乱不止,桂州方向又有南汉军队的威胁,不敢擅离!”
听其解释,李璟心情更加郁闷了,脸色阴沉得十分难看。见状,宋齐丘出声了,倒是一脸淡定的模样,说话也直接:“陛下该下决心了,湖南已是一片泥潭,离乱之国,不可久持。已是泥足深陷,当求自拔,壮士断腕,如割腐肉!”
“时下,刘彦贞兵败,寿春城围,江北告急,应对北汉入侵,才是首要。湖南那边,当果断舍弃,将入楚的大军撤出。在江南募集十万丁壮,也不如这入楚的两三万军,只消撤回,休整一段时间,不加训练,便可北调御敌!”
“楚人如此相逼,能够顺利撤还吗?”李璟显然也有这心思,只是顾虑重重。
见状,宋齐丘严厉地回道:“边镐等人,守不住湖南,若连撤退的本事都没有,那么这些兵丁,北调亦无用!”
说完,语气稍微缓和了些,道:“以如今的情况,在楚诸军,必人心思归,让他们驻留湖南,四面楚歌的情况下,与出兵作战,或许艰难。但让他们撤军回国,必然踊跃而起,楚人难阻!”
入楚之军,是一干军纪彻底败坏了的军队,他们不愿与楚人作战,又岂会去与更加凶悍强大的汉人拼命?这一点,不知宋齐丘有没有考虑到,或者说,考虑到了,没有提出来。
韩熙载则出言,安李璟之心:“陛下,据察,朗州王逵、周行逢那干武夫,皆是贪鄙好利之辈,虽号称‘十兄弟’,实则各怀鬼胎,都对湖南之地抱有野心。我军在湖南,则其尚能勉强同心共逐,一旦我军撤离,其必不会过于相阻!”
“毕竟那干武夫,绝对不愿拿手下士卒同我军消耗,面对我朝撤军,他们更可能坐视,转而分食湖南,各据其地,称王称霸!”
“唯一可能阻我撤还的,只有汉军!但澧州汉军,终究兵寡,独木难支,难成大碍!”
听韩熙载这番分析,李璟还没反应,宋齐丘倒是淡淡然地捋须,说道:“韩侍郎的话,倒有几分见地,湖南之师,陛下可放心下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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