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实的车轮,承载着厚重车身,行进之间,颠簸不断,虽然这几年来,中原的道路交通有所改善,但也只是有所改善罢了。而朝廷为淮南战略,针对中原各州的交通改造,也基本上都集中在几条水运干道上,以朝廷当初那薄弱的财力,也只能勉强做到在河道上的基本投入。
至于陆途官道,也只有地方州县,在农闲且仓廪稍有积粮之时,响应朝廷的号召,整缮道路沟渠。
是故,几乎是瘫卧在车驾内,行进间走过一段坎坷,所产生持续颠簸,颠得他昏昏欲睡。这还是官道,情况都是这等恶劣,就更别提其他了。
也就是近来无雨,否则道路泥泞,大军南下,还要再麻烦些。
身体一晃一晃的,刘承祐忍不住朝身边的折娘子道:“等朕腾出手来,定要将国内的道路,好生修整一遍。道不通,路不平,何以富天下!”
类似的话,刘承祐已经说过不少次了,但是受限于国力,基本上,都止于嘴上。在这方面,刘承祐很像个嘴强王者。
在旁闻言,折娘子不由笑了,递上一颗冬枣,对刘承祐道:“官家自有雄心壮志,但像你平日说的,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急不得。”
“朕很急吗?朕可从来不急!”见小娘子以自己的“语录”来谏自己,刘承祐微微一讷,张口咬住美人的手。
嚼了嚼枣,甚脆甜,刘承祐抬眼看着折娘子,风姿动人,一把将之拦入怀中,道:“朕不急其他,此刻却要急色!”
言罢,却是在折娘子身上大逞口手之欲,小娘子虽则羞臊,却也只是面红耳赤地逢迎着……
当然,刘承祐只是一时性起,很快便放过了娇喘吁吁的折娘子。
伸手微微掀开窗帘,朝銮驾外望了望,紧密护卫在御前的是奉宸营将士,各个高头大马,孔壮威武。奉宸营外围,铁骑军,都指挥使韩通以行营都部署,统管营前事务。
空气中的冷风,一股脑儿地往里钻,降了降温,也将銮驾内旖旎的气氛驱散不少。探手在外感受了一会儿,刘承祐即向车驾外的张德钧吩咐道:“张德钧,传陶谷!”
“是!”
很快,以两次使唐,熟悉南唐国情,得幸被点名随驾的陶舍人,自后边赶了上来,骑了匹马,匆匆忙忙,气喘吁吁的。
有外臣在,车驾内折娘子早早地整理好凌乱的衣裳,再披上一件袍子。
“不知陛下有何吩咐?”陶谷请示道。
“天气甚寒,接下来只会越来越冷,拟制发回东京,着有司再多被御寒之被服、鞋袜、手套,取暖之煤、炭。将士们曝霜风,冒冰雪,为国征战,要尽量保证其少受冰寒之苦!”刘承祐直接吩咐着。
“是!”闻言,陶谷赶忙应道。
“官家如此体恤下情,将士闻之,岂有不心怀恩德,尽力效死的道理!”折娘子在旁,不由感慨道。
“朕只是做该做的,将士背乡井,别骨肉,性命相交,为国浴血,岂能不厚待之!”刘承祐有些动情地说道,不过脸上很快又流露出一抹苦笑:“只是不知道,国库还能支撑多久,东京的宰臣们以及三司僚属,又要急白头了……”
“到哪儿了?”稳定心神,刘承朝外问道。
“回官家,还有二十余里的路程,便到永城,过了永城,便是宿州了!”张德钧做足了功课,适时地回道。
刘承祐看了看天色,日头正西斜,还算早,道:“传令,今夜永城宿营,明晨开拔宿州,地方官吏,不需迎候!”
“是!”
申时过后,大军至于永城,营于城左,水师携辎重,先发符离。
刘承祐亲往龙栖军中巡视了一番,受到将士们的热情欢呼,毕竟是起家的部队,不管什么时候,有这个关系在,在刘承祐这边,都是值得信任的军队。对于龙栖军,刘承祐也向来恩待。
回到御帐,刘承祐正欲查看前线是否有最新消息,就得到了一则喜讯。郭荣奏行营,已于二十四日,攻占濠州钟离,生擒伪唐兵马都监何延锡,杀敌七百五十一,俘一千二百三十,缴获战船七十艘。唐濠州团练使郭廷渭率濠州水师余部东下投泗州而去。
刘承祐闻报大喜,着来使汇报战报详情。原来,前番濠泗唐军异动,濠州军更是西进威胁涡口,奉朝廷之命,郭荣率徐沂之军西进,监视濠泗之军,拱卫运河,策应后方。
这个时候,恰逢赵匡胤在涡口主动出击,打了个大胜仗,濠州兵马损伤惨重,战力几不存。
彼时,郭荣正率军,巡视于临淮,闻涡口战况,顿时便动了心思,留徐州节度副使成德钦巡防于淮宿之间,自与沂州团练使陈思让统六千军西向,渡过涣水后,南趋钟离,想要趁着濠州重创之际,拔了这淮水之阴的要地。
郭廷渭与何延锡撤还濠州很快,没能让郭荣赶上趁虚而入的机会。了解敌情之后,郭荣与沂州团练使陈思让商议后,以陈思让率三营兵士,趁夜寻浅水渡淮,绕至钟离之后。经涡口一战后,濠州水军损失严重,对淮水的监控力度大减。
待陈思让成功渡河之后,郭荣则率大部,佯动于钟离东北的淮阳区域,此举立刻引起濠州守军的注意。其后,郭荣编竹筏,集舟船,大造声势,做出渡河之状,即便心怀迟疑,仍旧不敢不慎重,亲率两千舟师,前往拦截。
原本,郭荣与陈思让的目的,是打算调动濠州之军以歼灭,消灭其有生力量。但陈思让在南边,得知郭廷渭率军出发,何延锡独守钟离,果断突袭州城。
果然,何延锡不备,防东防西,就是未防南,被陈思让率军,一击而破城,占了州衙,生擒何延锡之时,其人还未反应过来。其后犹不止步,陈思让领军,趁势攻取钟离水寨,尽俘其营、船。
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得知后方变故,郭廷渭无奈率领手中仅存的水师力量,东流奔泗州,投泗州团练使冯延鲁。
得悉战报详情,刘承祐心情异常愉悦,感慨道:“赵匡胤在涡口打了个胜仗,郭荣又在钟离给了朕一个惊喜。”
“朕看这两仗,关键就是那个兵马都监何延锡,此人,真是我朝一员福将啊!”说着,刘承祐忍不住揶揄道。
随侍在侧的王著,也是喜笑颜开,向刘承祐贺喜:“捷报频传,我军连战连捷,攻城略地,淮南诸州,指日可下啊!”
第86章 驾临涡口
“拿下钟离,固然惊喜,但若说接下来,淮南唾手可得,倒也没那么容易!伪唐连遭重创,但尚有余力,淮南于汉为财税重地,于唐则为半壁江山,不会轻易放弃的!再者,即将到来的冰天雪地,就是一道阻我兵锋难关!”刘承祐倒是没那么乐观,保持着头脑清醒。
听皇帝这么说,王著一脸叹服,由衷道:“陛下胜而不骄,对战略形势洞若观火,如此君上,淮贼岂能敌之。尽取淮地,乃至渡江灭唐,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愿如你所言!”刘承祐看着王著说道。
对于这个书生意气的近臣,总体来说,刘承祐还是很满意的,没什么城府,心性纯良,又有文才,除了有些嗜酒的毛病与稍显迂腐之外,没有大毛病。更重要的是,此人很忠心,对于皇权也很敬畏。
“去,把淮南地图,给朕拿过来!”想了想,刘承祐吩咐道。
很快,王著同张德钧一道儿,将淮南军事作战地图给刘承祐翻出来。看着二人,刘承祐摆手道:“这一路,你二人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小的还是候着,以便官家差遣!”张德钧请示道。
“不用了!”
天色渐黯,御帐中左右立着十余台油灯,案边还有一盏粗烛,照得亮堂堂的。刘承祐一个人静静地拿着那张地图研究,凝思出神。
约以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听得外边当值的安守忠的声音:“参见娘子!”
抬眼,帐帘掀开,只见折小娘子亲自端着点试过安全的吃食,走了进来,直接到御前,看其还要行礼,被刘承祐止住了。
“官家,还是先吃点东西吧!”折娘子将膳食放到案上,冲刘承祐道。
刘承祐看了两眼,一碟焦黄焦黄的烤肉,一盘笋,一碗羹,再加一碗粥。
拉着折娘子的手,让其坐到身边,捂着肚子,刘承祐温柔道:“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闻到这香味,顿感腹中饥饿啊。嗯……真香!这是羊肉吧……”
尝了几口,刘承祐大赞。
“官家喜欢就好!”折小娘子琼目一弯,道:“这是我亲自烤的,还在府州的时候,陪祖父、爹爹,外出打猎,获有猎物,都是我烤给他们吃的!”
“我的贤妃,还有这般手艺?未曾耳闻嘛!”刘承祐爽朗一笑。
注意着刘承祐的神情,折娘子问道:“官家不觉得,我操持贱业?我身为皇妃,朝中御史们闻之……”
闻言,刘承祐打断她,淡淡道:“外臣们有进言的权利,但听不听在我,君子远庖厨,书生之迂见,不必在意。再者,多少年来,于百姓而言,岁月所求者,不过衣食而已。你能躬亲烹饪,做的是吃饭的大事,谁敢非议……”
见刘承祐还讲出道理来了,折娘子心情显然愉悦,对于郎君的通情达理,更觉欣喜。
“此行带上你,倒带上了一位厨娘,甚好!”刘承祐调笑道:“日后有暇行猎,也尝尝你亲射猎物的手艺!”
“是!”
稍微与折娘子闲谈几许,腹中有食,体力顿复,不过困意却涌了上来。
着人收拾残羹,刘承祐又拿出地图研究着,也没让折娘子退避。见状,美人探过脑袋,好奇地说道:“听营中在传,前线又打胜仗了?”
“郭荣率军,拿下了濠州州城钟离!”刘承祐说道。
点着头,折娘子说:“听闻这郭使君,是个难得人才,朝廷干臣。果然,立此大功,难怪官家如此器重于他!”
“郭荣之名,都传入后宫了?”刘承祐偏头看着折娘子,有些突兀地问。
骤闻此问,折娘子笑容微敛,叹口气,稍陪着小心说道:“陛下当知,深宫高墙,也难绝世间消息,妾在深宫,偶听人言罢了……”
看折娘子小心的模样,刘承祐轻握其手,安慰道:“你想哪里去了,我并无他意!”
说着,刘承祐干脆让她坐得离自己更近些,手指在地图上划指着:“动兵已一月,虽入淮南,但我军的活动范围,仍旧不大。此次三番大捷,连创唐军,大大削弱其兵力、实力,淮南诸州,可任我攻取。”
“然这一月来,战果虽丰,但在此前,淮水之阴,寿春未下,濠、泗又倚淮而戍,在淮南,却无一个牢靠的立足之地。大军屯于淮南,虽不虑唐军袭击,但终究是一隐患。”
“而今钟离被郭荣拿下,我军可从容南下,掌控濠州。以濠州为基,东可下泗州,取楚州,将淮水全数掌控于手,最大化地消除唐军水师的威胁,保障我辎需通道。向南,则可攻滁州,兵临长江,经略扬州,威慑金陵,使伪唐震恐!”
“甚至于西线那边,都可不完全受制于寿春,即便唐军死守,我自可从容分兵,攻略淮东。可谓一点开,多点开!濠州一下,淮南局势也就打开了,我军形势一片大好!”
“从赵匡胤以及郭荣口中闻,原本驻守濠州的郭廷渭是个将才,不易对付。能突破这道防线,那何延锡于我朝确是大功一件,朕倒想要见见此人,犒赏一番。哈哈……”
折娘子待在一旁,看着刘承祐神采飞扬、滔滔不绝的模样,清亮的眸子泛着异彩,嘴角带着笑意。
……
十月末的淮南,已然十分冷了,虽然还谈不上森寒彻骨,但冬风肆虐之下,总是让人难受的。相较之下,涡口的汉军要稍微舒服点,几座营壁,水陆相连,营中物资不缺,钟离被拿下后,几乎便没有了来自淮南军队的威胁。
一座坚固的浮梁,在赵匡胤的严格督建下,已然悬于淮水,沟通南北,成为北汉大军又一条稳固的后勤通道。大量的军需物资,已自宿州转运至涡口,囤积于此。
汉军寨前,赵匡胤与党进却站在萧萧北风中,脸鼻子吹得通红,似乎在等候着什么人。
打了个喷嚏,党进抹了把鼻涕,朝赵匡胤道:“这么冷的天,赵兄何必这般等着,不过一徐州巡检使嘛,旁人看了,还以为在恭候圣驾!”
嘟囔声止,赵匡胤突地扭头,朝党进呵斥道:“闭嘴!”
赵匡胤难得有如此严厉的时候,把党进吓了一跳,见状,赵匡胤深吸一口气,以一种嘱咐的语气,说道:“党兄,不可口无遮拦啊!这等戏言是能随意说的吗?需知祸从口出,此言要是传将出去,为有心人所趁,难免有患啊!”
见赵匡胤说得认真,党进神情严肃了些,点头抱拳:“是!”
“不过,赵兄对那郭荣也太过重视了吧!不过仗着出身与陛下的关系,若没有我们在涡口重创濠州敌军,岂有让其趁虚夺取钟离建功的机会。若是让你独领一军作战,允以经略之权,必能再建更大的功勋……”党进道出他心中真正的想法。
闻之,赵匡胤摇摇头:“这等话,不可对外言讲。对于这位郭使君,我也有所闻,如名声属实,当是国家良才。况且,以当今天子之识人用人,徒以幸进,岂能被委以如此高位,授以方面之权?”
听赵匡胤这么说,党进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道:“赵兄,我本不是个多嘴之人,只是这心里,为你鸣不平啊!”
赵匡胤却笑了笑,拍了拍肩膀,遥望远处,一行骑队,已然进入视野:“来了!”
至于党进嘴里所言“不平”者,却是朝廷对涡口大捷的反应。除底下的指挥士卒外,三名主要将领,那水军指挥直接升任靖江军右厢都指挥使,在水军人才缺乏的情况下,很正常。党进则进两步为宿州兵马指挥使,关键是赵匡胤,朝廷没有一点表示。
对此,党进有些不乐意,毕竟浴血厮杀,冒死作战。倒是赵匡胤,心里虽有疑窦,但没有表现出来,不过,通过其父赵弘殷在禁军中的关系,大概探出了点风声,问题应该出在王峻身上……
而了解到这一点,赵匡胤则更冷静了,不骄不躁,静待时机。在赵匡胤看来,王峻纵使从中作梗,但只要皇帝看到他的能力功绩,便足矣,迟早有他崛起的机会。
“来者可是郭使君?”骑士由远及近,赵匡胤迎了上去,朗声问道。
伴着勒马的吁号,郭荣住马,居高临下,看着英武魁壮、目光如炬的赵匡胤,翻身下马,一拱手,以一种审视的目光冲他平静道:“你就是宿州团练使赵匡胤吧,果然名不虚传,人中俊杰!”
“郭使君谬赞,在下实不敢当!”赵匡胤谦逊道。
这是郭、赵二人,头一次直面交流,两人互相打量着,赵匡胤尽显一身英雄气,郭荣身材样貌虽则平庸,但气质贵重。都觉对方,非常人,有的人,看一眼,就心生好感。
此前几乎没有什么交情,若要什么寒暄老谈,也不现实。
略作熟悉之后,赵匡胤便亲自引着郭荣入营。
“御驾什么时候至?”郭荣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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