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表情一敛,李少游冷峻的目光,似刀子一般刮过几名头目:“你们都是我提拔的人,有些丑话,我先说在前头了。不干净的手脚,赶紧给我处理干净,揭不过去的,自己坦白,自请其罪,或有转圜余地,保住一条命。”
“此次,陛下在上头盯着了。我不希望,要到动用武德营的地步!这,算是我给你们最后的告诫!”
“都听明白了吗?”
“是!”
“散了吧!”李少游摆摆手。
不过,还是留下了两名亲事官,李家的部曲,李少游亲自培养的人。
考虑了几许,李少游对两人吩咐道:“王景崇的那些人,也给我调查,要整顿,就来个彻底,来个大调整。他手下那些人是什么品行,我还不知道吗?”
“只是如此,郡公岂不是与王副使撕破脸皮了?”
“他王景崇算什么东西,配与我相提并论?”突地一扭身,李少游轻蔑道:“为了争权夺利,连武德司的利益都不顾了,这等人,得让他知道疼,让他知道武德司到底谁是主官!”
“而况,他以为这样,就能打击到本公?官家睿智深沉,又岂是那么好利用的?”
“本公,也不打算忍了!”
李少游说这话时,阴狠的目光中透着点狡黠,也代表着,一场明争暗斗,又将展开,甚至可能波及到整个武德司。
“那后赞毕竟也是从五品的都知,如何处置,若直接杀了,只怕不妥。”其中一名亲事,在李少游神思之时,向他请示道。
淡淡地斜了其人一眼,李少游说道:“搜集些罪证,罗织些罪名,还用本公教吗?而况,本是死有余辜之人!”
“属下明白了!”
情绪慢慢地舒缓了下来,李少游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从容淡定,说道:“武德司京畿都知的位置,本公将从你二人中,保举一人。”
一个承诺,让二人欣喜不已,看向对方的眼神中,同时也带上了些敌意。
第43章 事毕
在武德使、寿阳郡公李少游于武德司衙堂大发其威之时,邢国公府,后宅书房,郭威从张永德嘴里得知了,天子探监郭荣的情况。
慢慢地眨动着眼睛,一副思忖的模样,郭威老眼之中,看不出什么波澜,甚是平静。
“妇翁,看陛下之意,并没有严办荣哥的意思,做出那番严厉姿态,想来只是为了给外界一个交代。用不了多久,荣哥便可出狱,前往徐州任职了。”看着郭威,张永德继续说道。
“唔……”郭威轻应了声,仍在考虑着什么。
张永德虽算不上绝顶聪明的人,但素质也算高了,见状,不由问道:“小婿的考虑,是否有不妥之处?”
缓缓偏过头,看着这个器宇轩昂的女婿,郭威面容舒展开来,淡淡笑道:“你看得并没错,你妻兄擅杀濮州刺史,虽显鲁莽,但其本是该死之人,区区一个张建雄,岂能让我儿陪命?以天子的英明,他心里,凡事都有所衡量的。”
“不过,经此一番挫折,对郭荣也算是一种磨砺,别看他平日谨慎笃厚,但其刚直烈性却是深到骨子里的。过刚易折,此番过后,想来他也当明白这个道理。”
说完,又看着张永德,叮嘱道:“你也当牢记,日后在大内当差,不可招摇张扬,谦逊做人,沉稳做事!”
“谨记妇翁教诲!”张永德本就算是好相处的人,对郭威更是敬重恭顺。
“重进那边,也将老夫的嘱咐转告与他,他的性子……”郭威说到一半,一抚额,摇头道:“罢了,你们的话,他哪里听得进,找机会我亲自交待!”
轻轻地叹了口气,郭威语气明显放松不少,道:“然而此次,对我郭家而言,未必是件坏事!”
“为何?”张永德略带好奇。
“这几年,郭家昌盛,全族吃国家俸禄的有数十人,军中、朝堂的旧部、故吏,也是不少,势力庞大。而今老臣逐渐凋零,只有我郭家仍旧屹立,太过扎眼了。而天子……”
郭威说着,明显带有唏嘘了:“如此一场风波,正好降缓解一下那些小人们的嫉妒之心。也看清了,哪些是倚权傍势之人,哪些值得一交,哪些可以信赖,倒是一大收获。”
“人得知足惜福!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否则我只怕苏、杨等元臣的结局,就是我家的下场啊!”
郭威的话,把张永德吓了一跳,那张俊伟的面庞上,带着少许的迟疑:“不至于此吧,天子目光如炬,识得忠奸。而且,小婿观陛下对妇翁与荣哥,还是十分器重与维护的,对小婿,也十分厚待……”
看张永德的反应,郭威或许想叹一句你太年轻,不过更加感慨,潜移默化之间,天子已然如此得人心。
嘴里则向张永德表示认同:“你说的不错,天子仍旧器重我郭氏,但正因为如此,才应当善省己身,勿负君恩。”
若是刘承祐知道郭威与张永德的对话,恐怕就要叹上一句:郭威,不是大忠,便是大奸。然后,继续用防兼行。
张永德点了点头,不过郭威一番话,还是让他心里打了个突,想了想,忍不住问道:“妇翁,陛下探视完荣哥的情况,我便来郭府探望,若是陛下知道了,是否会作他想?”
闻问,郭威轻捋须,目光中流露出“孺子可教”的意味,温声反问道:“你可有想过,天子何以特地让你陪他去探监,结束后又允你之假?”
张永德微微吸了口气,略微不确定地说:“陛下是刻意,让小婿将荣哥的情况告知妇翁?”
郭威点了下头,给了他一个确定的反馈,低声呢喃道:“陛下这是向我表明态度,以安我心呐!”
又几经考虑,郭威一副做出了重大决定的样子,暂时没有理会张永德,低头提笔在一份奏册上书写着,一蹴而就,用上自己的印,装好,交给张永德吩咐道:“你再进宫,替我将此奏书交与陛下!”
“是!”张永德上前接过,应命的同时,按捺不住好奇:“妇翁,这是?”
郭威也没有故作神秘以隐瞒,道:“我的致仕陈情罢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让张永德大感愕然。
……
翌日稍晚些的时候,刘承祐收到了进宫当值的张永德转呈的郭威奏疏。
刘承祐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完全没有前一日的怒不可遏,看完郭威的辞呈,很是诧异,稍作思量,嘴角微微勾起。
看着躬身候在殿中的张永德,刘承祐直接道:“郭卿乃两朝元老,社稷重臣,正年富力强,何以言退,那岂不是朝廷的损失?”
“张永德!”
“臣在!”张永德应道。
刘承祐朝他吩咐道:“你既替郭卿传书,也替朕传一句话。告诉郭卿,朕需仰仗他的地方还很多,断然不允其所辞。这样,也不知郭卿身体如何,让他再多休养一段时间,待身体康复了再为朝廷效力!”
“是!”听完刘承祐的话,张永德有种说不出感觉,心里莫名一松。
待张永德退下之后,刘承祐看着侍候在御前的王著:“你说,郭威何以在这个时候,上书请辞?”
面对天子垂训,王著想了想,答道:“臣大胆猜想,是为郭荣之故。御史与武德司两路查察之人,皆已回京复命,对于濮州张建雄案陛下想来已有所决断,郭公是欲以书换郭荣一命!”
听其言,刘承祐忍不住多瞧了王著一眼,只见其脸上仍旧是一种指点江山的快意。此人,毕竟年轻,也没什么城府,当真什么话都直来直去地讲,也敢讲……
“近来,因濮州事,朝野之中,也是议论纷纷吧!”刘承祐说。
“正是!”王著有些好奇,天子为何明知故问。
刘承祐语气一厉,道:“你去政事堂传诏,朕思近来朝中舆情汹涌,人心不定,以致政务有荒怠之事,朕甚恼。望群臣善自警醒,用心理政,勿要风闻漫议!”
刘承祐这话,说得已经算严重了。此诏一出,聪明人都能看出,针对濮州案引起的朝野风波,天子要降降温,出手遏制了。
又一日,刘承祐降诏,讨论已故濮州刺史张建雄在任期间,所犯之罪。没有逝者已矣的宽容,罪证俱全的情况下,大臣们能说什么,天子的态度还摆在那里,于是张建雄死后也不得安,追加重罪一十四条,身后之名毁尽。
又数日,刘承祐再让群臣,议镇宁军节度使郭荣“误杀”犯官张建雄之罪,群臣议,罪不可恕,然情有可原,夺其爵职,贬至徐州任巡检使。
而在这段时间内,群臣看得到的,京内外有十数名三院御史被罢免问罪。
群臣看不到的,是武德司内,进行了一次进净化,动静小很多,但手段酷烈异常。似京畿都知后赞,跟失踪了一般,很自然地杳无音信了……
第44章 太后相召
“见过官家!”
刘承祐缓步跨过慈明殿门,基本无视面带嫣然,矮身行礼的宫娥。
有快一年的时间了,刘承祐到慈明殿问安的频率减少了,要知道,哪怕是继位初的那一年半载,仍旧保持着晨起到慈明殿请安的习惯,即便因国事有碍,也会让皇后符氏代为侍孝。
但凡事,也就怕个坚持,如今,刘承祐军政国事不像继位之初时那般地紧迫操劳,慈明殿这边反而来得少了。究其缘由,还是母子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淡了。
从去岁开始,先是因灭佛之事,后又因李氏亲贵陆续解权,连番的动作,难免让太后伤心了。
即便如此,太后仍旧保持着他的贤明,刘承祐要灭佛,她便将殿中的佛龛、佛像封存,不看佛经,转习道经,又专门请东京道门进宫讲道。针对被解职的李氏亲贵,虽然心里怜惜弟弟们,也未多话,平日里还时时召入宫中,耳提面命,让几个舅舅安分守己……
如此这般下来,刘承祐少至慈明殿,倒也不是不愿,而是不敢,心里难免产生些愧疚之情。平日里未尝履及之时,都是让一后二妃,多多陪伴。
不过此番,刘承祐却是应太后之召而来。入内,恭敬行礼:“见过太后。”
太后是越发雍容华贵了,一举一动,都透着母仪天下之姿,令人敬服。正在亲自侍弄皇长子刘煦喝粥,瞥了刘承祐一眼,并未搭理他。
拿起一方丝巾,给刘煦擦了擦嘴,在其耳边呢语了什么。小刘煦望了望刘承祐,稚嫩的眼神中带着一丝陌生感,但还是听话地脱离李氏怀抱,迈着小腿朝刘承祐走来,几乎是扑到刘承祐身上,抱着他的小腿,望着他低声唤道:“爹爹……”
低头,望着那含有些怯惧的小脸,稚嫩的面庞间隐约能看出淑妃耿氏的神态。刘承祐心有所感,弯腰将之抱与怀中,坐到食案旁,从李氏手中拿过粥碗,继续喂食。
“你还记得秾哥生辰吗?”见其状,太后柳眉上扬,问道。
刘承祐默然,他当然是记得的,轻抚着刘煦的脑袋,怅然道:“一晃,秾哥都快满三岁了。”
“你说说,这一年来,一共见过秾哥几次?再忙于政事,也别忘记还有个孤子在慈明殿!”李氏当真难得训一次刘承祐,嘴里说着,看向长孙的目光更添几分怜惜之情。
“你如今,后宫佳丽渐充盈,不知是否已然忘记了耿淑妃。我对她,是有所愧疚的。”李氏叹了口气。
闻言,刘承祐似乎也回忆起了耿氏,深呼吸一口,道:“改日,我带秾哥去他母亲陵前祭拜一番。”
言罢稳了稳心神,刘承祐将刘煦朝腿上提了提,揽在怀中,随口问:“娘召我前来,所谓何事?当不只是为这小儿吧!”
提及此,李氏慈和的面容间浮现一抹犹豫,还是问道:“你要将你小舅外放?”
听此问,刘承祐暗道果然,抬眼看向李氏,轻声说:“舅舅又进宫向娘告状诉苦了?”
刘承祐此言,并不好听,能够感觉到其中表露出的不满。不过,李氏并没有见怪,而是平静地叙来:“我几个弟弟,唯有幼弟业,最不放心,也最怜之。我知其意骄,你若不愿用他,效洪信、洪建之事便是,何必将他贬出开封,还是到原州那等边地……”
李氏言语间,并不掩饰对幼弟的爱护,这般娓娓叙来,反倒使刘承祐说不出什么重话了。
想了想,刘承祐对太后道:“娘,我也不愿让你们姐弟千里分离。只是,此次舅舅犯我大忌了,必须有所处置,也算小惩大诫了。这两年,对外朝事,娘或许不甚清楚,但舅舅当其职,却屡屡越权,掺和朝中军政。”
“将话说开了,我正是看在娘的面子上,才对他多加容忍。但是,舅舅心气太高了,又倚仗您的势……”
李氏忽地凝视着刘承祐:“官家是怕我干政吗?”
刘承祐一讷,迎着太后那认真的眼神,轻轻地摇摇头:“娘你这话,就说得严重了!”
稍微斟酌了下措辞,刘承祐道:“我只是觉得,眼下舅舅,并不适合待在朝中了!”
听其回答,李氏凤目深凝,盯着刘承祐瞧了好一会儿,只可惜刘承祐始终保持着那副淡然。良久,李氏轻叹道:“官家,是越发像个皇帝了!”
从李氏的语气中,刘承祐听出了一些心酸之感,有心宽慰一番,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只闻李氏,怅然说道:“自乾祐二年起,刘信问罪看守睿陵,慕容彦超幽居开封半载之久,刘赟职权被夺,你舅舅们陆续解职,去岁冬又传出刘崇的风波……刘氏宗室与李氏亲戚,都为你所疏远。”
“原想都是一家人,可多加帮衬你,稳固江山。天下乱了如此之久,皇朝更替如走马换灯,若无亲信体己之人……唉,罢了,我只恐你变成孤家寡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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