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崧,刘承祐嘴里咀嚼着这个名字。对于这些前晋遗臣,这么长时间下来,刘承祐也多少有些了解,其中就包括这个李崧。
尤其在此前苏逢吉案,查察其罪之时,便有关于此君与苏逢吉之间的房产矛盾报上来。苏逢吉遭贬后,刘承祐还做主将其两京之房邸,还给李崧。
李崧这个人,要说文才,或许算不得惊人,当世当朝便有许多人都能超过他。不过这个人,履历异常丰富,当过很多官,州镇职吏,三司六部,宫廷翰林,累至宰相,可以说,当官办事的经验十分丰富。
在前晋的时候,可谓其仕途巅峰,即便受举于耶律德光,也颇受厚待。不过,自归附大汉以来,便开始转霉运了,虽然朝廷对类似他这样的旧臣一直是赏个官位,供养着。此前得罪苏逢吉,差点被迫害,此后一直在集贤殿,苏禹珪属下,混日子。
“栾城一战,所救晋臣之中,就有他吧!”刘承祐考虑间随口问道。
“正是。说起来,陛下对李学士还有活命之恩!”冯道含笑道。
“前番契丹主入东京,所获晋臣中,唯有冯卿与李崧,最受荣宠。得与冯卿并列,其才具,朕倒是有些信心的!”刘承祐慢悠悠地说。
听刘承祐这番言语,冯道这边,反倒心头一紧。以他对天子的了解,当不会无的放矢才是。何以提到契丹事,莫非对“降辽之臣”有什么看法?
想到这儿,冯道又小心地转变口风:“李崧之才具,臣也是十分佩服的,世无完人,就是识人眼光,偶为障蔽。”
“冯卿所指,莫非石敬瑭?杜重威?”刘承祐说。
“陛下聪颖,老臣叹服!”冯道夸奖道。
石敬瑭出镇河东,杜重威率师抗辽,此二者,都是李崧极力举荐的。虽然可能是出于当年时势国情的缘故,但从结果上看,唐、晋之亡,都与石、杜二人,有莫大的干系。
自动屏蔽其恭维,刘承祐又想到了什么,说:“洛阳查办的李鳷与李屿,是他的兄弟吧!”
西征还师途中,经停洛阳之时,刘承祐处置了一批违法的官员,那二李就在其列,是被当作典型来树立的。
闻其言,冯道终于回过味来了,禀道:“陛下若心怀顾虑,为淮阳郡王,另择良师即可,朝中人才咸集,翰林学士李浣,文才卓著,学问通达……”
李浣,是宰相李涛的弟弟。
“就选李崧吧!”刘承祐却突然抬手,朝左右吩咐着:“让陶谷拟制,以李崧为淮阳王太傅!”
“是!”
解决了一桩事,刘承祐心情又松了些,瞄向冯道,顺势问道:“中书门下,可有新事?”
“正要回禀陛下,大名府上报,临清王已斩成德军副使张鹏!”冯道观察着刘承祐的表情,小心地答道。
果然,闻其言,刘承祐眉头直接深锁起来,以一种难以名状的心绪,喃喃自语道:“怎么都是一镇节度副使啊!”
“可曾查明,何故杀之?”刘承祐问:“朕要听实情!”
闪过那么一抹犹豫,冯道还是老实地答道:“张鹏以‘降辽’之事,讥讽临清王!”
第117章 帝幸瑶华殿
张鹏,并不算出名的一个武夫,得以载于史书上,大抵还是因言获罪,为高行周所杀。此人,早年是跟着后唐末帝李从珂讨生活,累迁军职,有勇力,士伍多服其勇,亦有戍边抗辽之功。大汉立国之后,被刘知远任为成德副使。
不过有异于大部分武夫的是,此人少时当过和尚,识字,善口辩。并且,此人喜大言,管不住自己的嘴,常出高谈阔论,大放厥词。前番南下,欲进京谒君,路过邺都,高行周亲自设宴款待他,然后一场指点江山的大论,竟惹得杀身之祸。
此人在邺都群僚面前,大谈后晋倾覆之事,议君论将,评点政策,明里暗里,有点替晋少帝石重贵洗白的意思。要知道,以当下的“主流”看法,晋室之亡,多落在少帝的昏聩上。
而张鹏,突出奇论,说是藩辅之臣,不作为,惟务敛财,寡忠于国家,投降于契丹,以致宗社泯灭……私下里如此说也就罢了,关键是在高行周对他的接待宴上,简直是指着和尚骂秃驴。
说张鹏此人,也算取死有道了。即便到了汉廷中枢这边,大部分臣僚也是支持杀之,包括冯道这个老好人在内。阖国藩辅,当初投降契丹之人,何其多也!
此前,邺都那边,上表东京,请斩张鹏,刘承祐心怀迟疑,留中不应。
“临清王另上告罪表,言怒而杀张,请朝廷治罪!”在刘承祐心情复杂之时,冯道又轻声补充了一句。
“以妇翁之宽和,竟生杀心,可想而知,张鹏其言之失,犯其怒何甚!”刘承祐幽幽一叹,话里却是偏向高行周了。
纵不提其国丈的身份,就冲着其坐镇邺都,以眼下东京的情况,刘承祐正需岳丈的支持。
故,哪怕对于高行周的做法并不满意,刘承祐也得压下心头泛起的别扭感,并对此事收尾。
“传诏,成德军副使张鹏,受大汉俸钱禄粟,不思报国,反念前朝,心怀异志,口出狂言,蛊惑人心,意图不轨,当处以极刑!”刘承祐淡淡地说着。
顿了一下,又吩咐着:“张鹏虽有罪,临清王不待朝廷制下,擅定其罪,处刑罚,亦失妥当。着削其半年俸禄,以示惩戒!”
两道诏意,算是刘承祐给张鹏之死做定性收尾处理了。总得来说,张鹏死得并不冤,多言横议,自取灭亡。
刘承祐真正不满的是,在朝廷未下诏处置的情况下,高行周随随便便就把张鹏给杀了。说得严重点,这就是在蔑视天子与朝廷的权威,既然知道事前上表,还在朝廷未允的情况下,将其斩杀了,一定程度上,打脸的性质更加严重。
当夜,怀着一个不怎么好的心情,刘承祐幸瑶华殿。来得突然,让贵妃高氏都有些措手不及,忙不迭地收拾迎奉。
“妾身参见官家。”艳丽的面庞间,带着意外的喜悦,髙怀瑾盈盈下拜。
“平身。”刘承祐伸手亲自将高氏扶起,随后一摆,对因他到来,上下忙碌起来的宫娥侍宦们吩咐道:“都不用折腾了,一切从简,弄点吃食来即可。”
刘承祐的语气,让人听不出咸淡,高氏秀丽面容间的笑意稍微敛起了些。官家一如既往地沉稳肃重,但显然,今日的心情不怎么好。
怎么都是枕边人,与刘承祐深入交流也有一年多了,这点异样感,高氏还是熟悉的,隐晦地朝殿中的侍使了个手势,示意彼辈按刘承祐的吩咐办。
高氏是个聪明的女人,面无异状,曼妙的身姿袅袅而动,亲自引刘承祐入座,侍驾在旁,含笑应道:“官家国事繁忙,今日怎么有暇到妾身这边来?怎么也不提前吩咐,倒让妾身手忙脚乱。”
原本因老丈人之事,刘承祐是怀着点怨气而来的,然感受到美人的温柔,刘承祐心绪自然而然地平静下来,他刘承祐,还不至于拿女人来出气。
不假思索,刘承祐抓着髙怀瑾的手,一股温热的触感,慢慢涌上心头,嘴角咧开一道轻松的弧度:“许久没到你这里,我来看看。”
闻言,高氏美眸几乎眯成一条细线,与刘承祐依偎在一起,声音愈显轻柔悦耳,低低地答道:“官家能惦念着妾身,妾身心里,也就满足了。”
把玩着高氏的手,不似大符的柔软,以习武之故,要稍微粗粝些,但别有一番感触。
一边叙着话,高氏边亲自给刘承祐削着梨,动作熟练,切成小块。美人不管做什么事,都显得赏心悦目的,刘承祐侧着身子,平静地观察着高氏身姿动作,心头微微荡漾。
拿起一瓣梨肉,高氏自己咬了一口,将剩下的一半递到刘承祐嘴边。刘承祐只需动动嘴,品尝的同时,舌头还顺势在高氏玉指上卷了一圈,增添了一番男女间的情趣,惹得美人面带臊意。
“这是新贡进宫的鹅梨,皮薄多浆,香味浓郁,有去火解毒的功效……”高氏在旁介绍着。
“鹅梨帐中香……”刘承祐脑中下意识地蹦出这个短语,貌似还是在前世看某个宫斗剧,落下的印象。
收起那不知飘飞的思绪,刘承祐慢慢地坐起身,示意高氏朝自己靠近些,手随意放到美人的娇臀之上,很自然地替她活络经血。
嘴里,刘承祐随口问道:“你兄妹而今都在东京,累妇翁独镇邺都,是否想念?”
感受着刘承祐羞人的动作,高氏面颊生热,正气息微喘。但听其问,快醉了的头脑,立刻又清晰起来,精致的眉目之间,闪过一缕黯然:“不能侍奉爹爹膝下尽孝,却是我兄妹的罪过。”
在高氏身上嗅了口,刘承祐作恶的手停下,眼神一刹间似乎变得深邃了许多,道:“妇翁终究年老了,替朕坐镇邺都,稳定魏博,已有一载,操劳日盛。朕有意召其入京为官,就近辅弼,休养身体,还可使你们父子团聚。”
闻言,高氏顿时面露喜色:“倘如此,妾身谢陛下厚恩。”
贴着美人私言密语这么久,没感觉就不是男人,很快刘承祐便不再压抑自己,拦腰抱起高氏,便往榻上去,贵妃也不扭捏,很善解人意地迎合……
榻上帐间,在谈话前,高氏已提前命人,布置好了夕熏,沁鼻之香,催人情欲。
折腾了不短的时间,等帝、妃相偎而出内寝之时,准备好的晚膳,已然凉透了。
第二日,髙怀瑾便派人,暗中探查,朝中出了什么有关高行周的事。这个女人可不傻,刘承祐绝不会无缘无故到她这里,提起召高行周来京任职之事。
很快,得悉其事,贵妃认真地思考了许久,亲自写了一封信,让大哥高怀德送往邺都。
第118章 商贾
冬至日将临,整个东京内外,都陷入一片热闹而祥和的气氛中。刘承祐的皇位渐固,权威日盛,朝局稳定,随着时间的流逝,好处也慢慢体现出来了,政稳军稳,方使民稳。
尽管东京的底层百姓,日子仍旧艰难,但比起去年,可要好过得多。开封这座城,似乎自带商业因子,时局稍一稳定,这氛围就起来了。
为过冬至,上至勋贵,下至贫者,无不更易新衣,备办饮食。而帝都的达官贵人,高门大户,多广散其财,采办节货,整个东京市面上,慢慢进入了一个短暂的消费繁荣。
天虽寒,万物萧索,但东京的热闹,却是没有掺半点假。开封城外,汴河以南,闾舍密布,馆店颇多。冰冷的天气下,阻绝了大部分人出门的意愿,但道路间,仍有不少人来人往,出入开封,为生计而奔波。
汴河之上,已有数座虹桥,沟通两岸,是连接南北的要栈。临近虹桥,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客驿,但挺热闹,看其招牌,以售各种羊肉为主。
骡铃声在这寒天之下,显得格外清晰,远远可视,自远处旷野中,一支商队正缓缓东来。骡车二十余辆,护卫几十人,这等规模的商队,在当世,也不小了。
道左,已然候着一名中年人,身着绵袍,跟着两名家仆,从其气态,当是个商人。此人名叫何福殷,是东京城内一个名气不小的大商贾,家财万贯,靠山挺硬,乃燕王府,早年曾为赵延寿行过商。
他候于道旁,显然就是专门等人的。待商队靠近,立刻遣仆人上前问话,搞清身份之后,露出职业性的和善笑容,迎了上去,亲切地招呼着。
帘布拉起,一名唇衔长须的壮年男人,一跃而下,动作还挺矫健,拱手还礼。
“李兄!”
“何兄!”
商队的主人姓李,名进,见到何福殷,收敛起了身上的那股剽悍之气,语气中带着点恭敬:“岁寒,怎劳何兄冒犯风亲迎?”
“无妨!”何福殷呵呵一笑,上前拍了拍李进的肩膀:“以你我的交情,别说这点北风,就是再加冰雪,又有何碍?”
“途劳道远,暂于馆舍歇息,再行进城,为兄已备好了酒席。”
“悉听兄长安排!”李进应道。
商队在很快便被驱赶到那客驿后的空地上,着人看守,就近用食。何福殷与李进两个,则入内交流,酒已闷好,肉已考好,只待享用。
座位靠着窗,透过缝隙,隐约能望见客舍外的冬景。
“汝州此行,可曾遇到什么麻烦?货物如何?”几杯酒下肚,何福殷问道。
“基本还算顺利!”注意到何福殷的眼神,李进轻笑道:“何兄放心,这一批煤炭,没出问题!”
见状,何福殷也是呵呵一笑:“有李兄亲自前往,我自然是放心的。”
李进是依附与何福殷的商人,跟着何氏,这两年也小有家资。此番,是受何福殷之命,带队前往汝州,采购煤炭。东京是座城市,各类资源需求巨大,临冬之后,对于取暖的煤炭、木炭、柴火之类的物资更是奇缺。
看中了这一点,何福殷便动了心思,而在中原,汝州的煤炭,还是很有些名气的。此番李进拉至东京的煤炭,有七成都是何家的。
气氛渐渐热烈,李进开始给何福殷讲起汝州的见闻:“汝州那边,防御使刘使君是个能吏,治下安定,经过朝廷的几番剿匪,中原匪盗几乎绝迹,一些毛贼,我自可料理。如今做此等货殖,比起以往,却是安稳不少。否则,逾四百里往东京拉煤,恐无利可图啊!”
“若非早知这等情况,我又岂会让李兄前去冒险。”何福殷笑眯眯的。
“如欲谋利,还是得走船啊!”李进摇着头,感慨发自肺腑。
事实上,在交通不便,运输艰难的情况下,往东京拉汝煤,真赚不了多少钱。但是,对于这批煤,何福殷另有用处,腊月将至,天气只会更寒冷,正是雪中送炭的好时机,东京的达官贵人们,恐怕没有一家不缺这取暖良材的。
“只是朝廷明文免除关税,但这一路走来,除了汝、郑二州,可是一点不曾少啊!”在何福殷把玩着酒杯的时候,李进又一脸肉疼地道。
闻言,何福殷却摆手安抚着:“货物安全皆可,所缴关税,悉由我出!”
此话落,李进那粗犷的面上,顿露爽彩。
“对了,何兄。我自汝州,带回了一车当地的瓷器,质地颇为不错,以我之见,若贩之,或有利可图。”突然想到了什么,李进随口说道。
何福殷也不以为意,随口说道:“先看看情况!”
“这天真冷啊!”感慨声落,李进猛地灌了一口酒,感受着喉咙的辣意,说道:“还是这酒水生意好做啊,不愁获利。不知此家主人,背后站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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