髙怀瑾这自知之明,很受刘承祐喜爱。
“贵妃飒爽英姿,女中豪杰,令人心折啊。”大符笑眯眯地对着高氏,说道。
闻言,髙怀瑾也浅笑以对:“皇后钟灵毓秀,才貌双全,也令臣妾感佩……”
两个女人聊起天的同时,刘承祐倒是不说话了,心中暗下决定,此后再不让二者同侍御前了。
“官家,文明殿通事郎来报,冯相公求见。”内侍脚步匆匆,走至园中,躬身朝刘承祐禀道。
“朕有国事处理,你们也累了,回宫休息吧。”闻报,刘承祐收了心,对二女说道。
“恭送官家。”动作整齐,盈盈下拜。
……
“免礼,坐下说话!”殿内,见礼过后,刘承祐态度一如既往,对冯道格外礼遇。
“谢陛下!”冯道也一样,恭顺极了。
“冯卿进宫,寻朕何事?”刘承祐直入主题。
见状,冯道也不啰嗦,起身躬着老腰,神色倒是越发自然,自怀里掏出一叠折起的书文,抬手呈上:“陛下,这是老臣在西京的宅邸、庄园、田地、钱粮,愿全数献出……”
冯道突然来这么一手,倒让刘承祐十分意外了,眼神中满是审视,盯着他,诧异道:“冯卿这是何意?”
冯道保持着动作,弓着身体,老腰竟也还能挺得住,嘴角扬起点谦恭的笑容:“老臣思国事不畅,帑藏空虚,朝廷用度欠缺……”
“冯卿忠心体国,让朕惭愧啊!”财产清单、宅地契落入手中,刘承祐稍微看了一遍,命内侍递还与冯道,感叹了一句。
随即表情一肃:“不过冯卿还是收回去吧,国事再艰难,还不至于让老臣尽献家产。堂堂朝廷,传出去,让人笑话,使天下轻我大汉!”
闻言,冯道脸色仍旧没有太多变化,平静地说道:“西京圈地占农,老臣亦有过错,而今愧悔难当。与其为将帅所查,军吏所执,莫若主动献出。老臣但求,陛下念臣这一身朽骨,免臣囹圄之苦……”
听冯道这么讲,刘承祐面露了然,起身,走到他面前:“冯卿,有话但可直言,何必作此以退为进的姿态?”
“老臣不敢。”被直接戳破手段,冯道没有什么尴尬,反而微微松了口气,眼色一闪,恭声说道:“西京乱象,确当整治,然凡事过犹不及,急刑峻法,滥加株连,臣只恐牵扯出更大的乱子。”
“而今西京,上下官吏,其心动荡,人人自危,想来陛下亦当有所耳闻。陛下有澄除弊病之心,然倘若矫枉过正,乱的,可就不只是西京一隅之地了。请陛下审之。”
刘承祐打量着冯道,心中思考着,是什么促使这么个油滑的老狐狸,主动请告。莫非是,真怕有一天史弘肇搞到他头上?
“冯卿免礼,卿之意,朕明白了。朕这便下诏,让史弘肇收兵还营,以弭其乱!”
第30章 收获
对刘承祐的干脆与果断,冯道也惊讶了,这少年天子,如此好劝?抬眼但见刘承祐那平静的表情,眼睛都不怎么眨,冯道也是有些恍然,想来皇帝心中是早有计议。
果然,刘承祐淡淡然地说道:“这两日,朕于洛宫,对西京之舆情沸腾,也有所耳闻,早有停罢之意。”
“此番,正可从冯相之请。”刘承祐很给面子地对冯道说。
“陛下英明!”冯道又弯了弯老腰。
君臣间的气氛,始终挺和谐了,刘承祐缓着步子,徘徊了一阵,抬指幽幽地说道:“史卿勇于任事,朕前番委以史卿全权,以整西京不良之风。然其性过刚,急于刑杀,处事或有失当之处。任命之时,未及深思熟虑,却是朕的过错。”
听刘承祐之言,冯道老眼眯了下,皇帝的话总归是值得细细品味的。别看这数日史弘肇领军于西京逞凶使威,但对其行事作风与手段,恐怕天子心里也是不满呐。
心理活动丰富着,冯道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嘴里接着话:“陛下言重了!”
刘承祐自个儿想了想,抬指道:“西京的臣僚们,这几日受惊了。冯卿德高望重,人情熟络,就替朕好好抚慰一番吧。告诉诸文武职掌吏员,西京乱不了,让他们安心。”
“遵命!”冯道应命。
告退之后,信步朝宫外走去,冯道微佝着身体,脸上满是认真思索的表情,一直到出皇城,上车驾,方才叹了口老气:“这个皇帝,不好伺候啊……”
“西巡的目的,不会就是如此吧。”冯道忍不住嘀咕,不过想了想,又暗拊:“倘如此,那天子的城府,就更让人心惊了!”
西京的风波,表面看来,是史弘肇借王命,盲目扩大,肆意打击,倾掠财产。但是以冯道的老辣,综合这些时日的情况与同刘承祐的交流,已经完全明白过来,整场风波背后真正在操纵的,还是这个近来安处深宫的少年天子。
天子设立的武德司,虽有亲从之名,实则行密探暗谍之事。对宫外的情况,只怕是洞若观火,而坐观其变。
假查贪惩恶之名,行打击豪右、占田夺民、树立权威之实。顺带着,导致史、苏而二臣对上了,趁机拿下苏逢吉这个戾臣,还使史弘肇那武夫彻底自绝于朝堂。而今,又在人心最为动荡的时候,下诏罢其事,抚慰人心。
这一箭数雕的手段,虽然仍显稚嫩,但是,以皇帝的身份来做,把控全局,效果绝对不会差。
想通了这些,哪怕是冯道,也是忍不住心生感慨。当然,对这大汉天下的信心,似乎也更足了。皇帝会使用手段,在这么个世道局势,可不是什么坏事。
并且,感慨的同时,也不由得开始思索,在今后的日子,如何与这个锐意进取的天子相处,如何把握君臣之道。凡有为之君,都不是好伺候的。老狐狸几乎已经预料到了,如今的大汉朝堂,迟早要经过一轮清洗,苏逢吉下狱就是个很明显的政治信号。
在接下来的朝堂变局中,他要考虑好,当如何保全自身。有一个基本原则,屁股往天子那边坐。
“相公,回府吗?”赶车的仆人自辕架上问道。
回过神,冯道操着苍劲的声音,吩咐着:“去西京留守府,他的病,也该好了!”
在西京起动荡之后,留守李从敏,便告病在家了。
西京的这场风波,在刘承祐的干涉下,终究是结束了。不过在结束前,还是有个小插曲。史弘肇似乎有点嗨过头,查抄上瘾了,对刘承祐的命令竟然阳奉阴违,还是刘承祐下令夺了他的差遣,勒兵还营,方才告终。
刘承祐随后下了一道“安官诏”与“安民诏”,主要是为了消化成果。经过后续的统计,这一次整治,西京管境之内,共释民两万余人,增加在籍人口近两成,这也是刘承祐最在意,降下严令,着各地方官府妥善安排。
至于其他如钱粮、布帛、土地之类,数量虽然不少,但于如今的朝廷而言,也只是杯水车薪,倒不是特别为刘承祐所在意。苏逢吉在其间,贡献份额可不小。
而经此打击,西京的这股歪风邪气,是被压制住了,至少短时间内,上下官吏都晓得要收敛了。
以刘承祐诏意故,官员、贵族们暂且安心了,不用再担惊受怕。但是对于此事,不少人都有所“反思”,心中的怨气很重。
基本上,都指向史弘肇了。纵观此事,史弘肇真的是一个十分合格的背锅人选。手段粗暴狠辣也就罢了,吃相还十分难看,他可是,真吃饱了,财色威名俱收。
当然,不乏聪明人,能够察觉到背后那只黑手。但是,皇帝是好直接埋怨的吗,尤其是这么个皇帝。
经此事后,西京上下,对刘承祐这个天子,只怕也是不敢再有所小觑。
三月十七日,刘承祐降诏。天下诸道州,禁止买卖人口。有流民逸户,但至官府登籍造册,不计已往身份、罪过,录白身,悉给土地,发放粮种,租借耕具……
刘承祐这道诏令有点狠,除了继续勾引那些逃遁山林的民匪、民盗之外,也在诱惑那些逃户,以及依附豪贵的隐户,为人谋作,哪有替自己耕种产出有积极性。背里隐含的意思便是,只要你投奔官府,便受官府保护,还得得到属于自己的土地,重建家园……
当然,以如今大汉的情况,执行起来,总归是有难度的。但是,不妨碍刘承祐先将诏令发下,能起到一点效果是一点,能有一点收获,是一点。
且待他日。
三月二十日,刘承祐携后、妃,率西京群僚及奉诏前来洛阳觐见的关右诸节度,于洛阳近郊祭天,为大汉江山以及天下百姓祈福。
这场作秀之后,刘承祐此次西巡也就接近尾声了。
不过还朝之前,对关中、河中之地,还有一些重要的安排与调整。
在到洛阳之后,刘承祐便传诏,让陕、华、同、晋、绛、河中、河阳节度前来谒见。
结果,河中李守贞、同州薛怀让,并辞不来。对此二者的反应,刘承祐并不意外。
第31章 首义三节度
洛阳南城修文坊,这是座自唐时留存下的里坊,名虽存,然繁韵不再。不过,仍旧是勋贵大臣们置宅的一佳选择。
坐落于其中,有侯府,乃镇国军节度使侯章在西京的别府。
傍晚时分,府堂之中,钟鸣鼎食,仆佣成群伺候。侯章于府中设宴,邀老友旧识过府一叙,所宴宾客为同奉诏来西京觐见的建雄节度使王晏以及保义军节度使赵晖。
此三人,要说交情有多深,那倒不尽然。只是在去年的时候,三人于陕州杀契丹将吏,婴城举义,献表晋阳,奉刘知远为帝。怎么算,都是革命的交情,难得同在一起,侯章相邀,总得给点面子。
侯章、赵晖、王晏三人,都是将近花甲之年,历经三代的老将了。然而从戎几十年,即便到后晋,军职最高也不不过禁军中一都校,中下级军官。
事实上,若非去岁契丹灭晋,华夏天倾,三人趁机而起,恐怕到了职衔也难有突破。然英雄逢其时,哪怕年迈,也自区区军校遽升为一方节度,权势名望财富俱拥。
在大汉建立之后,对三人,朝廷也是多加嘉勉,无论是刘知远还是刘承祐,这三人是朝廷善抚方镇的典型。再者,赵晖、王晏二人,也有镇守之才。
至于侯章,呵呵。这又是个典型的武夫,以贪猥闻名,镇华州不足一年,完全暴露出来了,居无善政,同赵、王相比,那是相形见绌。当然,要是比谁更差的话,侯章与那些贪暴凶残、草菅人命的武夫相比,又要稍微好一点……
“赵兄、王兄,我再敬二位一杯。”侯章年纪虽老,但精神看起来十分矍铄,身体很好,吃酒都是用吞的,一口下肚。
“侯兄请!”赵晖与王晏回应,倒略显矜持。只是稍微地抿了一口。
扫着满案美酒珍馐,赵晖形容肃正,善意地对侯章劝道:“国家贫瘠,天子提倡节俭,朝廷禁酒,我等于此饮宴,还需收敛一些……”
闻言,侯章当即摇着头,酒上兴头,口无遮拦:“赵兄不必多虑,天子还能管我们吃喝?从军卖命几十年,苦了几十年,到老了,还不让我们享受一番,世间哪有这等道理。再者,昨日皇帝设宴,不是也拿出御酒招待诸节度?不妨事。”
见侯章这态度,赵晖识趣地不就这个话题深入下去了,适可而止。与对案的王晏对视了一眼,似乎有了点默契,不可与之深交。
华州与陕州是邻居,侯章在华州的聚敛行为,他自然有所耳闻。其既不听劝,那也没办法。
喝了些酒,侯章一脸痛快,借着酒兴,感慨道:“想我三人,原在禁军,声名不显,为人所轻视。而如今,皆为节帅,坐镇一方,得享荣华,如此运道,也是上天钟爱我等啊。”
“还有赖朝廷与天子的信任与恩赏。”赵晖淡淡地附和了句。
“对,还要感谢契丹人,若无他们南下,灭亡了前朝,岂有我等出头之日。”侯章哈哈一笑。
“侯兄慎言!”对此人的猖狂,赵晖似乎有些不耐了。
侯章则浑不在意,反问道:“我所言,皆不得虚。赵兄何故,如此小心。”
“侯兄未闻近来西京之事?”话难投机,王晏于宴间甚少说话,此时沉声道:“连中书的宰相都被下狱了,我等孤身觐见,若不加收敛,只恐祸事将至!”
“我看吶,是二位太过敏感。我等皆有部曲在州镇,此番给皇帝面子,前来觐见,其还能无缘无故对付我们?至于那苏逢吉,不过一文人罢了,无兵无权,不足为道。这两日,天子对我等,还不是拉拢安抚……”侯章愈显骄狂,又或者酒意上涌,无所顾忌。
酒渐酣,但饮宴间的气氛却慢慢地尴尬起来,赵晖与王晏兴致不高,侯章则乐在其中。
感受到气氛不佳,侯章慢慢地也不乐意了,不悦之色几乎挂在脸上。想了想,侯章主动发问,说了点正经事:“二位,你们说天子召我等来西京,所谓何事?昨日宫中御宴,虽然天子讲话,绕来绕去的,但我也听出了点问题。其所言西面凶顽,居心叵测之徒,指的是谁?”
“该不会指的是我等吧!”说着侯章忍不住开了个玩笑,乐出声:“哈哈哈……”
见其醺醺之态,王晏眼神中鄙意甚浓,对今日赴约就宴,有些后悔。闷了一口酒,随意地说道:“天子所召诸节度,有谁没来?”
经这么一点拨,醍醐灌顶一般,嘴里却问道:“天子还召了何人啊?”
赵晖有些意外:“候兄不知?”
“我管他人作甚?”侯章一副理所当然。
“河中李守贞,同州薛怀让!”见状,赵晖嘴角不由扯了一下,表情稍显凝重地说道。
“李守贞?”闻言,侯章面露恍然,随后又不禁乐了:“这倒是可以理解,刘家抢了其儿媳,也难怪李守贞不敢来西京……”
侯章这肆无忌惮,竟敢直接调侃起大符之事,几乎同时,赵晖与王晏闭上了嘴,再没什么说话了兴致了。
“候兄,酒已尽兴,赵某便告辞了。”没过多久,赵晖离席告别。
王晏也随后起身:“我府中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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