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命人给每人奉上茶,然后,大汉皇帝与禁军高级将领们的第一次“座谈会”,正式召开。
“朕初登宸极,诸事缠身,到如今才召见诸将……”
基本上都是刘承祐在讲,在将军们面前,他的话难得地多了些,回忆创业辛苦,感慨时局艰难,勉励众将职守,展望大汉未来……基本上就是这一套。面对天子垂训,一干宿将听得很认真,完全没有打瞌睡的。
然后是一番畅谈,由其各抒己见,发表想法,提出一些建议。众将对此,初时还有些不适应,尤其是见到有专门的官员在旁记录之时,大老粗们都识趣地闭上嘴,光听不说,以免出丑。
最后,这场“座谈会”,还是演变成对关中抗蜀之战的讨论。对此,众人的兴趣明显要浓厚一些。
自午后,一直持续到晡时,方才结束,众将退去。对于这些将校,刘承祐暂且并不奢求其忠诚,那实在是不现实,但是,暂且拉近一下关系,加深一下刘承祐这个皇帝在他们脑中的印象,还是可以的。
而在这些将领中,还是有不少人才的,或智或勇或烈。除刘词、王殷、杜汉徽之外,尚有王全斌、王彦超、史彦超等人。
这个时代,名为“彦超”的人,还真的不少,郓州有个慕容彦超,鄜州还有个张彦超……
另外,还有个名为赵弘殷的将领。
第7章 恩赏问题
二月十一,帝御宏文馆。
“取灏吧。”殿中,在一众儒臣学士上呈的“御名”中,刘承祐挑了个“灏”字。
“灏者,明净宏远,既合水德,又显官家广阔胸怀,甚好!”刘承祐言落,坐在侧首的陶谷张嘴便舔。
作为自潜邸之时,便跟随刘承祐的臣子了,陶谷自然地升官,由给事中擢中书舍人、宏文馆学士、判祠部事。在宏文馆,只在大学士苏禹珪之下,苏禹珪,那可是宰臣。陶谷的目标俨然更清晰了,再进一步,政事堂可就有他一席之地了。
对其恭维,刘承祐已然习惯了,反应很平淡。对于御名,刘承祐并不以为意,皇帝名字,不是拿来给本朝人叫的,至多在著史的时候,提一句。刘承祐更改,只是依旧例,与臣民方便。易一人之名,终究比天下人避讳名谓、书写作文,成本要低许多。
面前候着的,都是些老臣,儒学之士,张昭、张允、李崧、和凝、李浣等人,可谓文气斐然。这些人中,似李崧、和凝,还是前朝宰相,虽有官身,且不低,但都被置于三馆,修书纂志,基本上是当吉祥物养着的,挺不受重视。
大汉自立国以来,就十分轻视文人,自上而下。似杨邠,便异常鄙薄儒士,觉得文章礼乐,皆为虚事,不足为介,哪有帑藏丰盈、甲兵强盛来得重要。
故,此番得到刘承祐的特殊召见以奏事,都挺喜悦的。
“陛下,先帝驱逐胡虏,拯溺天下,梳构山河,以开大汉。经臣等反复讨论,先帝尊号,拟为高祖,谥睿文圣武昭肃孝皇帝。”礼仪使张昭出列,奉上册章,说:“所献礼乐,欲以‘观德’为名,舞曲歌辞另行编写。请陛下御裁。”
闻言,刘承祐接过,虽然只是稍微浏览了一遍,但为表郑重,还是沉吟了几许,方才说道:“可!”
彼辈或文才出众,但于此时的刘承祐而言,非急用人才,况以刘承祐的文化素养,还没有与其谈文说词的能力。为免尬聊,稍微表现了一番对文才的重视,暗示了一番“美好”的未来,刘承祐未有多说,便让彼辈退下了。
登基之后,刘承祐将政事堂迁至广政殿侧。
踏入政事堂,抬手免了一干中书门下僚属行礼,直入堂内。还是几张老面孔,杨邠、王章、二苏、李涛俱在,杨邠与苏逢吉正在争论着什么,只见杨邠厉色道:“彼辈既无德才,在任上,荒于政务,尚不能尽其职守,未罢其权职,已经恩德,岂可再加擢升?”
有一段时间了,没听杨邠在政事堂内有这般大的嗓门,还这么激动。
紧跟着是苏逢吉的反驳:“陛下行登极,恩赏文武,难道要厚此薄彼?欲使众臣如何看待陛下?”
“你所提者,皆贪鄙之辈,纵一尉一簿,亦不得允,而况于六部司职吏员!”杨邠瞪着苏逢吉:“有老夫在,绝不允许无能之辈窃居庙堂,败坏朝纲!”
“好大的口气!”苏逢吉脸色很不好看,这几乎是在指桑骂槐了,冷冷地回视着杨邠,讥讽道:“你杨枢相,还能代替陛下做主吗?”
“你!”
苏逢吉这个人很阴,每与杨邠针论,总是很自然地带上刘承祐,仿佛他是代表刘承祐的意思,使旁人看起来,杨邠是站在刘承祐的对立面一般。听得多了,刘承祐心里也有些不耐烦了,对于这种假其威而满足私欲的做法,刘承祐已心生不满。当然,归根结底的原因,还是到如今这个阶段,刘承祐已不需苏逢吉来抗衡杨邠了。
在堂屋外驻足听了一会儿,对二人所争,刘承祐心里有些数了,无非是,苏逢吉想借刘承祐登基后封赏群臣的机会,给他的党徒们谋些升迁,顺便再捞上一笔,而为杨邠所拒。
“咳咳。”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但是,估计是声音太轻的缘故,并没有引起宰臣们的注意,等刘承祐现身了,方才被“眼尖”的苏禹珪发现,当先起身行礼。
“拜见陛下!”
刘承祐面容冷硬地坐到主座上,没等他发话,一干宰臣都习惯性地坐下了。落入眼中,刘承祐似乎被迷了下眼一般,用力地挤了下眼睛,扫向杨邠与苏逢吉,出言敲打一番:“诸位都是宰臣,辅理国政,如此争执,若传将出去,大失体统!三人成虎,知情者尚晓二公是为国事各抒己见,那些无知愚民,恐怕要以为我大汉宰臣不和,个中有什么矛盾龃龉了!”
被刘承祐这么一说,杨苏二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了,苏逢吉瞥了杨邠一眼,没多少诚意地对刘承祐道:“陛下所言甚是,臣等无状。”
杨邠怒容收敛,抬头与刘承祐对视了一眼,旋即微微倾了下身体:“请陛下恕罪。”
随意地摆了摆手,刘承祐明知故问:“何事,累二位相公争执如此激烈?”
闻问,在二人争论期间,始终严肃着一张脸的李涛取出了一本册子,呈给刘承祐:“陛下,这是臣等拟定文武百官升赏迁调名册,二位相公,对其中些许官员,有所异议,故有此争。请陛下御览。”
侍宦将册子恭敬地呈给刘承祐,顺手接过,翻开粗略地浏览了一遍,对上边的官员,除了少数人,他大部分都没印象,又或者是仅闻其名。
而所谓的官员迁转,似六部尚书、侍郎、寺卿、六军大将军、将军之类的,只是将各人轮换了一圈,兵部转吏部,吏部转刑部,刑部转户部……而三司六部诸寺监的实职,才是杨、苏二人争执的重点。
“诸公所议,朕基本没什么异议。”虽然看得漫不经心,但刘承祐决断却是做得迅速,提笔,在名单上钩划了几下,比如魏仁浦的位置调为枢密院直学士,范质升为中书舍人、知制诰。
“至于有异议者,着吏部有司,综合评比审核,议定!”刘承祐斜了苏逢吉一眼:“朕欲造恩典,却也不当滥施官职,国家新立,虽乏人才,但大汉朝堂,也不是无德无才之人可居的!”
此言落,苏逢吉愕然,杨邠也有些诧异,这一回,刘承祐的态度竟然是偏向他这一边的。打量了一眼刘承祐那平静的面庞,在他视线扫到自己之前,迅速地别过目光。
同时,刘承祐这话,实则也是些冠冕堂皇之语,朝堂地方,无德无才而居权位者,可是一点都不少!
“另外,俸禄加增之事……”
刘承祐话有点刻意地不说完,但王章很机灵地接过,有点激动地禀道:“陛下,而今国库枯竭,府廪空虚,外有战事,内有饥荒,国用尚且不足,何谈加增。诸大臣、勋贵,既受大汉恩禄,自当与国休戚是同,体谅国事艰难。臣以为,俸禄非但不能加增,还当削减,缓解朝廷的用度压力……”
在如今的大汉,冗官问题,实则还不是特别严重,但是,朝廷穷啊,其所带来的便是,养着那一干累朝勋贵,很费钱粮。
“臣反对!”话音刚落,苏逢吉立刻跳了出来:“百官为国羽翼,为陛下治理天下,岂能苛待?”
闻言,王章顿时怼向苏逢吉:“此非苛待臣僚,只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策,待翌日,国家富足,府库丰盈,再行恢复。”
“此言大谬!削减俸禄,让朝臣们如何维持吃穿用度,照养家人?”苏逢吉冷斥一声,拱手向刘承祐:“陛下,王章此议,必失臣僚之心,不可不察!”
“苏相豪宅数栋,良田千顷,还在意那点俸钱?”王章直接揭苏逢吉的短。
苏逢吉脸色大变,恶狠狠地瞪向王章,更欲发飙。
“好了!”刘承祐却出言打断:“此事容后再议……”
为这场争论收了个尾,不过加增俸禄之事,却是不用再想了,至于是否如王章所言削减,这个刘承祐还需审慎而行。当然,仅针对于朝臣、勋贵,对禁军,待遇是一点都不会减少的,哪怕朝廷再穷。
“各镇节度如何?”刘承祐转向另外一个话题。
这回由苏禹珪给刘承祐呈上一封奏册,基本包含了眼下所有臣服大汉的节度。很整齐,除依前职之外,并同平章事,稍有不同的,也是再加一些官衔,升爵位,比如刘崇、高行周、符彦卿、安审琦……
但这么一来,大汉天下,恐怕到处都是使相了!
使相遍地走,团练不如狗?
第8章 宰臣间的龃龉
新皇登基,加恩天下,安抚人心,以求支持,是必要之举。但是,为了收买那些本难以收服的人心,表现得如此“卑微”,在刘承祐看来,却是没有必要了。
虽然,天下节度并加使相,于汉廷而言,并没有付出什么实际的东西,但是,倘若如此,那这大汉朝的使相也太廉价了。且,加使相与不加使相之间,不只是加一个官衔,多层嘉奖的问题。
还涉及到一个权力限制问题,在方镇官员的推举与任命上,前番刘知远降下了一诏,加使相节度的分量要明显重一些。虽然朝廷的诏令,对地方的约束并不强,但是,且看日后。
另外,凡事也忌“一刀切”的做法,诸镇节度中,亦有强弱富贫之分,资历威望也有高低之别。
考虑到这些,刘承祐直接发话:“仍需考量!”
宰臣们有些诧异,眼神中都带着点不解,不明白这种几乎没有成本的拉拢手段,刘承祐为何不同意。显然,这些大臣,还沉浸在过去的思维当中。估计在他们看来,大汉与方镇共有天下,只需拉拢,勿使之叛乱即可,至于将各方镇复归朝廷控制,恐怕还没来得及想。
刘承祐语气肯定,将之打了回去,苏禹珪虽显无奈,却也只能暂且应下:“是。臣等再行商议一番。”
“还有何事?”深呼吸几口,似乎换了个心情,刘承祐扫视一圈,问道。
“陛下……”杨邠拱手答道:“徐州来报,武宁军节度使王周在治所,病亡!”
“嗯?”刘承祐有些惊讶,消息有些突然,前番才听闻其病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三日前。”杨邠答:“刚收到的消息!”
“可惜了。”刘承祐叹道。
王周这个人,官声很不错,在民间口碑不错,此前契丹南下,晋军投降,困守危城,还因感后晋恩德,差点自刎以报,宁死不降契丹。结果,为左右所阻(是否做戏,那就不确定了),大汉立,符彦卿自徐州移镇兖州,王周则被刘知远任命为武宁军节度使。
当然,刘承祐心里哪有什么可惜之情,他与王周又不熟,甚至已经考虑着以何人继之,但是场面话,总归是要说些的。
“派人告慰,以表朝廷态度!”刘承祐直接吩咐着,看向跟着刘承祐来的范质,唤道:“范质。”
“臣在。”范质立刻拜道。
“你写一篇祭文,以表哀思!”
“是!”
吩咐完,刘承祐对众臣道:“徐州乃东南财税要地,又与淮海相望,今我朝又与南唐相抗,恐唐主用兵北窥,需以能臣镇之,诸位,可议定一人,尽快!”
“是!”对此,一干人倒挺起劲儿的。
说了那么多,刘承祐嘴倒有点干,略作沉吟,看向杨邠,问道:“杨相,睿陵修建如何?”
这,似乎在提醒杨邠他的“重点”工作应该是什么。
杨邠脸色不变,微微抬手:“民力、物力不足,若朝廷不多加拨发钱粮,按照当下的进度,至少需半载的时间,睿陵才可能修好。”
面皮微微颤了一下,要是把刘知远在万岁殿再放半年,估计早烂透。当然,皇宫里,是有冷库的……
想了想,刘承祐叹了口气,吩咐着:“山陵之事,还需杨相费心了!”
刘承祐此时的态度,很好,似乎同杨邠君臣之间,并没有什么矛盾一般。
“是!”
在回垂拱殿后,让刘承祐意外的是,中书侍郎李涛求见,单独一人。就他这么偷摸的表现,便勾起了刘承祐的疑惑。
引起入内,落座,刘承祐直接问道:“李卿此来所谓何事?”
李涛也不迟疑,起手微微躬身,直接道来:“陛下,杨、苏等相,倚其为开国元臣,秉执军政,而专权肆意,争执不断,私心浮泛,而致朝局不宁,于国不利,请出为节镇,延缓朝堂争端。”
李涛说这话,刘承祐从其语气感受到了不小的怨气,他出此谏言,恐怕也是在担任宰臣的过程中,受了杨苏等人不少鸟气,事事都被压制,换谁谁不爽。
刘承祐喝了口茶,方才幽幽问道:“依李卿的意思,可趁机放一人出镇徐州?”
“臣正有此意!”李涛答道。
“砰”的一声,刘承祐突然拍着御案,双目如电,盯着他呵斥:“大胆李涛!”
李涛还有些愣,便问刘承祐一句疾厉的质问:“你是欲间朕与宰臣之间的关系吗?”
面对刘承祐这突然发飙,李涛吓了一条,还没坐热的屁股一下子自座位上弹了起来。但见天子怒目而对,霸气侧漏,不敢直视,深深一揖,解释道:“臣只是为朝廷安宁计,断无他意,请陛下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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