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附议!二皇子英勇果毅,亲历戎轩,威豪杰立,可为继嗣。”
有点出人意料的,继王景崇之后,一串的人,跟着附议,表示刘承祐当立。当然,也有一些人坚定的支持刘承训,只是相比刘承祐的呼声,要弱得多。
刘知远,显然也是有些意外的,自动略过那些呼声,目光在两个儿子身上打着转,观察着他们的反应。
刘承训有些泛白的面庞,掩饰不住惊愕色,手紧紧地抓着扶手,泛白的指节显示着他不平静的心理。至于刘承祐,则已恢复了平静,只是默默地站在那儿,从其脸上并不能看出什么,不过,袍袖下的双手,下意识地捏在了一起。而刘知远也相信,他这个二子,内心绝不似他脸上表现出的那么淡定。
刘知远双眼微微眯起,一时没有表态,让殿中的空气沉凝了一会儿,在气氛愈显沉抑之时,看着杨邠开口了:“杨卿,你觉得呢?”
此前,像杨邠、王章这样的实权者,都稳得很,并没有发话。可以说,站出来的朝臣,基本都是些没话语权的。
面对刘知远的询问,杨邠严肃着一张脸,毫不犹豫地抱拳,声音起得很高,坚定地表示对刘承训的支持:“嫡长有序,大皇子谦和孝义、宽仁有礼,达于治政,可为太子!”
杨邠的反应,倒没出人意料,毕竟,杨邠与刘承训的交情,也是有些年头了,他支持刘承训,很多人都知道,包括刘知远。
稍稍让人意外的是,史弘肇主动站了出来,瞥了刘承祐一下,略显傲然地大声道:“臣也觉得,大皇子当立。”
这二人一发话,刘承祐的“压倒性”的优势效果立时便减弱的许多,那些支持刘承祐的人,吼得再热烈,都不及杨邠、史弘肇等人的态度。
“郭枢密,你觉得你?”
郭威腰微弯,面色如常:“册立太子,既是国事,亦是家事,请陛下圣裁,臣必全力拥护。”
“逢吉,你呢?”
苏逢吉是早想说话了,一双精明的眼珠子转悠了两圈,思及此前刘承祐对他的示好,横了杨邠一眼,近前一步,恭声说:“臣以为,二皇子雄干之才,大类陛下,合当为嗣。”
“王相,你觉得呢?”
王章拱手,回答比较谨慎:“太子之事,仓促不得,还需慎重,陛下春秋鼎盛,可对二位殿下多加考察,以定最佳人选。”
听了几位重臣的意见,刘知远表情忽然放松下来,身体后仰微微靠在御座上,眼神一恍,飞到垂首而侍的冯道身上:“太师,你觉得,朕这两子,谁当主东宫?”
冯道在下边,正饶有兴趣地当着吃瓜群众,忽闻皇帝垂询,很是惊讶,这等事情,是他能随便发表意见的吗,两个皇子,每一个是好得罪的啊。
想了想,“颤颤巍巍”地出列,那双老眼仿佛更加浑浊了,禀道:“陛下,老臣以为,两位殿下,都是当世人杰,天资出众。老臣愚鲁,实在不管妄加评断,请陛下圣裁独断……”
估计刘知远也没打算从冯道口中听到一个确切的名字,沉吟几许,转头,目光投向刘承祐,审视着他,幽幽地问道:“二郎,这满朝诸卿,大部分都属意你当太子,你自己,怎么看啊?”
这下,崇元殿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刘承祐身上了。此一问,巨大的压力降临到刘承祐身上,其他人的无所谓,但是刘知远的目光,让刘承祐感到了一丝紧张。
若说一开始,刘承祐还有些懵逼、疑惑、不解,但随着那些他认识的、不认识的朝臣出言支持,他哪里还反应不过来。方才出言的朝臣中,也许并不是全部沟通好的,有些随波逐流,见机从众的。但,他才不相信那些人是为他“王霸之气”所折服。
在此之前,他在朝堂上可没什么根基,这么多人,若是都议立刘承训,倒也不会太意外,然而,现实恰恰相反。组织起这么多人,一齐发力,支持他当太子,事前他还不知道。
捧杀啊!
有人在背后算计他,他大哥刘承训估计还没这个心机,那么,只有杨邠了。
余光冷冷地扫了眼杨邠,此人满脸平和,但是,刘承祐总觉得他的嘴角,有些得意。
“朕的问题,让你很为难吗?”刘知远又问了,语气略显不耐烦。
眼皮一抬,目光与刘知远稍微接触了一下,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刘承祐深吸一口气,拱手说:“自古以来,立储之事,以嫡长为先,次者以贤。然而,儿臣论长论贤,都不如大哥。儿无德行,不敢与兄长相争。”
刘承祐沉抑的声音很稳,不过其言落,殿中却是有些哗然。尤其是那些从众之人,听那意思,正主都不欲与兄长争了,要不要改口?
“陛下,二弟聪敏果毅,远胜于我,请立为太子!”更出人意料的,刘承训几乎紧接着刘承祐的话音,开口表示谦让。
看了看两个儿子,刘知远突然轻笑了一声,语气莫名:“你们二人,却是谦让起来了!”
言罢,苍老的脸上浮现出疲惫之色,刘知远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朕乏了,今日就到这儿吧,退朝!”
说完,几乎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便先行离开了。
……
下朝之后,刘承祐没有去枢密院,而是直接回府。回府路上,神情一直是阴着的。今日朝上,从表象上看,基本就是,他刘承祐有志于东宫,联合那些朝臣,向太子之位发起冲击。
其他人怎么看,刘承祐管不着,但刘知远呢?
“殿下,陶给事中求见!”回府,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水,李崇矩前来禀报。
“带他进来!”刘承祐有点压制不住怒气。
魏仁浦被安排入枢密院之后,陶谷这厮坐不住了,这个人很有意思,见刘承祐时,给了他一点“暗示”。为了不厚此薄彼,刘承祐也就为他运作了一番,以陶谷以往的资历,被任命为给事中。
陶谷这边,估计是下朝之后,直接往刘承祐这边来的。还未入堂,便听见从其间传来的瓷杯摔碎的声音,不禁一震,能够想象到,这个时候的刘承祐,是如何地愤怒。
“殿下。”入内,扫了眼地上的碎瓷片,陶谷小声地唤了句。
“你来了。坐。”刘承祐闭着眼睛,微微地喘息几口气,睁眼,看向他,说:“朝上之事,你如何看?”
“这是遭人算计了。”陶谷叹了口气,眉头皱起:“这般群起议立,只会适得其反,背后谋算之人,心计很深呐!”
“臣今日在朝上看着,都是心惊肉跳啊!”
“是我大意了!”刘承祐叹口气。
“这等事情,是防不胜防的!”陶谷却摇摇头,给刘承祐分析着:“对方这是捧杀之策,甚毒啊。此前,陛下本就对殿下有所忌惮,朝堂之上,本不是殿下优势所在,此一番,则更加重了陛下的戒心。而大皇子那边,反倒更显其谦恭孝悌,而殿下,则是心计深沉……”
陶谷所说,刘承祐心里实则很清楚,此前“见”到的,“听”到的,此类的事情,太多了。
然而正因如此,他才愤怒,愤怒之余,却有些憋屈,羞恼。
刘承祐没做这事,他自己心里清楚,但是刘知远那边就不一定了。也许在他看来,刘承祐于暗中,不声不响地收买了那么一批朝臣,趁着大朝之日,突然发起,意欲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
“接下来,孤当如何?”刘承祐板着一张脸,两眼中闪着寒芒,似乎想要搞事。
见状,陶谷赶紧劝道:“殿下,当此之时,万不可贸然动作。否则落在陛下眼中,情势更恶。”
陶谷这个人小心思很多,但已然上了刘承祐的船,此时也是用心地替他谋算:“接下来,还是先观望一阵局势发展变化,在做区处。今日殿上,您主动谦辞,是极佳的应对。太子之事,陛下那边显然也是在犹豫的,只要还没定下,有的是机会……”
“此番受人算计,落了下乘,若是东宫之位,由此而定呢?”刘承祐已然冷静下来了,突然问了句。
闻问,陶谷一愣,但见刘承祐那淡漠的表情,眼神一闪,咬咬牙,低声道:“纵是定下了,那也只是太子!自古以来,能以太子之尊继位的,能有几个?”
“陶谷,你这话,说得很大胆呐!”刘承祐猛地凝视着陶谷。
在刘承祐注视下,陶谷身体一颤,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臣妄言,臣只是忠于殿下……”
“罢了!”刘承祐摆了摆手,竟然出奇地露出了一道笑容,喃喃道:“你说得也对,纵使定下来,那又如何。”
“说句你可能不信的话。”
陶谷一愣:“什么?”
“孤在崇元殿中的谦辞,是有几分真心的!”
“我不欲发难,有人却是要来谋算我。此事,我记下了!”
第140章 封王
大概是商量秘事的缘故,书房中的色调都沉暗了许多,微弱的秋阳光芒透过窗缝照在刘承祐脸上,其态微寒。
刘承祐淡淡地对李崇矩吩咐道:“让我们的人,给我盯紧杨邠、史宏肇那些人,尤其是杨邠,接下来他的一举一动,我都要清楚!”
“是!”
粮草未动,情报先行,对于情报信息,刘承祐一直以来都很重视。早在真定的时候,他便从军中精挑细选了数十名斥候,以彼为基,组建了一支情报部队,专事打探消息,军政民生无所不刺。
自进开封之后,刘承祐则更加重视,不过,斥候出身的密探,终究有其局限性,让他们于兵荒凶险,刺得军情,或许不算什么难事。但要他们在人生地不熟的开封,还是去监察朝野,伏探消息,那便力有不逮了。情报战线,从来都不是好混的,是需要天赋的。
故,这段时间以来,刘承祐致力于筹建他的密探队伍,完善消息来源,尤其是对政敌们的监察。暗中,命李崇矩小心地网罗了一批眼线,负责盯察,还派了些人,混入杨邠等人的府中……
不过,一直到如今,进展仍旧十分缓慢,“特务”的组建,哪里那么容易。
“‘枭’部的组织训练,进展如何了?”刘承祐问。
枭部,又叫暗枭,很中二的名字。是刘承祐花了大力气,从军中、民间,精选了一批人,重新组建的一批密探。
“一切已入正轨。”
“嗯!这些枭卒,要将他们训练成为孤的眼睛和耳朵,不得懈怠!”刘承祐点头,叮嘱道,顿了下,问:“钱粮可还足备?”
李崇矩回答得很简单:“殿下前番自府库调拨,足用!”
无论什么时代,要做事情,都少不得资源支持。刘承祐这边,平时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他手中还真的掌握着不少钱粮。且大部分,都是自契丹手中夺回的那些财货中,暗中截留的。
全数上缴,刘承祐没那么傻。这个时代的将臣,不论是击贼平叛,惩奸除逆,有所缴获,基本都是往自己兜里揣,几乎不加收敛。刘承祐呢,则低调得多,个中的操作余地本就很大,做起来根本不难,注意着吃相。
“抽个时间,我亲自去看看!”
李崇矩一拱手:“末将去安排!”
“还有那个王景崇,给我盯着他,看看此人,怎么回事?”已然完全冷静下来,琢磨了一阵,刘承祐摩擦着下巴,冷冷地吩咐。
刘承祐几乎可以肯定,这王景崇是受人指使,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冒头,具体如何,盯着此人,想来是会有收获的。
沉吟了一会儿,又突然问:“还有,我大哥的病,怎么样了?今日朝上,观他气色不佳。”
李崇矩将刘承祐的吩咐都记在心中,突闻此问,有点意外,近来,刘承祐似乎很关心刘承训的病,并没有多想,只是快地禀道:“本不是什么大病,据说已经好转许多。”
“哦……”
……
就如刘承祐猜测的那般,王景崇是受杨邠所用。下朝后,派家仆盯着杨府,一直待天候稍晚,得知杨邠自枢密院归,便迫不及待地携着礼物,登门拜访。
方回府的杨邠,心情显然很愉悦,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不过,屁股沾上椅子还没多久,得知王景崇来访,脸色顿时便不好看了,不屑地说了句:“此人,这便坐不住了?”
这要是被有心人看到了,岂非落人口实。有心回绝,但想到王景崇已在府门前,捏着鼻子请他进来,心情却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在杨邠面前,王景崇表现得很谦卑,摧眉折腰,低声下气,极其逢迎。
“枢相,您看。”见杨邠冷淡着一张脸,王景崇更加小心,将一个装饰华美的檀木盒子展示在杨邠面前,打开盒盖,露出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圆滑光润,泛着一阵晶莹的水蓝柔和光芒。
“你这是干什么?”杨邠只瞄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王景崇则陪着笑:“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此等珍华之物,不是下官这等粗人能够拥有的。”
“你这心意,可真是重啊。”杨邠不假辞色,道:“收起来,拿回去吧,你的心意,我也心领了。这等贿赂之事,少作,好好为朝廷效力即可!”
看杨邠那不咸不淡的样子,明显是热脸贴了冷屁股,王景崇站在那儿,很是尴尬,脸上堆着的笑意,都显得有些委屈。
注意到王景崇那“无所适从”的表现,似乎也觉自己有点不近人情,杨邠神色稍加缓和,轻咳了一声,说:“今日殿上之事,你做得不错,我都看在眼里。”
“能为枢相效力,是下官的荣幸。”王景崇立刻道。
见杨邠点头,王景崇打蛇上棍,再度露出谦卑的笑容,凑上前,腰弯得更低,试探问道:“那下官的事情……”
闻其言,杨邠双眼一眯,心道果然,抬手欲去端茶杯,王景崇又快速地先行拿起递到杨邠面前。对此人的逢迎,杨邠愈感不屑,吹了口热汽,抿了一嘴,方才斜眼瞟着他:“你不用着急,暂且耐心等待,朝廷很快当有动作,届时与你谋取外放,纵一方镇节度,也不是什么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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