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辽军的异动
任丘的辽骑,此次来得略显猖狂,且比起之前,人数更多。河间这边,何福进闻得警讯,立刻厉兵做好迎战准备,方自南逃的戍卒口中得知了大概情况,城外已有千骑突袭而至,耀武扬威。
若是之前,何福进会以稳守牵制为主,以不变应万变。但这一回,郭荣给他带来了支援,兵粮多了,底气也就足了,率着两千步骑,出城便要迎敌。
辽骑的反应则显得很奇怪,一触即撤,来得快,去得也急,只留下一地烟尘。胡骑未战即撤,何福进率兵便追。
城头上,郭荣将敌我情势尽收眼底,对敌军的动作有些疑虑,见何福进莽撞追击,当即对旁边的士卒下令道:“敌骑撤得蹊跷,恐有诡计。鸣金,让何将军撤回来!”
士卒传令,很快,河间北城头响起一阵急促而清脆的锣声,原野空旷,传得很远。可惜,让郭荣意外的是,何福进那边,恍若未闻,完全没有理会撤退命令的意思,带着人反而追得愈急了。
慢慢地,何福进军便消失视野尽头。哪怕以郭荣的涵养,此时也脸上也不禁凝起怒容。北向平视,郭荣握紧了拳头,强行抑制住怒气,冷静地想了想,立刻派人去追。
可惜等了许久,不见消息传回,郭荣也不由焦虑起来。他的性格之中,本就有些急躁因子,忍不住了,怒声吩咐着:“城中所有骑兵,随本将出城,其余人,稳守城池!”
临走前,对一名都校认真地叮嘱了几句,郭荣急匆匆带着河间城内仅剩的五十名马卒,向北疾驰而去。郭荣心里,是满带着怒火的,这些老将,骨子里果然还是桀骜难驯的。
急急忙忙地,追了小两刻钟,在城北二十里,一个叫君子馆的地方总算追上了。放眼望去,在那一片林野间,两军正在交锋,杀声四溢,旗帜蔓展,沙尘飞扬。不及细看,郭荣暗道果然,狠狠地抽了一马屁股,带人靠了上去。
凑了上去才发现,战斗已经快结束了,双方已然退出了接战状态,辽骑摆脱了瀛州兵马的纠缠,向北撤去,只是这一回,有些狼狈。
这只是一次小规模交战,虽然短暂,但足够激烈。在将官的指挥下,迅速地,就地结阵,救治伤员,打扫战场。
按下心头的讶异,郭荣板着一张脸寻到何福进。
老将须发张扬,眉宇间泛着一层杀敌的快意。见到郭荣,反倒惊讶地看着他:“郭将军,你怎么来了?”
目光在郭荣身上转了个圈,见他有些难看的表情,旋即恍然,露出有点泛黄的牙齿:“看来,您是不放心老夫了?”
郭荣冷冷地说道:“不敢!敌骑行动有异,我只恐老将军中了敌军诡计!”
“呵呵!”何福进笑了两声:“这些胡人,竟在老夫面前耍什么诱敌之计,当我看不出来,为我一击而败!”
闻言,郭荣冷静了下来,扫了眼周边,确实像个打了胜仗了样子,深吸一口气:“看起来,老将军战果颇丰了?”
“小胜而已!”何福进摆了摆手。
这个时候,一名偏校自外围跑了过来,对何福进与郭荣行礼,兴奋道:“将军,统计出来了,杀敌一百一十四人,俘虏十五人,缴获马匹七十八匹……”
示意其退下,何福进扭头看着郭荣,不说话,不过那双如鹰一般的眼睛里,全是话。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郭荣慢慢地退后了两步,轻声说:“却是本将多虑了!”
却是,没有提其违抗鸣金令的事。
“这支辽军,有些奇怪!”沉默了一下,郭荣又道。
“来人,将俘虏的契丹小帅带上来,让郭将军问话!”见状,何福进立刻朝麾下吼道。
很快,经过一番盘问,自那辽军军官口中,得知了情况。却是永康王耶律阮于幽州登基称帝,而后兵马南调,同时下令涿、定、莫州的辽军南下,声称要复南征之仇,血栾城之耻。
而任丘的军队,得到了支援,在守将杨安的率领下,打算先行南下袭扰抄掠一番。耍了一套粗劣的诱敌之计,却没成想被何福进一眼看穿,吃了亏,缩了回去。
得知耶律阮称帝了,郭荣两眼先是一亮,心中微喜。不过,对其动向,却不禁泛起疑思。却是忍不住猜测,难道耶律阮打算以南征来立威,获得国内的支持,稳定地位?
看起来,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仔细想想,又觉可能性不大。耶律德光那般不可一世,都落得个惨淡收场,以如今契丹国内的局势,再没有比掌控权力,稳定国家局势更重要的了。栾城的痛再刻骨铭心,也得忍着,舔舐伤口,以图复来。何况,那耶律阮敢行险,稍有差错,下场可能比耶律德光还凄惨的。
率众南归河间,途中,一名心腹指挥使,望着郭荣的方向,低声对他道:“将军,听说那郭都虞侯可是二皇子的亲信,您方才无视军令……”
听着其疑虑的语气,何福进眼睛微眯,甩脸道:“那又如何?如何打仗,老夫需要旁人来教吗?放心,没什么好怕的!”
一场小胜,给河间城提了提气,城中响起了一阵欢呼,何福进直接下令,将斩首胡骑的头颅分为两份,一份挂在河间城头,一份送到南边挂到乐寿城上,用以激励军民士气。
郭荣几经思考,直接找到何福进:“何将军,契丹国有变故,我当速归真定。瀛州这边,全权交给老将军了,请善防胡骑!”
郭荣神色郑重,言辞谆厚,没有表现出一丝不快,之前的那点不虞仿佛一点都没记挂在心头。对这后生,倒收起了小觑之心,何福进答道:“我既答应了殿下,必竭尽全力,以卫瀛州,敌骑若来,我自当之!”
当夜,郭荣便趁着夜色,西行直奔真定。
……
幽州这边,耶律阮已然摆起了皇帝的排场,他慕中华风俗,将自己打扮像个汉家天子。
望着耶律阮那身与胡服格格不入的装扮,入内的耶律安抟微微蹙了下眉,随即拱手拜道:“陛下!”
“起来吧!情况怎么样了?”此时的耶律阮,位置还没坐稳,是一个励精图治的主。
“渤海与奚骑已受命南下袭扰,多有斩获,南面晋军加强了防御。只有莫州守将杨安,败于敌瀛州防御使何福进之受,损伤了少许兵马!”
耶律阮并不以为意,想了想,稍稍迟疑:“动静闹得这般大,倘若适得其反,引得晋军北上,怎么办?”
“不会!”耶律安抟很肯定:“晋军绝对无力北上,臣探得,那刘承祐忙于夏收,此前大量难民南逃,尽数为其所纳,其已被捆住了手脚!能稳住成德镇,已经是极点。我军这般动作,必让其摸不准头脑,心存犹疑。再者,以其兵力,倘若其敢贸然北上,以南京城池之尖利,足以挫之,让他有来无回!”
大概是听来安心了,耶律阮点了下头,随即沉着脸,严肃道:“再等两日,看看情况,若无异状,发兵北上,回上京!”
“不等上京那边的答复吗?”耶律安抟问。
嘴露讥讽,耶律阮说:“述律皇太后,是绝无可能支持朕的!”
“萧翰那边还没消息吗?”
“没有!河北诸州,基本都向刘氏表示臣服了。我军撤后,国舅他们想要安然地自河北撤还,恐怕很难!”
“只可惜了那部兵马,不知几人能还?”虽然不怎么喜欢萧翰,但耶律阮对其手下军队却很心疼,随即放了句狠话:“这些汉人,见风使舵,首鼠两端,迟早必让其悔不当初!”
第117章 机会
刘承祐这边,得知耶律阮称帝的消息,反应很真实,大喜。
至于那些肆掠的胡骑,表面看来势汹汹,但实际上根本没有造成太大的威胁,仿佛是在告诉刘承祐,辽军有异。明显地感觉得到,那是袭扰之军,若仅是如此,并不足为虑。
在魏仁浦、向训几人的辅助分析下,刘承祐对局势的判断十分清晰,受其建议,按兵不动,稳待局势发展。反倒是麾下的将领们,有些坐不住了。发自泰州(今河北保定)的一支辽骑,越过了定州南来,一路烧杀,距真定三十里方折返。
“都想干什么?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府衙中,刘承祐板着一张脸,呵斥道。
堂上,几名龙栖中下级将领,聚在一起,一齐来向刘承祐请命出击。韩通、罗彦瓌包括新降的李筠,甚至伤还没有好利索的孙立。
孙立这厮,此前重伤欲死,虽经全力救治,但以此时的医疗条件,也在鬼门关前徘徊了好几日。终究命硬,生生地给熬了过来,养了这近一月,方才慢慢恢复。以其功,刘承祐复其第二军指挥使的之职,并遥领博州防御使。这边伤还没好利索,闻辽军南犯,也跟着闹腾起来了。
见刘承祐冷下了脸,一干人不敢放肆了,很是干脆地闭上了嘴。还是孙立资格老,操着他变得有些沙哑的嗓音,说:“殿下,胡虏不长教训,张狂而来,只要您一声令下,将士们必定斩敌将首级来献。”
孙立的声音中夹杂仇恨的情绪,这是自然而然的事。刘承祐平静地看着他:“你可知敌将是谁?南犯蕃骑有多少人?”
两个问题,将他问住了,他真的不知道,只是听说有贼南犯,便相聚而请出战。
“不知。”
“敌军情况尚不清晰,敌军来意且不明朗,就欲出战。打仗,是这么儿戏的吗?”刘承祐轻轻地呵斥道。
这下,基本都感受到了刘承祐的态度了,剩下的人更不敢开口说好了。倒是韩通,张了张嘴,不过忍住了。
“都给我退下,继续刮训士卒,磨砺刀剑!”刘承祐交待一句。
兴冲冲来的众将,被刘承祐三言两语给斥退了。在旁边,见着一干骄兵悍将,老实地听着刘承祐的训斥,刘承训眼中再度流露出了一丝诧异。眼神有些飘,这样的场面,与他印象中刘知远统御河东诸将的画面有些像。
“二郎,龙栖军当真被你调教得很不错啊!河东强兵,龙栖一军啊!看这些将军,如狼似虎,若柙中熊罴,蠢蠢欲出,军心士气如此,何惧契丹?”刘承训感慨着。
夸赞的语气中,刘承祐隐隐察觉到了一丝艳羡,看起来,他这大哥很受触动。
刘承祐则摇了摇头:“当不得。将兵不用脑,只是一群莽夫罢了。相较之下,我倒担心他们太过骄狂浮躁,不是好事!”
很明显地能够感受到,龙栖军属下的将军们有些飘了,栾城一战,让他们打出了心气,打出傲气,已然不将契丹军队放在眼里,自诩天下第一强军。刘承祐虽喜其意气,近来却有意识地去压制那种浮躁。
刘承训只当他谦虚,说道:“是二郎你的要求太高了。辽骑来犯,诸将战意昂扬,何不允之?”
“大哥想问的是,契丹那永康王称帝,不图稳定国内,为何反而会大张旗鼓南下?”刘承祐看着刘承训。
刘承训很干脆地点了下头,目光中带着疑惑:“你此前说过,倘若耶律阮称帝,契丹内部必定会发生一场内乱。可是,如今耶律阮却欲南下复仇,岂非南辕北辙?”
“大哥恐怕不知道吧。据察,南下的胡骑,都是些杂胡蕃骑,仅仅是摆出一副要南下的阵势罢了。被耶律阮拢聚的契丹精锐,仍在幽州,根本没有挪窝的意思!”刘承祐解释着。
显然,刘承训对这些并不是很敏感,并未释疑:“那辽军的目的何在?”
“虚虚实实,遮遮掩掩。也许,栾城一战,将他们打出心理阴影了……”刘承祐淡淡地呢喃了一句。
“嗯?”大哥有些迷惑,眼神连续斜了刘承祐两下,俊眉微蹙,又问:“那幽燕之议,还能成行吗?”
“辽军不动,我军不动!”刘承祐很干脆答道。
刘承训看起来疑惑且紧张,但三言两语是和他解释不清楚的,刘承祐又补了句:“大哥,再等两日,局势也就清楚了!”
刘承祐面露自信,刘承训也就不多说了,自顾自地思索起来。
……
就如同刘承祐与帐下幕佐所猜测的一般,接下来形势发展证明,辽军的动作,只是虚张声势。在镇、深一线与龙栖军牵扯了一番,见刘承祐这边始终从心,保守对抗,讨不得好,也不着急,缩了回去。
而在幽州,耶律阮多待了一日,终于有了动静。率他收拢的契丹并诸胡兵马十万,押送着耶律德光的棺椁,北出燕山,向上京临潢府进军。
这支兵马,是契丹自中国撤出后,耶律阮费心聚集起来的,苦心孤诣地将士气稍稍回复,这也是契丹国内最强大的一支军队。十万大军在手,有那么几个瞬间,耶律阮当真有股领兵南向,再战一场的冲动。
只是,强迫冷静下来,生生地抑制住了。且不说本国的局势,纵使再能长驱而直入河北,又能取得什么战果,以此时的状况饮马大河已是极,再者中原河北经过前番“国难”,已经被刮尽了油水。怎么看,都得不偿失。
耶律阮北上,方出燕境,北面传来了上京的消息,述律太后得知耶律阮擅自称帝自立,大怒,反应很强硬,以皇太弟耶律李胡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率上京之卒,聚诸部之丁,南下讨伐。
一场契丹内战,眼瞧着不可避免。
北上之前,耶律阮对幽州做了妥善的安排,对刘承祐显然很忌惮。以耶律解里为南京留守,率兵驻守,又派了几路胡兵,在泰、莫一线建立起了一条防线,拱卫南京。
耶律阮自认布置妥当,留下的兵马也不算少,但是,幽州是确确实实地空虚了!得知消息的刘承祐,直叹,机会来了!
第118章 蒲阴
祁州,在真定东北方向,唐末自定州分置,治无极,是一片西南—东北走向地带,辖境狭长,有近百里,地盘却不算大。因地处边陲,户民本就不多,再加几经战火摧残,辖下三县加起来,如今丁口竟然已不足三千,注意,是丁口。
刘承祐以原晋将白再荣为祁州防御使,率其旧部,驻守无极。在契丹南下袭扰之时,出城进攻,主动浪战,结果打输了,五百多士卒,损失过半而归,无极城还差点被一干渤海骑冲破,可谓丢尽了脸面。
不过,作战哪有不败的,败一败还能稍微降低一下辽军的警惕,让他们放心一点。但是,白再荣这个人,打了败仗也就罢了,为人太过混账,贪暴无度,无极城军民不过千,他也能刮一层地皮。
欺压勒索,以致民不聊生,民怨沸腾,怨声都传到刘承祐耳中。对此,刘承祐盛怒难抑。入真定后,刘承祐一直费心地想要营造出一个亲民爱民的形象,结果出了白再荣这个暴将,毕是他刘承祐任命的,一定程度上败的也是他的名声,刘承祐岂能不气。
他甚至有些顾忌,此前委任了不少将吏,要都是白再荣这种,就不用提什么收人心,平天下了。
无极的破烂衙门中,刘承祐直接解了白再荣军职,卸其甲,下其武器,遣回真定。表情很平静,但刘承祐心理却被厌恶所占满,轻轻地拍了下桌案,并未解气。
“这个白再荣,竟然还敢叫冤!”轻轻地骂了句。
按照刘承祐原本的想法,是要杀的,但被魏仁浦劝阻了。因此,头一次,刘承祐对魏仁浦表现出了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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