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姓孙,名春花。”
“孙春花,”祁峟低声重复了遍,“好名字,孤记住了。”
“告辞。”
“恭送陛下。”
稀稀拉拉跪了一地人。
祁峟头也不回地走。
待到走远,村子远远抛在身后,小柚子才好奇地开口,“陛下,孙大人的名字又土又俗,陛下何不重新赐名,给她新的人生一个崭新的开始呢?”
“陛下赐名,她只会更加荣耀。”
祁峟骑在马上,本不欲搭理小柚子,但看着小柚子锃亮的眼神,到底还是开口,“春花美好,她的父母很爱她,她的崭新开始,不需要改名换姓、从名字开始。”
“她或许很愿意把她父母取下的名字流芳百世。”
“陛下仁慈,是奴才考虑不周了。”
小柚子皱着眉头自责。
祁峟也不看他,只心道:事事都考虑周全,不得累死。他巴不得事事不过脑子。
“陛下,那您打算如何处置这老虔婆呢?她虐待了那么多小孩子,还敢让那些小孩子把她当好人捧着护着,真是罪该万死。”
祁峟淡淡地敷衍了句,“是啊,她死不足惜。”
暗一也凑过来,“陛下,您不觉得奇怪吗?似乎因为大娃爹那句‘不认识的外地孩子’,大娃才被那嬷嬷拐走的。”
“可明明京郊也丢了很多本地的孩子啊。”
“而且大娃爹敢趁着这段日子把大娃送进赌场,很大的可能是想趁着孩子大量丢失的由头,浑水摸鱼把孩子卖了抵债,然后回家声称孩子丢了。”
暗二突然插话,“照你这个意思,大娃爹更该死了,他明明看见了人贩子,却不招呼村民去揍她找孩子,还亲手把自己死里逃生的儿子给推进火坑。”
“啧啧。”
暗三也跟着调侃,“等村里人反应过来,这大娃爹早就见过那该死的人贩子了,却一声不吱,就眼睁睁看着孩子们受苦受难……,虽然这可能是两拨人贩子,但也够他喝一壶了。”
“我去,早知道这臭不要脸的男的纵容、包庇人贩子,我就该亲自去揍他一拳。要没有抢孩子的人贩子存在,我何至于伶仃孤苦一个人。”
暗四恶狠狠地瞧了眼被五花大绑的、鼻肿脸青的老嬷嬷,吐了口唾沫,道:“老子一恨丧尽天良的人贩子,二恨见死不救甚至助纣为虐、与人贩子狼狈为奸的恶心人。”
“我必须好好关照他们。”
祁峟无奈地瞥了眼他的这群暗卫,心里暗自感慨:他到底是个心肠善良的,瞧瞧,他的侍卫们,有一个算一个,就没一个怕他的。
他也是不理解了,怎么就有人那么热衷帮他塑造昏君人设。他明明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孩子,他招谁惹谁了,天天被人泼脏水。
祁峟心里想着,怕是明日早朝,他怂恿‘子打父、妻打夫’的事情,就能在朝堂上掀起腥风血雨了。
指不定还有人借着安南独立的缘头,让他下罪己诏,深刻反思:罔顾伦理,蔑视孝道,不敬祖宗天地的罪名。
祁峟无聊地撇了撇嘴,他要是个爱惜羽毛的‘明君’,他还能让这些一个劲骂他的人活着吗?只要活着的人都怕他、活着的人都顺着他吹捧他,他就是这九州四海、最开明最善良最伟大的皇帝!
祁峟散漫地瞧了眼愁云惨淡的天空,又看了眼可怜兮兮的孩子们,扭转方向就往礼部尚书崔海河家走。
一群鲜衣华服的侍卫和一群高矮胖瘦、黑白迥异的孩子形成鲜明对比,热热闹闹的一群人刚一入京,就收到了沿街百姓商贩的注目。
祁峟一见到崔海河,就平静开口,“依崔大人看,这些不知家在何处的孩子,该作何处置?”
崔海河一听陛下来临,早就着急忙慌地打开了正门,正好方便孩子暗卫们进入。
崔海河茫然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招呼下人带小孩们去洗漱吃饭,又招呼了仆役给侍卫们送些干粮酒水,一切安排妥当,才心情复杂地问祁峟:
“陛下从哪里收留了这许多的孩子?”
小柚子忙替陛下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解释干净。
崔海河闻言只深深皱了眉头,道:“既然都是外地孩子,还都是被哄骗入京,准备发卖给人当奴隶的,那也不方便送他们回家。”
祁峟深深瞥了眼崔海河,眼神复杂。
他心里止不住地吐槽:孤当然知道不方便送他们回家。
有些孩子连那比猪圈还悲惨的生存环境都忍下了,还说“虽然肚子饿,但是不太冷。”
“虽然黑,但是人多热闹。”
“我们这一屋子人,冻死饿死病死的不超过十个,已经算不错的了。”
便是知道这些孩子家在何处,祁峟也是不大忍心把孩子们送回火炉的。
这些外地的孩子和镇水村大娃不同,大娃家至少有勤劳能干的姑姑母亲、有田地、有屋舍、有可爱的妹妹……大娃眼里的幸福是回家。
而这些孩子眼里的幸福是:活下去,然后被卖进大户人家当丫鬟小厮;若是没能活下去,死了就死了。
祁峟见不得如此单纯、如此幼小的孩子悄无声息地死去,遂开口问道:“崔爱卿,孤把孩子们交给京兆尹,他应该能把这些孩子安顿好吧。”
崔海河也长久的沉默,他是崔海河,他又不是京兆尹,他还真不知道京兆尹能不能把孩子们安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