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他的好大臣。
  祁峟随手放下指甲盖大小的印花布,打开包裹严密的小拇指关节大小的圆球,一股熏灼的香气袭人而来,余香袅袅,浓重而热烈,像是,像是草原上最辛辣的美酒。
  祁峟一边感慨这香料不错,一边暗自回忆曾经在哪里闻过类似的味道。
  但他不是个鼻子灵敏的,若非特别关注、特别上心,他根本注意不到熏香的异同。
  祁峟鼻子里只有清香和浓香之分。
  大祁和狄族接连战争,大祁百姓恨死了侵略家园、掠夺财产的狄人,民间很是抵制狄人的商品。
  狄人的香料、布匹、医药……,在大祁,都是等同于禁物的存在,不受欢迎,不能流通。
  但祁峟近期内确实闻过类似的香味。
  为了解决疑惑,清查出大祁境内的狄人细作,祁峟将香料重新包裹,慎之又慎地递于暗夜,道:“让赵晓曦排查出京中所有使用、贮藏该香料的人家,辛苦。”
  “事成之后重重有赏。”
  “领命。”
  暗夜声音嘶哑,一身漆黑,他自阴影中独身走出,没入漫无边际的白色时空,接过指甲盖大小的香料,轻轻置于刀柄。
  全套动作流畅而优雅,轻盈而唯美,像是忧郁漂亮、别有心事的天外来客。
  “暗夜,”祁峟轻轻出声,“解药,老地方,服用了再走。”
  “谢陛下。”
  暗夜声色冷淡,一阵风似的现身,又一阵风似的隐回暗处,来去匆匆。
  祁峟暗自叹气,心情复杂,有股说不出的愧疚横亘在心头。
  大祁太|祖为训练出一批只听命于皇帝的暗卫,特意从军中筛选了身体素质极佳的少年儿童,让他们日夜训练、月月考核,如此这般远超人类意志的地狱集训数年后,终有第一批皇帝直属暗卫班子的诞生。
  为了预防直属暗卫的反叛,太|祖令当时的神医华山药人制作出了巨毒的、解法唯一、并需一月服用一次解药的慢性毒药。
  并在毒药、解药试用成功后,销毁了一应药方配比和一众知情太医。
  自此之后,皇帝直属暗卫所服用的毒药、解药,均为帝王亲制。
  祁峟也是在父皇哀帝弥留之际,掌握了毒药解药的制作方法、完全操纵了直属暗卫的选拔任免。
  但把对方的性命篡在手中,进而迫使对方臣服于己,在祁峟看来,是很没劲的事。
  偏偏他看不惯,却又不敢真正制作出永久性解药,甚至不敢将药方公之于世。
  不知何时,他习惯了暗夜陪伴在侧的感觉,他不敢想象,若是暗夜叛变了他,他会是怎样的处境,又会有怎样的心境。
  暗夜是他最信任的人。
  也是他最不敢交付真心的人。
  暗夜陪他最久。
  却也仅此而已。
  女千户赵晓曦费尽了心思,终于偶遇了红玉姑娘。
  她平日里奉命监视杨家,总是无趣至极。
  但随着观察的逐渐深入,她心中越来越看好红玉姑娘。
  红玉脑子好使、鼻子更好使,心灵手巧,调香手段简直一流。红玉要是能继承她的衣钵,那她赵晓曦,便是立马身死,也能含笑九泉。
  “红玉姑娘,”赵晓曦笑眯眯地闯入杨家,高举锦衣卫的令牌,绣春刀银光锃亮,飞鱼服张扬而热烈。
  红玉脑子里紧绷的神经立马一松,眼里的艳羡遮掩不住。
  女孩子可以这么酷这么飒的吗?
  飞鱼服绣春刀,真是谁穿戴谁威武啊,好喜欢好喜欢!
  “听闻红玉姑娘聪慧过人,闻千曲而后晓声,本官不才,有要案处理,却没有任何思绪,能否请姑娘伸出援手?”
  赵晓曦客气至极,笑容春风和煦。
  红玉哪里有不应的道理。
  便跟着赵晓曦上了烟波湖的花船。
  红玉曾是这条花船上的清伶,现下再来,却成了游湖赏景的客人。
  身份地位一朝逆转,看着往日张扬跋扈、不可一世的老鸨低声下气招待自己,“姑娘可要喝茶吃酒?可需要小倌坐陪?新到了批年轻水嫩的漂亮男孩,姑娘可要见见?”
  红玉只觉物是人非。
  赵晓曦看着红玉的反应,暗自好笑,心中胜率又多了几分。
  红玉对她的生活越羡慕,她把红玉从杨书和身边忽悠过来当徒弟的可行性便越高。
  赵晓曦是个脑子简单的,她不知道红玉嫁给杨书和,只是身不由己。渐天看着红玉讨好杨书和,她心中甚至隐隐觉得红玉是真心喜欢杨书和。
  妙龄姑娘看上满肚子肥肠的老年男人,怎么看怎么另类奇怪。
  但是赵晓曦对自己的判断自信无比。
  虽然她觉得红玉眼神不好,但她也尊重、祝福未来徒儿的选择,但若是能纠正回来,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老规矩,送一壶招牌烧酒来。”
  赵晓曦慷慨点单,“再给这位小姑娘沏壶上好的金骏眉茶。”
  赵晓曦补充了句,“小倌伶人就不必了。”
  心想,让准徒弟触景伤怀,可就是她的罪过了。
  茶酒到位,闲杂人等屏退了后,偌大的包厢只剩红玉和赵晓曦二人,周遭一片静谧,偶有嬉笑玩闹声响起。
  “姑娘,”赵晓曦冷淡地扯了下嘴角,“本官知晓姑娘于香料一途颇有研究,不知姑娘可愿助本官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