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安南反了!
  他所有的自信都是笑话!
  安南缺粮八月有余,求助的书信久久送不进京城,他的下属、他的士兵,吃不饱穿不暖地等了他整整八月!
  祁峟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重重卡在喉咙,半晌,他颓然地倒在龙椅上,浑身绵软无力,“我,对不起他们。”
  “陛下,请速派兵平叛!”
  崔海河一撩衣袍,重重跪下。
  伺候在侧的宫人、尚未离场的考生紧随其后,双膝跪下,神情焦灼。
  “陛下,请速派兵平叛!”
  “陛下,请速派兵平叛!”
  “陛下,请速派兵平叛!”
  请命声山呼海啸,祁峟充耳不闻。
  祁峟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起身,正常监考应考,“平叛之事,择日再议。”
  是他对不起安南驻兵在前,他怎么有脸去平叛啊!
  安南地势低平,土壤肥沃,一年三熟,素有粮仓之称。
  安南的守军们能从粮库中获得粮食,就说明安南本地有粮,安南的农户有足够的粮食交税,安南最不差粮!安南农人家家户户有余粮,尽管不多,但一定有!农家百姓靠地吃地,余粮不卖了换取银钱,基本的生活需求都难以保障!只要有商户统一征买,统一运输,士兵便不会缺粮,农人口袋也能有些许小钱。
  地方府县的粮食,都作救援应急之用,轻易动它不得。
  知府死守粮仓,挑不出任何错来!
  毕竟没人能料到下一季、下下一季的收成,安南这些年收成确实很好;可溪南近些年自然灾害不断,难民十之有六,加上溪南地势陡峭,土壤贫瘠,水源不足,溪南的农业长期得不到发展,溪南的粮食百分之八十从安南进口。
  安南知府刘易文,实在是不敢也不能开仓放粮。
  但即使安南的知府不开仓放粮,安南的守军也不应该缺粮。
  安南可是天下粮仓啊!饿死在安南的士兵何其悲哀,何其无辜。
  祁峟放空了脑袋,神情哀戚,颤抖着为刘易文写下了褒奖诏书,定谥号“忠正”。
  祁峟知道,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下,给刘易文烙印上“奸臣佞臣,卑鄙小人”的名号,严惩其三族宗亲,能够很大程度上削减反叛军的怒火,只肖稍稍引导下舆论,让反叛军误以为‘是知府刘易文压下了所有的求援书信,并贪墨了安南的所有粮食,死守不放,是刘易文想害死他们!’那么朝廷的污名,便可悉数甩尽。但,他做不来如此事情。
  他对不住安南驻军在前,事后更没道理让坚守原则的臣子为他的错误买单。
  边境线的粮食从来都是商户自主收集、自主运输。商人趋利,盐茶的高额利润足以诱惑大量的商队前往边线。
  安南的商人去了哪里?安南的茶税盐税用在了何处!
  祁峟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间脑子一热,立马想到了安韩两家的利益勾结。
  安家和韩家挪用盐引茶引,以权谋私,已是不争的事实。那么,安南的反叛,安家和韩家到底起了多大的催化作用?
  细思极恐。
  祁峟不自觉头脑发麻。
  “陛下,”锦衣卫来报,“臣等奉命调查安小公子的陪葬物资,遭遇守墓员千般阻碍。臣等武力制服守墓人员,强行开棺验墓。公子和四位贵女的陪葬品并棺木一切正常。”
  祁峟:居然一切正常?
  “但,在赵晓曦千户的命令下,臣等掘地三尺,最终发现了这些东西。陛下请看。”
  祁峟:……
  真会断句。
  祁峟从容地接过木匣,轻轻打开,目光落在厚厚的一叠纸上,却是再也淡定不了。
  这叠纸,分明是中央向安南发放的盐引,一份两份……近一千份!
  扎扎实实的重量稳稳落在手中,只压得人喘不过气。
  触目惊心!
  这些盐引全是废弃的、全是地方知府知县拒绝签收的盐引。
  按照大祁律法的规定,盐引茶引需由中央按地方军队人数的110%定量颁发,再由地方知府、知县签字盖章生效。三道关隘、三处审查,就为了让盐引茶引实打实地落在商户手中,以保证地方驻军吃上饭。
  安南知府刘易文,安南众多地方小知县,很少有地方官在盐引上签字盖章,说明他们都知道盐引茶引的贪墨情况有多严重。
  人人都知道,只他祁峟不知道!只他祁峟被蒙在鼓中!
  如果不是他先一天知道了安家韩家人大肆挪用盐引茶引的八卦消息,这些未经地方盖章的盐引茶引,甚至会是安怀济、韩国公等人甩锅的由头!
  我们中央本本分分发出的盐引,你地方凭什么拒收!
  因为你地方官员的拒收,因为你地方官员的失职,你们驻地的士兵反了,你们被杀了,你们死的真活该啊,罪有应得!
  祁峟心惊肉跳,又气又怒。
  安家富可敌国,安怀济任职工部尚书四五十年,贪墨了不少工程巨款;便是如此,安怀济依然不知足,还敢左右朝中官员的晋升渠道,多行党同伐异之事!甚至将手爪伸向盐引茶引!
  轻飘飘几句话。
  却有数不清的劳役为此血白流汗白出;数不尽的士兵饿死冻死在戍边守国的异乡战场;数量繁多的文人士大夫一辈子壮志未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