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松了松领带,缓步走近。
吧台上十杯烈酒,鉴照他的心。
他要护他的人。
梁遇臣眼神锐利,不发一言,依次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一杯、两杯、三杯、四杯……
袁婧微愣,看他抬头喝酒时迎着光的成熟的五官,微阖的眼睑,吞咽的喉结,心里有些失焦,也没有预想里的半分爽快。
这个男人,连喝烈酒都清高矜贵,连被她威胁侮辱也慢条斯理。
喝到第六杯的时候,他身影已经隐隐有些站不稳。
但他依旧维持着,云淡风轻地拿起第七杯、第八杯……
第十个玻璃杯放回台上,轻轻的一声铿锵,良久的安静。
梁遇臣喘口气,整两瓶烈酒在短时间内下肚,太伤胃也太伤身体。
他身影微微晃动一下,伸手撑住吧台,眉头难受地拧着。
袁婧看着他隐忍的表情,粉色的薄唇被酒液湿润,清黑的眼睛却淬着深不见底的戾气。
她忽然就低落下去,有些喃喃:“你就那么爱她?爱到心甘情愿被我折辱?”
梁遇臣低声:“只要能解决问题。”
只要能保护她。
只要她安安全全、快快乐乐,什么都好。
她又凉笑一声:“还真是唯结果论啊。可我看你也未必真护着她吧。你要是真护着,会把她拉进你的那些权利斗争里?现在她做的业务线我们都知道过不了董事会投票,你却还让她去做。那姑娘也是真傻,会相信你……”
说到这个,梁遇臣面色微变,他刚喝完那么烈的酒,身体很不舒服,只冷声:“照片。”
袁婧说到做到,拿出手机删掉照片,最近删除里也删掉了。
他微一颔首:“如果以后我在其他任何地方看见有关的配图、新闻、造谣,”
梁遇臣停顿半刻,看向她,“你知道后果。”
说完,他下颌绷着,紧好领带,扣好西装扣,折身返回。
袁婧看他离开的背影,修长高挑,心终于沉进湖水。
他这副背影自己从小看到大。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她脾气再坏,再爱乱来捅篓子,他都能不费吹灰之力解决。
他难道不应该一辈子都这样吗?
梁遇臣推门的瞬间,袁婧忽地说:“遇臣哥哥,我怀孕了。我生下来给你养好不好?”
梁遇臣对她有时候的疯魔程度习以为常,也毫不在意:“你喝那么多酒,生得下来?”
袁婧气愤不已,激动地将吧台上的酒杯一扫在地,朝他尖叫:“梁遇臣!你要是对我没有一丁点感情,你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干脆就让我烂在国外!”
“你爸妈死后你就一直住在我家,你吃我家用我家的!没有袁家哪有你今天!袁家养了你那么多年,你为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你一辈子都得围着我转!一辈子都得给我兜底!不然你干脆也和你爸一样被撞死算了!”
梁遇臣就这么站在门口,听她发泄完这些话。
他看她片刻,竟也没恼,只凉淡一笑:“袁婧,话说到这份上就没意思了。这些年到底谁养着谁,你自己心里没数?”
袁婧怒视着他,却又说不出话来。
梁遇臣冷肃转身,一锤定音:“你要再闹。大可试试我会不会停掉袁家的家族信托。”
-
走出酒店,冷风一吹,胃里翻滚,梁遇臣蓦地就想吐。
他咳嗽两声,酒烧着身体,扶着车门稳了会儿,抬头将反胃的刺激咽下去,喉咙一直到胃里跟针扎一样,他开门上车。
后座上还放着那条包装好的云朵项链。
他拿出手机,缓了口气,给舒云回拨电话,那头没接,看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了。
估计已经睡了,今天展览会规格高,都是她一个人负责,应该是累坏了。
司机将车开回公寓,梁遇臣又在车里坐了会儿,怕身上的酒味熏着她,降下车窗吹冷风。
半小时后,他拎上项链回家。
开门,家里灯却是黑的。
他微微一愣。
起先还以为是她关灯睡觉了,但走去卧室,摁亮开关,床上干干净净。
人没回来。
梁遇臣意识到这个问题,又给吴妈打了电话,吴妈说舒云不在她那。
他沉默半刻,说知道了,挂断后又给她继续拨了个电话去,他听着忙音,浑身都是黏腻的酒味,脑仁被酒精刺激得又疼又涨,胃里烧灼,他有种没来由的烦躁。
第二日上午,舒云裹着围巾从自己的单元楼下来的时候,走出小区,就看见梁遇臣的车停在路口。
上班的早高峰,不少人从她身边经过,有人好奇地看一眼豪车,又打探地看她一眼,匆匆路过。
她脚步微怔,一时没动。
后排车窗降下,梁遇臣深黑的桃花眼出现在冬日的晨光里。
她抬眸,看一眼他的眼睛,他眼底有少见的乌青与疲惫,舒云走去另一侧上车。
人坐进车里,梁遇臣看她额角的发丝被风吹乱,抬手给她别了一下,温热的指腹擦过耳朵,舒云没来由地躲了道。
他察觉到她的安静,低低出声:“怎么昨晚没回家?”
他声线带着病态的哑,乍一听有些虚弱,梁遇臣轻咳一声,抹去自己的异样。
舒云:“太累了。就直接回我自己家了。”
“我那儿不离你会馆更近?”
舒云目光落在自己膝盖上,她昨天其实看见他打来的电话了,但她不想接,一连到一觉醒来,她看见他人,也不太想和他说话。
她说:“可以先开车吗?我早上要去见一个客户。”
梁遇臣看她一眼,她之前从来不这样,她都是自己笑着往前,告诉司机要去哪里哪里。不会说这种疏离的话。
“去哪你自己和司机说。”
舒云往前报了地名。
汽车启动,穿过周边的生活区,绕上大路,进入拥堵的车流里。
舒云看了会儿天空,还是转回来问:“你昨天怎么没来展台这儿?”
梁遇臣:“在和合作方开会。”
舒云点点头,又问他:“晚上也在开吗?”
“嗯。”他似乎不愿多提这个,平淡掠过,话题抛回来,“你呢,展台还顺利吗?”
“顺利。”
她心无声地裂了条缝,声音有丝不易察觉的抖,又看去窗外。
舒云眼角发酸,两手缩在大衣袖子里,好在冬天衣服足够宽大厚实,袖口掩盖了她掐得泛白疼痛的手指。
这是第二次他给自己说谎。
梁遇臣看她脸转过去,也感觉她是生气了,估计是气自己昨天没去看她。
“满满?”他轻轻唤她。
“嗯?”
舒云回头,一双眼清澈地看着他,带着一点湿润。
梁遇臣从一边拿出那个纸袋,“给你的礼物。”
舒云说了声“谢谢”,接过去打开。
黑色丝绒盒里躺着一条珍珠母贝的云朵项链,碎钻在天光里熠熠生辉。
舒云看着,心却像是被这个钻石给烙了一下。
她眼睛微眨,听见他问:“给你戴上?”
“嗯。”
她解下围巾,把头发拨去一边,侧身背朝着他。
梁遇臣拿下那根项链,往她那边坐近,银色的链子闪着光,绕到她纤细的脖颈上。
他扣好链扣,按着她肩把人转了过来。
那朵珍珠母贝的云坠在她锁骨下方,女孩背对着窗外的太阳,光线将她头发边缘染成金色。
人比项链更好看。
舒云也抬手碰了碰:“冬天穿的衣服太多了,戴了也看不见。”
“那不正好。”梁遇臣低声,“就我能看见。”
舒云打了他一下。
梁遇臣却眉眼舒展,捉住她手:“戴我心里也成。”
她“嗯”一声,露出一点弯弯的笑容。
梁遇臣看她笑,心里落下去几分,伸手把人拥进怀里。
舒云脸蛋埋去他颈窝,那里温暖如常,微苦而熨帖,血管跳着,一下一下。
她忽而问:“梁遇臣?”
“嗯?”
“你真觉得我在做的事能成功吗?”
梁遇臣沉吟片刻,揉揉她后脑勺:“满满,功不唐捐,功也不急在一时。很多事不是一蹴而就的。”
舒云听着,这话仿佛凉风。她好像知道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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