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诅咒的被害人变成了两人。
我那灵机一动提出的犯罪计划完美地实施了。
我无法保证神殿是否察觉了你们二人身上咒术的区别。但想来他们不介意不问缘由,善解人意地为神殿的老朋友善后,这样日后也有更多筹码可以向科林西亚勒索更多的特权和土地,不是吗?
就结果而言,当亚伦来到布鲁格斯的时候,他已经无法查证咒术本身的性质了。这也正是理查想要的结果。
我?即便是亚伦,恐怕也没想到我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毕竟我身上的精灵……正如他一眼看出来,根本无法给艾格尼丝造成那种程度的损害。至于他有没有看出艾格尼丝房中有古怪,我更应该问你,希尔达卿,你觉得呢?
哈哈哈,不,我没有暗示尊贵的亚伦大人对妹妹处在的危险处境知而不言的意思。真的没有。请你把剑收回去,这里怪狭窄的。他不是还立刻让你从北方赶来了?
我不知道理查是如何对诅咒真正的犯人……事到如今,也不必用这个代称了。理查是如何向乔安解释自己也因咒术倒下的,我不知道也没有兴趣。但想来,类似拜托首席神官制造出了因为诅咒昏倒的效果这样的解释也足够蒙混过去。我不认为乔安对我参与其中知情。否则她很可能会对我出手。
为什么那么确定?
据你所言,原本在你卧室中的循环术式不足以立刻引发那样强烈的效用,很可能是那晚饮下的汤药、还有得到的强力护身符成了诱发效果的引子。那么是否可以推定,乔安原本并不打算立刻对你动手。当然,长久而言,总有一天累积的咒术会让你倒下,你来到布鲁格斯以来的失眠多梦是否与它有关系,只能向乔安本人确认了。但如果按照乔安原本的计划,等你终于倒下,表面上看起来,那也许就单纯只是公爵夫人常年体弱的结果。
而这次也许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乔安只是因为一个契机冲动犯案了。
看起来你似乎对那诱因有头绪。
原来如此。公爵夫妇在卧室中的对话对于贴身仆从而言根本不是秘密。发现你并不打算听从理查的安排接受莱昂之后,乔安深知一旦拖下去,白鹰城的介入意味着夜长梦多。于是她即刻行动,动了手脚,打算为了理查除掉你、她的女主人。真是了不得的觉悟。
前一任公爵夫人是否也是这样死去的?
我不清楚。但乔安难道不是侍奉那位公爵夫人、不远千里跟来的侍女?希尔达卿,如果你真的对他们的恩怨那么有兴趣,建议你直接去询问当事人。我能给的只有揣测罢了。
没错,就连乔安是否真的就是主犯,都只是各种线索外加一点直觉形成的假说。如果你打算以此与理查叫板,还缺乏决定性的证据。
万幸的是护身符和庇护所的结界救了你一命。
我能告诉你的差不多只有这些。
这就是你想要的真相,艾格尼丝。
你打算怎么做?
在那之前……我从中获得的好处?确实,我表面上似乎与理查有了共同的秘密,但他再也无法完全相信我,甚至只要一看到我就会想起他的污点。所以我才不得不以那种惊世骇俗的方式向理查示威。
啊,我似乎还没有向你坦白。在他死去的同一天更早时候,莱昂向我发出了邀请。他有个非常有趣的计划,打算将亚伦塑造成不惜牺牲妹妹也要让理查死亡的恶魔,借此将你从棋盘上赶走。看起来你已经知道有这么个计划了。难道是加布丽尔女士告诉你的?不,我一点都不意外。
即便理查并非莱昂计划背后的推手,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理查也不会出手阻止。我想,他最多会出于高尚的情操和为人称道的慈悲之心,确保你的后半生安全无忧,比如在一片富饶宁静的土地上度过余生。不,我不在反讽。
坦白说,那晚我很庆幸碰到了加布丽尔女士,因为介意她的反常表现循着她来的方向摸到了书房。如果那晚我没有折返、而是继续直接去厨房喝酒,恐怕会成为莱昂之死的替罪羊。理查只缺一个将我这个讨人厌的家伙除掉的契机。而那天与莱昂碰面之后,我没有与任何人碰面,始终在房中休息。如果被问罪,我绝对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希尔达卿,我并不认为自己前后矛盾。理查在你眼中是否真的品格高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否能继续相信自己正确无辜。而我……从向他提出那种提案的那刻开始,就将自己摆在了非常尴尬的境地。
实话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做。确实,我从中没有获得任何好处。自从来到布鲁格斯,我总是在做莫名其妙的事。
也许……我只是不想让亚伦轻而易举地获得他想要的口实。不,我倒是对故意折磨理查没什么兴趣,你多想了,希尔达卿。
虽然我因为……就当是一时兴起好了,虽然我因为一时兴起被卷入了棘手的事态,这不代表我会心甘情愿地当替罪羊。
因此站在书房门口,当我看到莱昂的尸体的时候,我就意识到,脱困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为嫌疑人、进而戏剧性地洗脱嫌疑。这样理查就再也不可能将我打为罪犯。如果他要因为摆弄死者的遗骸而问罪,那倒是无妨。
你的指摘不无道理,希尔达卿。我认可理查那有些天真的‘道德心’,但我并不相信他。要让我相信他人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我不建议你尝试。说笑而已。
艾格尼丝,你刚才说对了,除了确保自己安全意外,我的确还顺便小小地威胁了理查一下。看起来效果还不错,你看,我毫发无伤地从那个破仓库中回来了,没有任何人提及要让我因为摆弄莱昂的尸体受惩罚。
……
不,直到他自供为止,我没有想到是他。或者说,我想到有这个可能,但并没有认真对待。
虽然的确有说不通的地方,但我以为是加布丽尔女士杀了莱昂。
阿雷西亚人信仰的神明真是爱恶作剧,编进诗歌里都会被质疑的各种巧合和意外串联起来,竟然就成了我们的现实。
好了,这次轮到你回答我了,你想要怎么做,艾格尼丝?
事实大致捋清,亚伦自然会得到一个完整的解答。我在询问你的看法。
既然这么问,我当然打算帮忙。嗯?不要一言不发地盯着我,这个邀请里没有陷阱。我只是老毛病犯了,一时兴起觉得站在你这边会很有意思。
换而言之,要不要让我成为你的共犯?”
第051章 i.
她的嘴唇苍白,
可在接吻的时候却那么鲜红,
如果有人想猜测结局,
我依然不能说出藏在心里的话,
关于王后爱|抚的话。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王, 后, 杰克》*
※
i. o what can ail thee, knight-at-arms
“我想和伊恩卿单独聊几句, 你们先退下吧。”
简和乔安交换了一个眼神, 乔安面带不赞成之色,却没出声。简揪紧了裙摆,小心翼翼地说道:“可是夫人……”
艾格尼丝摆了摆手。
在乔安和简齐齐退出去前, 艾格尼丝像是突然想起似地来了一句:“啊,乔安, 你之前说想要和简调换休息的日子, 那么今晚就换简值夜吧。”
“是,多谢您。那么今晚辛苦你了, 简。”
会客厅的门被轻而严密地阖上。
站在壁炉前的伊恩笑笑地回头,轻轻吐了口气。而后, 他慢条斯理地踱到艾格尼丝面前,手掌一翻便变出一朵鲜红欲滴的玫瑰:“这是今天的礼物。”
艾格尼丝抑制住叹息的冲动, 没有去接。
“您放心, 这不是我用魔法幻化出的花朵, 不会凭空消失, ”这么说着,伊恩俯身, 将花朵别在她的发间,刻意压低声音, 吐息擦过她颊侧,“足以成为罪证。”
艾格尼丝侧过身背朝厅门,伸手去拨弄花瓣,伊恩却捉过她的手凑到唇边亲吻,绿眸微垂,波光随视线挪动流转,低语几不可闻:“别动,门外还在看着。”
耐心等待片刻,她抬眉,做了个口型:“还没走?”
伊恩向她身后看,将她往回撤的手拉回去,在她掌心写上答句:“没有。”
艾格尼丝略微回首,余光瞥见门板与地面之间的一线缝隙断断续续,的确有人。
“再等等。”伊恩不再满足于只在手掌上写写画画,开始一节节地揉捏她的手指,而后仿佛只是水到渠成,手指溜进手指的缝隙,与她十指相扣。
艾格尼丝不禁抬头瞪他。
伊恩无辜地偏着头微笑:“嗯?”
她愈发确信他只是在恶意捉弄她:“她已经走了吧?”
“嗯,原本还想再多演一会儿的,可惜。”伊恩爽快地与她拉开距离。
“会不会太刻意了?”
“不,怎么会?我对你的一举一动都是真心实意。”
一旦伊恩开始以这样轻挑的口气说话,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听而不闻。
“今晚希尔达在特蕾莎那边帮忙,乔安和简换班,简会因为神秘的原因在值夜时昏昏欲睡。”艾格尼丝在陈述中不觉夹带柔软的嘲讽,仿佛只是在念诵某类故事的旁白,为庸俗的展开作前情铺垫。
“骑士爬上贵妇人的小窗与她幽会,”伊恩话锋一转,以经验之谈的腔调评论道,“只不过布鲁格斯的外墙实在不适合攀爬,一不留神就会滑下去。”
“那就小心不要摔死了。”艾格尼丝话出口便有些懊悔。
揭开真相以来已经半个月过去。表面上,布鲁格斯主城恢复了莱昂现身之前的平静。燥热的夏季逐渐走向尾声,城外的农民已经开始为并不乐观的秋收做准备,港口更是挤满了货船。艾格尼丝和理查出现裂缝的关系似乎也逐渐弥合,两人都没有再提及彼此身上的污点,每周主君与所有扈从一起用餐的长桌上,再次出现了公爵夫妇互相开玩笑的轻松场景。而在将要提及某个名字时出现的寂静也逐渐消解,就连加布丽尔也逐渐被人遗忘。
艾格尼丝似乎因为莱昂的死感到安心,重新回到了怠惰懒散的原状。
她确实什么都没有做。
或者说,她难得理直气壮地将所有事都交给了别人,自己则比此前任何时候都要随意:
亚伦会收到他想要的报告;庇护所的特蕾莎因为辖区内出现了令人不安的传闻、向理查提出再次彻查诅咒事件,但理查坚决决绝暂缓书房的修缮,重新开始每日在那里处理公务;希尔达则无所事事地整日闲逛,重新确认艾格尼丝身边所有人的日常行动规律。
艾格尼丝唯一的改变也许就是对伊恩的态度有所松动,容许他找尽机会、在许可范围内献殷勤。
当然,这也在计划之中。
是伊恩作为艾格尼丝的“共犯”行动的一部分。
但拿捏与伊恩相处的分寸本来就异常困难。在似真似假的文雅调情中,常有界线变得模糊不清的时刻。比如刚才,艾格尼丝就不觉顺着伊恩的话茬开了一句略显亲昵的辛辣玩笑。
伊恩自然没漏过她失言后的窘迫神色。
但令人意外的是,他并未立刻借机揶揄她,反而停顿下来,像是苦于无法决定如何走下一步。艾格尼丝讶然看他,他立刻换上闲散的笑面,打算出声将刚才的沉默敷衍过去。
但在他开口之前,已经有人叩门。
“艾格尼丝女士。”
“请进,希尔达卿。”
希尔达走了两步便在门边停住了,拨了拨因奔波而濡湿的额发,显得难以启齿:“能借用您一点时间吗?最好换个地方。”
伊恩便施施然向艾格尼丝欠身:“那么我就不打扰二位了。”停顿一下,他露出坏心眼的笑容,像要给自己扳回一城似地低低说:“那么晚上见,我亲爱的。”
希尔达翻了个白眼,瞥了一眼伊恩远去的背影,凉凉道:“真会恶心人。”
对伊恩的表现不予置评,艾格尼丝起身提议:“那么我们去花园里走走吧。”
希尔达回答闷闷的:“是。”
虽然已经过了科林西亚最热的时节,眼下在日头下漫步还是一件苦差。因此,艾格尼丝和便只走了没多久,便在花园的树荫下驻足。
午后的花园静谧怡人,树木婆娑,只有偶尔几声池塘虫蛙的鸣叫传入耳中。艾格尼丝等待了片刻,探究地看向反常沉默的希尔达。
红发的少女骑士面带难色,困扰地一个劲揉着后脑的头发,最后自己也忍无可忍,愤愤跺脚。但她还是难以启齿。
艾格尼丝注视她片刻,轻声问:“亚伦那里来了讯息?”
希尔达动作一顿,有些僵硬地颔首。
艾格尼丝毫不意外,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微笑继续柔声说:“他反对我的计划?”
“呃……”希尔达一噎,“也不是反对,就是……眼下最好不要和理查闹得太僵,因为目前不方便和科林西亚敌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