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器重不学无术然而精通吏治的赵普一样,在波折乱世中走出来的皇帝,对手底下人的道德要求甚至文化水平都实在没什么可苛刻的,却对可遇而不可求的实用人才青眼有加。
只是……
赵匡胤:起猛了出现幻觉了。
自吹自擂的文人见多了,还是第一次见自嘲这么利落且欢快的。
—
王安石沉吟,因为后世人这话的提醒,脑中创新的火花又是一冒,一个想法的雏形开始在脑海中草草勾勒着轮廓。
后世人好像挺赞同他当初的抉择的。
那,未来可不可以让更多的学子复刻一下他走的路呢……?
—
范仲淹沉默着。
在第一轮无意识产生的固有认知被冲击后,重新冷静下思绪的参知政事,却还是稍有些犹豫的分析着利弊。
他不是什么心软的人。
所以当后世人平静揭露那后辈在科举改革上使的手腕的时刻,清醒的理智便在心中告诉他这个选择的正确性。如果他想要让自己的新政比原定时空中走得更稳,那么像王安石那般利用科举考试的科目整合统一思想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他低垂着眼,眼睛看着地面,无意识用目光描摹着玉阶的轮廓。
如果朝堂上只存在一种声音,只能看见一个方向的未来……难道真的不会将已经形成的弊端持之以恒地贯彻下去,无法再在一切尚有挽回余地的时候结束错误码?
【说到底,科举是个什么玩意呢?
它的重要程度,使得我之前把它和我们的高考做对比。然而它实质性的功效,其实更偏向我们的公务员考试。
所以考诗赋还是考策论,实际上重要吗?】
——“?”
怎么会不重要!
司马光听了这话,眉头瞬时紧锁而起,难以理解后世人为何会给出这样接近反问的问题。
“诗赋虽娟美尚才气,然而易浮华轻薄。岂有策论文风所求之厚重?”
沉默了一会,不管旁人或惊或疑的目光,他直接开口,不再将声音只压低在自己的心中,迎上那些人的面孔,脸色是极平静的淡然。
说到底他也不是什么平庸的性格。与王安石的交情和对天幕的尊重,能够让他安静地听着后世的论述,却不能让他全然放弃心中的想法。
宋代士大夫好议论的风气,此刻在司马光的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而好似在回答他一般——天幕继续着它的发言。
【是,诗赋虽然考察才华和创造力,却有着容易不切实际的弊端。
然而策论经义,难道真的有好到哪里去吗?
它看起来是比诗赋更为实用,但是本质难道不就像我们为备战考试,多年训练的议论文一样,到了最后往往学的不过是模式套路,听得是老师多少年总结下来的破题技巧呢?
毕竟,一般人,尤其是一个没有条件深入全天下社会现实,甚至可能都没怎么深入过自己本地社会的人,怎么可能针对天下所有的问题都能够做到入木三分,鞭辟入里呢?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又或者说,实践是意识的来源。
柳宗元的《捕蛇者说》,虽然形式上只是散文,然而其对黑暗现实的揭露之辛辣,足以让每个读者看完后难忘那苛政猛于虎的感慨,其犀利尖锐,有如锋芒万丈,足以劈开千年时光经久不衰。
但是如果柳宗元没有被贬到永州,他没有亲身处在那样一个当时偏僻荒凉的地方,没有亲眼见过那个也许真的存在的蒋氏,更没有见过那些“蒋氏”背后无数类似的悲剧,他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呢?
一个平生也许都在旁人为他遮蔽住风雨的安稳环境中成长的士子,怎么可能真正写得出极具实用意义的策论呢。】
“不历州县,不拟台省。”
人群中,有官员盯着天幕的叙述,缓缓将这句唐朝明相张九龄的名句吐露,其内涵与后世人话里话外的本意不谋而合。
尽管这句话背后张九龄意图粘合中央地方的努力,因为李隆基的晚年昏庸而最终付诸东流,自安史之乱之后唐朝分裂之态已成定局。
然而这句话本身所蕴含的政治智慧,是能为宋朝统治者所理解,并且继承的——尽管是某种微妙灵活的潜规则。
后世人只是将这个准则的范围进一步扩大,虽然让他们更多一层思考,却也没过多的惊讶。
就连提出异议的司马光,此刻听完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默然拧着眉,依旧摆着一张神色不算太认同的脸。
【所以科举只是一种粗略的选拔性考试而已,从这个角度来看,它考什么都没有关系。
甚至于明清最为人诟病的八股文,被人冠以束缚了社会思想活力,导致近代没能赶得上科技革命迎来了最惨痛时代的罪名讽刺了千年,至今仍是臭名昭著的存在。
是,它有错。
可是细究八股的核心,作为公务员选拔考试的要求,它讲求代圣立言,讲求一种固定的,方便人一眼扫清楚文章结构主旨的方式,说白了考察的是一种规范性。
尽管现代申论将自己的起源和借鉴宣称定位在了策论,可是看一看它的要求——不能凭主观好恶选材,尽情张扬个性进行放言宏论。
唔,确实。毕竟其实策论也不能太嚣张放肆,得去揣测眼下需要的是什么样的言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