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启不知道,他只是仰视着天幕上那个深夜独坐,一如在他到来之前的父亲一般,沉默着深思的自己。
已经过了而立之年,面容间带着坚毅刚强的青年,孤身之时的脸上也是一片冷峻的淡然,可是眉眼之中分明藏着不愉的怒气。
——谁面对这样的情况不会愤怒呢?谁面对这样的形势不会痛恨呢?
这天下啊,到底是刘家的天下,还是朝臣们一手遮天的天下呢?
天幕的语气依旧是悠悠然的——当然了,后世人又不知道这样的话会被当事人所听闻,态度自然是戏说的随意。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这两大势力在景帝一朝逐渐沦落的下场。
袁盎因为建议立太子而不是梁王,被刘武记恨而派人刺杀,身死当场。刘启却表面因为母亲窦太后的“孝道压力”而只轻描淡写,并顺势而为地处理掉了梁王身边的家臣谋士。
周亚夫因为劝谏景帝不要废黜栗太子,遭到了梁王的诋毁,而日渐被景帝“疏远”,猜忌。最后因为买卖军器,被认为“君侯纵不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而绝食五日,呕血而死。
——听起来很悲壮对吧,梁王和景帝好像都在他们的死亡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是吧?
有的时候,我们看待历史必须得充分考虑到,那个站在历史记录背后的存在——作者。
不论是司马迁还是班固,他们对刘启的态度不论或贬或尊,其实都离不开自己的身份与立场。他们说到底都是士人,看待历史的时候总不免带着一种士本位的思想。
所以在他们的笔下,袁盎和周亚夫等人的形象与下场,都是极其高尚与壮烈的存在。景帝也就随之而成了随意迫害“忠良”,刻薄寡恩的君主。
但回首七国之乱之时众臣威逼之势,又怎么不能说……】
天幕语气轻缓地着道出最后一句。
【他们是某种意义上在咎由自取呢?】!
第14章
最后一句,“咎由自取”的四个大字被天幕轻描淡写地砸在了汉初每个人头上。
咎由自取吗?依仗着自己的功劳,便不肯舍弃自己已然获取的利益……他们面面相觑,有什么之前被他们所忽视的东西逐渐浮上了水面,模模糊糊的并不算明晰,却足以让他们的目光下意识去找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刘邦就那样安然地坐在人群的中央,若有所思,又仿佛半带怜悯地仰望着天幕上两个人最终狂奔而向的悲剧结局。
本就是正午的天,而极夺目的光幕偏又铺设在他的头顶,于是仿佛也有光点点倾泻,流淌在刘邦的衣摆。
——啊,汉初的臣子这才后知后觉地认识到了一件事。
汉王已经是皇帝了。
他们之间,是君臣上下的关系了。
【七国之乱之后,汉王朝的形势又一次发生了剧变:晁错之死宣布了刘启登基之初的第一次改革的失败,法家改革势力随之淡出朝堂。
军功集团保住了自己在朝堂和军队中的有利地位,而为了抗衡军功集团的势大,刘启选择扶持外戚儒吏势力,特别提拔了窦婴身居高位,从此形成两极态势。
而在地方上,借由七国之乱,刘启顺势掀起了一波没收和瓜分诸侯王封地的浪潮,对所有参与了叛乱的诸侯国们通通重拳出击。
除了由于被挟持而不算主动参与的济北王以外,其余叛乱的诸侯王均被诛杀。
吴楚等大国的封地被刘启拆分,其领土基本限于一郡或者相当于汉初一郡的大小,并被分封给刘启基本上尚未长成的亲儿子们,由他派遣的国相代为执政。其余的多数削地则被他改为直辖,成为了汉王朝可以直接约束的郡县。
这场诸侯国变动的风波到了最后,只有忠心于汉朝的城阳、淮南、梁和因为地理位置偏远没有被牵扯进来的燕、代,这五国没有被改动。整体上清除了诸侯国对中央的疏远与不满情绪。
同时,刘启也趁着梁王的势力被七国之乱削弱的时机,册封自己的长子刘荣为太子,以稳定自己的皇位传承,巩固了自己的地位。
因为在经历了七国之乱朝臣威逼,这样血淋淋的惊险场面之后,他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从父亲手中继承而来的国度,实际上还并没有被他完全操纵在自己的手里。
他眼下的首要目标,实际上不是厉行变革,而是巩固皇位。】
“记住了吗?”
沉默地看完了刘启未来的苦闷与压抑着的怒火之后,刘恒在天幕缓缓进入下一个篇章的时候低下了头。
尚且年幼的太子乖巧地窝在他的怀里,眼神依旧有些抽离与迷茫,但在被他询问之后的下一秒就收回了心神,坚定而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想要做一件事,首先我要有能够办到这件事的能力与权力……”他回应的吐字很慢,一边说着,一边还在脑中不断地完善和组织措辞:“这份权力一定要是被我紧紧把握在手中的。”
“只有先稳定住了我的位置,让我的心意成为一种权威……我所想要办成的事,才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被阻拦……”
“……是这个意思吗?父皇。”
他困惑而又夹杂着期待地望向刘恒,渴求着此刻远比他成熟的存在的认可。
于是刘恒抚摸过他的头顶,含笑地颔首。
【对于诸侯国的方面,虽然通过七国之乱的战后处理,他基本上大力扫除了对自己怀有明显反心的诸侯王势力,却也没有继续之前强硬的削藩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