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张良的脸色也是相当的不好看,面若好女长相文弱的谋士低垂着眼眸,表情是一派冷凝的淡漠,出口的话却也尖锐如刀锋。
“昔日东方六国对于秦国,难道不就是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日渐沦落到日薄西山,破国亡家的地步的吗?”
两位破落的王孙公子,此刻的感情隔着时光的长河,微妙地和后世人产生了激荡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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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瞻基敏锐察觉到了后世人的感情色彩,而后转头看向文臣前列的三杨:后世人好像对割地这种事情万般痛恨,深觉耻辱。
他心中难免有些惴惴,联想到了先前与大臣议论的安南的去留问题,一时之间只感觉头皮发麻。
——如果他放弃了交趾,后世人该不会也对此颇有微词,甚至痛斥诟病吧……可是交趾的存在也确实给大明带来了严重的财政负担……
很显然,作为大明文臣最顶尖的那一拨聪明人,被他望向的三杨也察觉到了这一问题。
君臣四人面面相觑,只有唯一反对放弃安南的杨溥心底里暗暗扬眉吐气——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只有他是最有长远眼光的,真好。
【而在晁错黔驴技穷的同时,军功集团也作壁上观,看刘启着急上火够了,不慌不忙地对着刘启使出了杀手锏,把晁错逼上了最后的死路。
——军功集团的代表,“丞相青翟、中尉嘉、廷尉欧”三人联手上表了。
丞相青翟,其实也就是我们之前讲到的,在申屠嘉死后继任丞相的陶青。他是汉高祖功臣陶舍的儿子,象征的是申屠嘉死后军功集团在朝堂上的话语权。
中尉嘉具体是谁没有在史书上留下记载,但汉初这一职位一直都为军功集团所把持,即使不是,中尉这个职位也代表了长安军这只京师军队的态度。
“廷尉欧”说的是廷尉张欧,他是高祖功臣张说的儿子,也曾在刘启做太子的时候跟随他,就像文帝时期的宋昌一样,有着军功集团代表与皇帝近臣的双重身份。
这三个人联袂而来,共同上表,无疑就代表着军功集团掌控下的整个朝堂与军队此时对刘启的最后通牒:
“吴王反逆亡道,欲危宗庙,天下所当共诛”,但,“错当要斩,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
——“臣请论如法。”
这哪里是在规规矩矩地作为臣子而向皇帝请求啊,分明是在明晃晃地威胁吧!
你要是杀了晁错,那么我们就是你忠心不二的臣子,愿意为你去讨伐天下当共诛的吴王。
你要是不愿意的话……
那谁未来是我们的皇帝,我们又是谁的臣子,那就说不定了。
这样的压力之前,刘启又能怎么办呢?
“乃使中尉召错,绐载行市。错衣朝衣,斩东市。”】
曾经意气风发,为自己的学生所宠信看重的大臣啊,端端正正地穿好了自己的朝服,一丝不苟地理好了自己的仪容,迈上了门外那辆来接他的马车。
走向了自己最后凄惨却无奈的命运。
【在晁错列传的最后,史书还记述了一段刘启后来和邓公的对话,借邓公之口将晁错之死的利弊分析地淋漓尽致之后,简洁而意味深长地刻画了景帝对此的回应。
“景帝默然良久,曰:‘公言善,吾亦恨之。’”
这里的恨,很多人认为是悔恨,悔恨自己当年一定要杀了晁错的追悔莫及,大书特书景帝的失误,以为是他的一时糊涂。
但真的是悔恨吗?
晁错的死,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两大集团迅速为景帝提供了一切本该提供的有力支持。
外戚儒吏方面,窦婴立即将自己所结识的名将名士推荐给了刘启。袁盎使吴,栾布击齐,窦婴自己更是一夜发生了医学奇迹,突然就不病了,出任了大将军“守荥阳,监齐赵兵”。
汉初军功集团方面,原本屯兵不动,裹足不前,在刘启多次下令之后依旧不肯援助被围困的梁王刘武的周亚夫也不慢慢吞吞了,立马“将三十六将军,往击吴楚,曲周侯郦寄击赵”,攻守之势立刻反转。
甚至连他的对手吴王刘濞,原本打出的讨贼锄奸清君侧的口号,也在晁错死后失去了正确性。一句“我已为东帝,尚何谁拜”,直接将自己置于谋逆的位置,彻底失去了大义的舆论。
轰轰烈烈的七国之乱,一朝衅起而剑指长安,十几天就让梁王束手无策,晁错都割地求和。
结果最后虎头蛇尾地,也就持续了100天左右,就被终于联手高效运作起来的中央系统给平定了。
这确实证明了经过高帝高后文帝三代人休养生息后中央朝廷的能力,但又何尝不是让刘启咬牙切齿地恨呢?
所以啊,斩杀晁错有什么好悔恨的呢?这个“恨”,大概也只会是淡淡的遗憾吧——曾经与他师生情深的臣子,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而更“恨”的,在刘启心中,分明应该是威逼君上的军功集团与外戚儒吏吧。
毕竟,他们可当真是,好一个忠臣良将,好一个国家柱石啊!】
“……啊,对啊。确实是,好一个忠臣良将、国家柱石啊。”
满室是沉默的压抑,大汉名义上最尊贵的一对父子相拥在一起静默。终于在半晌后,有了刘恒一字一顿的吐词。
这算得上是咬牙切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