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媳妇很快怀孕了,顺利生下一个男孩,洪有贵母子彻底放下了警惕,完全接纳她成为这个家的媳妇,天天让她干活做事。
  孩子三岁的时候,成天嚷嚷着玩刀玩剑,洪有贵疼儿子,去镇子里给他买了一堆,新媳妇抱着他去猪圈玩,目光漠然掠过陈胜男的身上,笑眯眯给他指着里面的猪头,“看,有大肥猪!”
  小孩突然“啊”地叫了一声,手中玩具剑正正掉在陈胜男面前,锋利剑身反射出银光,陈胜男懵懂抬头,只听到小孩哭起来,伸手费力地要拿剑,“妈妈,大宝剑掉了!”
  “不怕,这个脏了,回头让爸爸再给你买。”她温柔地摸着孩子的脑袋,却强硬地抱着他快步离开了猪圈。
  她一眼都没有去看里面的陈胜男,但陈胜男分明看见,她的嘴角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沈无漾很难把镜子里的陈胜男和盛世春庭照片里的陈胜男联系起来。
  但当她顶着一头脏乱的头发,缩在猪圈的角落里,眼神清明透亮,一字一句将她能够提供的所有讯息梳理清楚时,他恍然间又觉得,自己面前站着的,就是22岁的陈胜男。
  22岁的陈胜男在为30岁的自己求助,所以她必须要冷静,必须要理智,她要为自己搏一个明天,为被迫来到洪家村的所有人搏一个明天。
  他在这时候想起来,她甚至是他的学姐,她也是沧海大学新闻学院的,学的是隔壁传播学专业,如果没有意外,她会在西城电视台入职编导组,做大城市里一名行色匆匆的都市丽人,端着咖啡和同事谈笑风生。
  可能30岁的她还会认识沈无漾,反正他们的工作也大差不差,很容易有一些交集,她既是前辈又是校友,肯定能给他一些职场上的建议。
  “胜男姐。”他摩挲着镜子边缘蜿蜒的花纹,“谢谢你。”
  陈胜男楞了一下,“为什么谢我?”
  “你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人永远不会受到环境的限制,你是个英雄。”
  “英雄吗?”陈胜男似是累极了,她疲惫地靠在稻草里,身体隐约变得透明起来,“我不是英雄,我只是个害人精,仅此而已。”
  千里救援队队长陈实与他的前妻王珍差不多在同一时间抵达救援队,几名本来正在训练的救援队员愕然地看着他们。
  陈实是从外面赶回来的,他本职是医生,今天在这所城市的另一头做医疗培训,王珍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在进行中场休息。
  沈无漾再次发来的东西非常详实,包括了洪有贵与其母的名字,他们家在洪家村的地址,甚至还有洪有德的名字和住址。
  末了,他还补充了一句:
  【胜男姐说,洪有德家还有个叫小丹的女孩,大名不清楚,也是被拐卖来的,之前试图逃跑,被他们家给打傻了】
  王珍看了一眼就抬起头,她面无表情地斜了陈实一眼,“胜男说,现在洪有贵又买了一个女孩,那女孩给他生了个儿子。”
  陈实是个相貌坚毅的中年人,他听见王珍带着讥诮的声音:“你小女儿最近怎么样了?”
  几名救援队员目光交接,谁也没说话,陈实说:“和以前一样,王珍,我们别说这些了,待会儿一定就能把胜男救出来了。”
  “是啊。”王珍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房间里,“胜男如果知道,她爸爸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女儿,你说,她该怎么想啊?”
  陈实没说话,王珍的话就更尖利刺耳,“陈实,你不就是想要个女儿吗?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想过,你的大女儿还能回来!”
  “行了!”陈实猝然抬头,浓密的红血丝充斥在他眼珠中,但当他看到王珍脸上猝然滚下的泪水时,还是压低了声音道:“救胜男要紧,你先告诉我,她现在究竟在哪?”
  “无所谓,你见了胜男,自己去和她说吧。”王珍冷笑一声,“陈实,记好了,春和镇,洪家村,我这边没有查到这个地方,你知……”
  王珍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眼看着陈实的眼眶在瞬间内通红起来,他忽地一拳砸在桌上,上面几只小建筑模型噼啪飞起,掀起一阵灰尘。后面小心翼翼上来个队员,“队长……”
  陈实张开口,他喃喃道:“你们先出去。”
  他声音忽然在几秒钟内变得如此沙哑不堪,接着双手扶着桌子边缘,手臂青筋暴起,粗重地喘起气来,他整个身体重心都倾斜在面前摆模型的大桌子上,痛苦地蜷曲成一团,弓着身子像只基围虾。
  “你去过那里。”王珍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说出了这句话。
  “五年前,就是五年前,那时候七月,我去过那个镇上,当时那里有泥石流……”陈实后槽牙来来回回磨在一起,他开始拼命回想那一次的蛛丝马迹,他甚至听到了洪家村这个名字,但那个村子没有受到泥石流过多的冲击,因此他只是派队员去看了两眼,自己则去了另一座受灾严重的山脚。
  五年前,他和王珍还没有放弃寻找,他还没有想再要个孩子,王珍也没有提出和他离婚。
  原来他和他的女儿离得那么近过,就差一点,他就能带她回家,回到她完整的家。
  王珍瞥他一眼,她嘴唇抖动着想要说什么,却到底什么也没说,只将一包纸巾扔在他面前,按着太阳穴走出了屋子。
  屋内传来了陈实的嚎啕声,屋外,王珍靠着楼梯间,慢慢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