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负责接送甄氏夫妇的小太监前来回话。
  浣碧目光涣散地问道:“东西都收了吗?”
  “收了。两坛茶叶,心肝宝贝似的带走了。”
  浣碧知道,爹爹患有咳疾。她早就因为关心爹爹的缘故去太医院问过,按照甄夫人调理法子,他多半是肺热,忌食生冷寒凉之物。越州寒茶和雪顶含翠本就是清冽偏寒的茶,再加上几味寒凉药材的粉末,长久下去,必然无力回天。
  如今连能帮衬甄府的温太医都已经死了,谁还能救甄家的人?
  浣碧望向天空,心存一丝侥幸。那侥幸之中是爹爹对甄嬛也毫无留恋,绝不会动那两坛茶叶。
  可惜,不会的。她知道,爹爹不会的。
  爹爹的性子,放不下她们母女,又给不了正经名分,惯会自我感动地愧疚懊悔,犹犹豫豫、拖拖拉拉,既要又要。
  对甄嬛,又怎么会转了性子呢?
  永远失去的珍爱女儿,实现了男子难以匹敌的忠贞之举,该是爹爹那迂腐文人心中的骄傲吧......
  爹爹会像皇上那样,用假装的深情把自己都蒙蔽,然后走进圈套,对毒药甘之如饴,最后心甘情愿赶赴黄泉。
  娘亲啊,我送他下来了。只是,甄远道他不值得。自由自在吧,甄氏祠堂才是束缚。
  浣碧低头收回自己望向天空的目光,轻声喃喃道:“爹爹,你欠我一个甄府小姐的人生。我就收回你父慈女孝的人生,以作偿还吧。”
  浣碧继续走在这偏僻冷清的宫道上,心情就像进宫第一日那样轻快。
  第286章 番外曹琴默篇 驴与马(一)
  元宵。
  家中热热闹闹,祖母请来了戏班子唱戏,曹琴默拢着幼弟,看着台上大闹天宫的孙悟空翻跟斗。
  众人喝彩鼓掌,一派热闹景象。曹琴默知道,家道中落,这不过是盛极转衰前最后的繁荣,想要破局,他们这一代必须做些什么。
  伯父庸庸碌碌,政绩毫无建树,只不过是个靠着祖上荫封强装门面的蠢材。父亲努力上进,但是个只知经纶道理的迂腐之人,能当个闲散员外郎就已经费尽他毕生所学了。
  男子不中用,依附他们的女子便只能等着大厦倾颓,然后如猢狲一般随树而倒吗?
  可笑。自己的命,竟由旁人说了算。
  恍然回过神来,曹琴默才发现身边的幼弟不见了,他又不知见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不肯挪步,她跟着急急去寻。
  一路走到厨司才发现幼弟倚在院门旁,傻傻地盯着几头拖菜来的驴子瞧。
  “这牲口倒不似马儿,拖着这么沉的东西,还急急地往里跑,真傻。”
  曹琴默拢住嘲笑驴子不如马的幼弟,转眼看向那驴时刚刚勾起的嘴角又沉了下去。
  马儿总是急着往外跑的,因为马儿向往自由。
  “它们拖着这么沉的东西来,也是因为想要离开家。”
  幼弟茫然地看向曹琴默,似乎没明白姐姐在说什么,问道:“家不好吗?宁可在外累死累活,也不愿回去?”
  “这是它不被困在篱笆之内的代价。”
  曹琴默抚了抚幼弟的肩膀,看着那头眼神明亮的驴陷入了沉思。
  驴这一生,从无什么苦尽甘来,等着它的是卸磨杀之,连最后一点价值都要变成受人追捧的美味佳肴。
  *
  雍王府。
  曹琴默穿着一身绣松竹飞鹤的浅碧色衣衫跟着嬷嬷进了府,这深宅大院,比之曹府更是华贵气派。
  她的牌子被皇上撂下了,却递进了雍王府。
  皇上是察觉到了什么吗?曹琴默不禁后背渗出冷汗。
  伯父那个庸才勾结江南织造孙家暗地里给八爷九爷拉拢朝臣,不会给皇上觉察出了端倪吧?将她塞进避世的四爷府上,便是警告?
  她的命运就好像围棋棋盘上一颗随随便便的棋子,送进宫,丢出来,安插到不起眼的地方。是黑是白,好像都不重要,放在哪里,好像也不重要。
  因为太多了。如她一般的棋子太多了,多到手一拂将它们尽数掀落好像都无伤大雅。
  她被安排在一个不起眼的院落,与她同居一院的是同被撂了牌子送进来的闺秀。那姑娘的姿色容貌皆在她之上,才入府一日便轮上了侍寝,然后她就成了真正的芳格格。
  王府的日子比曹府风声鹤唳,规矩甚严。
  虽然在外头听闻四王爷闲云野鹤、不问世事,只是与福晋夫妻伉俪,寄情农桑,但进了这府邸曹琴默才发现这四四方方的天地里,别有一番机遇。
  *
  荣禧堂。
  福晋规矩大,每日请安是免不得的,曹琴默不得不早早穿戴整齐候在廊下。
  她虽勤谨来得却还不是最早的,最早的是侧福晋年氏房中的冯若昭,她看上去恭敬谦顺、面容慈善。
  “福晋刚起,劳烦两位格格久候。”
  剪秋出来面带微笑地传完话转头又离开了,冯若昭却像是有心事一般低下头去,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曹琴默看在眼里却也只能装作不知,默默候在廊下等着。过了一会儿,剪秋来叫她们,曹琴默才跟在后头进去。
  福晋雍容华贵地坐在正座上,看上去也是个和善好相处的,曹琴默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侧福晋到。”
  曹琴默悄悄侧过脸往门帘后一望,瞧见了李氏。她的儿子弘时是王爷长子,她也因此成了侧福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