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魏钦突然抬手牵住她的手。
明黛一愣,魏钦没有回头看她,只是沉默着牢牢地牵着她的手穿过人群,走向他们要乘的航船停靠的地方。
他坦坦荡荡的模样,明黛忍不住脸热,想抽回手,可他握得紧,她动不了。
等到了船前,明黛红着脸也不看他,提着裙摆踏上跳板,走到船甲板上。
水面辽阔,回头看岸边,路人都变得十分的渺小。
这只航船虽是中等大小,但足足比只有一间通铺的小航船大了五倍不止,船舱房间也多,明黛只乘坐过画舫游船,第一次出远门,自是有些新奇。
魏钦看明黛好奇地张望,招招手。
明黛犹豫了片刻,走过去,说话时声音也软软的:“又怎么啦?”
魏钦低头轻笑一生,安排她住到船尾倒数第二间。
“有什么讲究吗?”明黛不懂。
正好送行李来的浦真听到,给她解释,船尾稳当,最后面的那间睡起来还要更舒服:“只是小姐不知道这水面勾当多,船头船尾两间房都留给护卫住。”
“有什么勾当?”明黛眼睛瞪得大大的。
这浦真可不敢说了,他瞧了魏钦一眼,嘿嘿笑了笑,跑去做事了。
他话说到一半又不说了,明黛心痒痒,转头问魏钦:“什么?”
魏钦倒是不想吓到她。
看出他的犹豫,明黛眼睛一转:“我去问陈静照。”
陈愖正在挑选自己的房间,听到自己的名字往声源处看,抬脚就要过来:“找我什么事?”
被魏钦眼风一扫,陈愖不再自讨没趣,连忙推开身前的房门走进去,嘴里还嘀咕:“手腕疼,推不开呐。”
魏钦收回目光,轻“嘶”一声,哂笑道:“知道怎么拿捏我了?”
船身忽然一震,启航了。
明黛抿着唇,望着渐渐远去的渡口,假装听不懂,试图囫囵过去。
魏钦觉得好笑,也不揪着她不放,拂一拂袖,推了她隔壁的房门。
明黛跟着他进去,内里陈设比昨日住的客店还要富贵。
而他又住在她隔壁,明黛忽然想起来他借自己穿的道袍还没有还给他,不过绦带扣她随身带着,她掏出荷包,取出绦带扣:“喏!”
“衣裳过会儿给你送来。”明黛说。
“不急。”
魏钦接过来,在手心里把玩,随意挑了张椅子坐下,目光落到她攥在手里的荷包上,眉心微动。
他捏着绦带扣转头看了看周围,似乎在找什么。
“这个给你先放着吧。”他这只绦带扣价值不菲,明黛好心地递上荷包。
“不过这只荷包是我自己做的,你别弄丢了,还要还给我的。”她提醒道。
绿缎绣荷花的小荷包,虽然针脚松,绣技青涩,但也能看得过去。
要不然明黛也不会带着它。
果然如此。
魏钦只道一声:“多谢。”
本就带着磁性的声音含笑,更加悦耳动人。
明黛忍不住摸了一下发热的耳朵,他做什么这么客气。
她看他把荷包揣进自己的袖兜中,转头顺势捡了房间里备好的果碟,坐到他身旁,好仔细听他说话。
魏钦看着把自己当作说书先生的明黛,心中有些无奈。
魏钦自是不会讲生动的故事,语气平淡冷漠。
航船一启航,行到宽阔浩荡的江上,别说不通水性,便是通水性的人遇到危险也不一定能保全自己,每走一趟水路便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至旁人之手,什么事情都会可能发生。
有水贼趁机溜上船杀人劫财,祸害女子,掳走孩童,有船家本身就藏着祸心,见你手头富裕,撑着船直接将人拐到陌生地界杀害……
各种骇事每日每夜都在发生。
当年魏老爷便是押送货物的途中遭水贼劫了船,身中数刀,水贼见他半死不活的,便把他随意丢在了船上,魏家的货船在江面上飘荡了一夜,幸好被明远发现货船不对劲,魏老爷这才救回一条性命。
这么恐怖的事情再搭配上他冷硬毫无感情的语气,明黛不由得背脊发凉,蹬蹬地跑回自己房间里,片刻后又回来问他:“你遇到过危险吗?”
魏钦沉如寒潭的长眸微弯,遇到他,害怕的该是别人。
第五十一章
明黛不在扬州, 自然不知扬州出了件大事,邵伯裴家老爷生辰当日,膝下独子裴子京留下一封信后, 离家出走了, 听说是去京城投奔他的亲伯父裴大老爷了。
裴家闹得人仰马翻, 裴家派人找遍了扬州城,光是一条双柿巷就翻了三遍, 还是寻不到裴子京的踪影,裴家人只能相信他真如信中所说去京城了,在外找人的小厮也打听到那日清晨有人在码头看到了裴子京。
裴母想到裴子京独自一人坐船去了京城,更加害怕,提心吊胆放心不下,忍不住去了甄府。
应太太看见裴家中心中恼火, 这一他们甄家也跟着丢了脸, 裴子京简直是把她甄家的脸面放在地上践踏。
两家本来计划着在裴老爷生日宴上宣布裴甄结亲的好事, 众多亲友都知道也提前备好了贺礼, 谁知突然出了裴子京这个岔子。
她本来就对裴家不满,听到裴母的来意, 更没有个好脸色:“真是不巧, 前几日盐场刚运了一批盐去了山西, 恐怕已经没有多余的船只支给太太, 太太还是另外再想办法吧。”
裴母是来向甄家借快船北上追赶裴子京的。
应太太瞧着她清高端雅的模样, 又笑了笑:“从扬州去京城就算坐最好的客船, 顶多只需要二三十两, 太太若是需要, 我立刻着下人去安排。”
裴母哪里听过这种嘲讽,她裴家世代清流, 不管走到哪儿都受人尊重,更加觉得曾经与这种每一句话都离不开的钱的人家说亲是一种错误!
幸好日后不必再看到应太太这张小人得志,满身铜臭味的嘴脸。
裴母压抑着怒气:“你我两家虽然没有缘分,不过我还是打心底里盼着应太太能够永远都这般得意!”
“借太太吉言,也希望甄家能和裴家一样永世兴盛。”应太太冷笑道。
裴母出了甄府,扶着丫鬟的手坐上轿辇。
“老爷若是知道您没有借到船恐怕会生气的。”丫鬟跟在轿辇旁低声说道。
裴大老爷在京城处处需要花钱打点,可裴二老爷却是个不善经营的,亏空了不少财产,现在已是拆了东墙补西墙,裴家即便仍自诩清流世家,却也只能维持着体面。
裴二老爷本意是寻回裴子京在继续再和甄家谈婚事,可甄家不愿意了。
“他愿意舍得那张脸皮,那就自己来求甄家。”裴母说话带着怨气,此生都不愿再和甄家打交道。
“那少爷怎么办?”侍女问。
裴母卸了手中的玉镯,递到轿外小声吩咐:“拿去典了,去码头雇条船,小心点,别让人看见。”
裴母离开后,应太太立马命丫鬟撤了她用过的茶盏,瞧一眼她都觉得膈应。
“太太当真舍得放弃这桩婚事?”贴身服侍应太太的仆妇有些疑惑,她是知道应太太有多珍惜和裴家结亲的机会的,这些年不仅在裴家太太跟前俯首做小,甚至还因此和明黛小姐生分了,直到现在断了母女情分。
应太太当然会感到忐忑,但甄老爷和甄安阳都劝她,甄家正值如日中天的时候,甄明珠何愁找不到更好的夫婿,何必总盯着裴家看,她仔细想了想确实如此。
说到底,裴二郎再出色也只是裴大老爷的侄子。
更何况裴二郎真那般好吗?如此不知分寸,丝毫不把他们甄家放在眼里,当真是不知好歹!
讨厌起一个人,那便是处处看他都不顺眼,应太太又想到扬州城内的一桩旧事,几年前那小梅花巷魏家的长子也是突然离家出走,差不多年纪,好歹魏家长子消失前还高中进士了,那裴二郎……
应太太撇撇嘴,转头问仆妇:“五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五小姐一直待在房里没有出来。”仆妇说道。
“那就不要去打扰她了。”
应太太想着甄明珠现在必是十分的伤心难过。
甄明珠坐在妆匣前,哪里见到难过的模样,眼角眉梢全是畅快,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放下半颗心。
其实她比所有人都更早的知道裴子京的动向,裴老爷生辰前两天他特地来找过自己,告诉她,他要离开了,说是要出去闯荡一番事业再回来。
她闻言,甚至好心地给他出了船费。
裴子京走了,这桩婚事也作废了,甄明珠心中大定,眼下所有的障碍几本已经扫光,只待听从命运遇到魏肃生。
倒是不知怎么处理徐见懿才好。
甄明珠起身拿起徐见懿递来的信,走到灯台前,取了灯罩,将信纸烧为灰烬。
“姐儿,那我要如何答复他?”寒英见状犹豫地问道。
徐见懿这两日将要前往应天府参加院试,特地来信问甄明珠是是否愿意去渡口送他。
甄明珠脸上闪过讥笑:“你只需告诉他,我与裴家的婚事作罢了便可。”
这也能应付他一段时日了。
可是……
甄明珠皱眉看着地上的灰烬,她知道徐见懿此番会考中秀才的功名,本打算不在与他有瓜葛,只是到了这一步,还是不甘心。
她能做什么呢?
甄明珠陷入了沉思。
*
明黛一夜无梦,安安稳稳地睡到次日天光大亮才醒来。
床榻靠着窗,她跪坐着在被褥上,推窗看向江水,天色阴沉,乌云倾覆,飞鸟盘旋,空气燥热得厉害,江面却一片安静,前后望不见尽头,看久了有些心慌,她收回目光,回头正好百宜端着早膳进来。
后舱厨房内蔬菜肉类应有尽有,早膳颇为丰盛,明黛更衣洗漱完毕问百宜:“他们呢?”
魏钦和陈愖起得早,正在船前甲板上说话。
明黛稍稍安心,刚在桌旁落座,方才平静的江面瞬间起了风,她未关上的窗扇被狂风拍地噼里作响,百宜连忙上床关好,合起前看了一眼窗外,天空黑压压的一片,甚是吓人。
浪起水涌,风帆呼啸,航船剧烈颠簸起来,明黛赶忙扶住钉在地板上的桌子,稳住身体。
魏钦和陈愖阔步从前甲板回到前厅,往客房区域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