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前是最不耐烦逛这些地方的。
“我就说我们是有缘分的。”裴子京惊讶中带着高兴。
明黛皱眉看着他:“你挡住我的路了。”
“嘉因我们找个地方说说话好吗?”
裴子京也不在乎她的冷眼对待。
“不行,我今天有事。”明黛摇摇头,根本没有多考虑。
“你让一让。”
跟着裴子京跑过来的小厮在一旁面面相觑,太太只吩咐他们不能放裴子京去找明小姐,可没有说偶遇到了该怎么办,他们只好当作看不到。
可魏钦眼睛不是瞎的,他站在裴子京身后,声音冰冷:“她说让一让。”
裴子京皱眉看向他。
愣了愣,他到底是出身名门,一眼看出眼前这人并非池中物,他微微颔首,镇定地问:“请问您是?”
魏钦没有回答,漆黑如墨的眼眸看向明黛。
裴子京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心中隐隐感到不安,唇角强牵着浅笑:“嘉因,你认识这位郎君?”
嘉因?
魏钦长眸微眯,脑海里过了一遍这两个字。
第二十九章
明黛尚未察觉到魏钦的异样, 她看着裴子京,唇角慢慢扬起,漂亮的眼睛亮得吓人, 却是冰冷, 不染一丝笑意。
裴子京脸上闪过错愕, 这是他第二次在明黛脸上看到这种笑,第一次她与他划清界限, 宣告了他们不会再有任何未来。裴子京心里仿佛有一种预感,接下来明黛的举动会把他们彻底推向无法挽回的局面。
那是他不能承受的。
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阻止不了明黛,她一旦决定做什么,便不会考虑后果。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明黛从他身前走过,站在那个男人身旁, 笑盈盈地说:“这是我的未婚夫。”
魏钦瞳孔一怔, 低头看向明黛。
明黛不敢抬头, 手指藏在他袖袍后, 碰了碰他的手肘,轻轻的一下, 讨好中带着央求。
魏钦凝视她发顶半响, 眸色沉沉, 鬼使神差地反握住她的小手, 眼帘微撩, 瞥了脸色苍白还未从震惊中回神的裴子京, 牵着明黛转身离去。
“嘉因……”
他们离开的那一刹那, 裴子京终于反应过来, 想追过去,刚动身立刻就被小厮们团团围住。
明黛忘了身后的裴子京, 只呆呆地看着自己被魏钦牢牢牵住的手。
魏钦脚步沉稳,步伐迈得并不急切,他微凉的指尖紧握着她,握得很紧,掩在潇洒的宽袖下,炎炎夏日,掌心逐渐变得滚烫。
走出集市,魏钦脚步停顿,主动放开了明黛。
“我……”
明黛白皙娇嫩的手背残留着他的指印,她看着他挺括的背影,心跳紊乱,不受她控制地跳动。
魏钦目光望着远处,淡淡地问:“不知魏某的未婚妻是否还满意这个效果?”
明黛一愣,面颊顿时绯红,有些不自在,但还是领情他的情,多亏他没有戳穿她的谎言。
“谢谢你。”
明黛心里觉得烦人,怎么就遇到裴子京了?希望这次过后他能消停了,不要再来找她,就算遇到了,也当作看不到她才好。
魏钦应了一声,转过头斜睨她一眼,那两个字音在他脑海中翻滚了许久:“嘉因?”
“他叫你嘉因?”
明黛原来他是听到裴子京叫他,点了点头:“那是我的小字。”
魏钦眼中隐约闪过一抹暗色,想起裴子京叫她的语气,那般亲近,原来是她的小字,他心中冷笑一声。
“有何典故?”
甄家的老姑奶奶不通文墨,为明黛取这个小字时自然也未想过什么典故,她只是希望明黛能放下心中的怨结,种善因得善果,能幸福安稳地度过此生。
但是明黛她做不到,她望着魏钦的眼睛,眉头轻轻地蹙起,声音仿佛十分缥缈:“可是我在意的事情太多了。”
她在乎父母的爱,在乎未来夫婿是否优秀,她把吃穿用度放在心上,她万事要争个高低,要比输赢,她放不下俗世间所有的一切。
更难过的是,她无忧无虑地活了十四年,突然有人告诉她,她的父母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她的家也不再是她的家,她要怎么才能放心。
魏钦捕捉到她眼底的难过,心尖随之猛地颤了两下,让他感到无措。
他很难想象到自己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夜色萧瑟,星色暗沉,书案旁灯火摇曳,铺开的宣纸上只有“嘉因”二字,用笔不见逼人的锋芒,倒是柔和了许多,魏钦微微出神,怔忡间笔尖墨珠滴落,瞬间在纸上晕开。
魏钦皱眉,手指压着纸张将欲揉成废纸团,却又在手指收紧的那一刻停了动作,慢慢展平压在纸上的皱印,沉舒一口气,慢慢地将宣纸折成一块方胜,压在书册最下方。
*
“魏钦?”裴子京觉得有些耳熟。
沉思片刻,问道:“莫不是小梅花巷魏家的那位?”
他的贴身小厮点头:“正是。”
魏钦的名号在南直隶仕子中可谓是如雷贯耳,是所有考学仕子都绕不开的一座巨山,不管旁人传他得了癔症,做了多少荒唐事,如何疯癫,但这一切在读书人眼中都可以解释为放荡不羁,性情中人。
裴子京震惊地低声呢喃:“怎么会是他。”
“听说魏家的钦大爷上个月就回来了,如今住在木樨街,正与六小姐相邻,”小厮观着他的脸色小声说,“小的还打听到一件事。”
裴子京示意他说。
“小的有个表叔十几年前曾在魏家做过马夫,他提起一个往事说是魏明两家曾许过指腹为婚的亲事,不过也不一定,许是年岁太久远,他记错了。”
裴子京心头一惊,自独自沉思了许久,忽然抬头问他:“母亲可曾歇息?”
“瞧着还未熄灯。”小厮道。
裴子京闻言,立马朝正院赶去。
裴母打量着裴子京,似乎有些不相信他的话:“你明日要去甄府?”
“儿子方才读书时突然想起一件事,想求教明珠妹妹。”裴子京笑着说道。
裴母看了他半响:“那你早些回府,莫要耽误功课。”
裴子京应是,起身作揖。
“那儿子不打扰母亲休息了,这就告退。”
等他出了正院,裴母身边服侍的金妈妈小声问:“太太不担心吗?”
裴母轻笑:“放心我都看着呢!何况明珠那孩子是个有分寸的。”
“说起明珠小姐,想那甄家太太还看不上明家,我瞧着明家帮她把女儿教养的知书达理,十分懂事。”金妈妈压着嗓音说道。
“比她贩盐起家的爆发户人家教出的女儿要好上几辈。”
裴母看了她一眼:“谁许你背后嚼太太小姐们的舌根的。”
但她语气中似乎没有训斥之意。
金妈妈自是通她的心意,知道她向来不喜欢甄家太太,明白她并没有真生气,不过还是做样子,抬手打了打自己的嘴:“老奴下次不敢了。”
裴母摆手:“好了。”
*
“子京也很久没有过来做客了,恰好园子里的荷花开得正盛,你们孩子间有话说,可以一起去园子里吃吃茶,赏赏花。”应太太笑容满面地对裴子京说道。
自明黛离家后,裴子京也没有再上过门,这会儿见到他,应太太十分高兴。
她又拉过甄明珠的手,用力握了握:“明珠可要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子京。”
甄明珠柔声答道:“阿娘放心。”
说完红着脸看向裴子京。
裴子京颔首:“那就麻烦明珠妹妹了。”
两人一起从正堂离开,一前一后的走在院中幽静的小道上。
“明珠妹妹,我有话想单独对你说,不知可否方便?”
裴子京忽然转身问甄明珠。
甄明珠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点头,示意寒英留在原地,对他说:“前面水榭无人,郎君一道去坐坐吧。”
二人来到湖边水榭,面对面各自倚着一边美人靠,甄明珠望着湖中盛开的荷花,柔声问:“郎君是想问明珠什么事情?”
“我想问问魏钦。”裴子京见她直白,便也开门见山地说道。
甄明珠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今日找到自己是来问魏钦这个人,她前几日过去魏家,自然知道了失踪四年多的魏钦回扬州了,只是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从前明远在世,两家交集更多的时候,甄明珠即使知道她与魏钦有婚约,与他都不算熟悉。
他们差着六岁,等她到少女怀春的年纪,哪怕当时魏钦声名显赫,但她害怕他总是冰冷无情的眼眸,她更喜欢温柔体贴的郎君。
魏钦失踪的时候,明家自然掀起了一阵儿巨浪,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庆幸的。
她以为她终于轻松了,能嫁给自己喜欢的郎君,谁知竟然又坠入了另一个苦海。
甄明珠从回忆中抽离,柔声说:“我印象中郎君并不认识魏钦。”
她从没有想过会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我不认识,但我听说两家曾有过婚约?”
裴子京道。
甄明珠面色不变,镇静地看着他,还是猜不到他寓意何为。
他莫不是想用这桩已经不存在的婚事拿捏她,想让她来开这个口打消甄裴两家欲要联姻的念头?不行!这桩命中无法结成的婚事决不能是因为她的原因而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