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钦握着书册,起身走到案前,垂眸望着她,她精致明丽的小脸搁在自己手臂上,雪白柔软的面颊微微挤压,唇瓣嘟起来。
她的睡颜竟也有几分和她格格不入的恬静和乖巧。
画舫轻轻地摇晃,许是明黛今日爬了一趟观音山累坏了,竟然还发出了轻轻的鼾声,魏钦牵了牵唇,伸手将滚到她脸庞旁沾了墨水的笔杆拿远了,顺道瞧了一眼她的大作。
真是……
伤人眼睛。
他目光重新回到明黛脸上,烛火突然“啪”的一声,跳闪了两下,她眉心微蹙,似乎不舒服。
魏钦弯腰拾起灯罩照在书案旁的落地灯台上,书案周围的光线瞬间柔和了许多。
船身从观音山带走了淡淡的沉檀香,船窗半掩半开,轻柔的晚风吹拂高悬的纱幔,隔开了并行船只的喧嚣热闹,明黛睡眼沉静,魏钦偶尔翻一页书,静谧和谐,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次日魏钦一起身就听到浦真来禀:“明小姐今日中午不来用膳了。”
魏钦搭上腰间绦带的绦勾,走至盆架前,弯腰净面:“嗯?”
“明小姐似乎是和她师兄出去了。”浦真说。
周佑?
魏钦动作微顿,直起腰,面巾被他丢在面盆中,溅起一波水花。
第十四章
“听说前些日子犯事的水贼还未被逮捕住,师妹独自一人在家,千万要小心。”周佑赶着骡车同身后车厢里的明黛说话。
“府学离双柿巷并不远,师妹有事尽管来找我或是派人给我送口信,我一定会赶过来。”
明黛将青布帘挂在悬钩上,听着周佑絮絮叨叨的声音,有些恍惚,她亲生父亲也像他这般唠叨吗?
“我知道的,不过我家西户住着个……西户家中有家仆,若我遇到危险,大喊一声,隔壁就能听到动静。”明黛示意他放心。
“西户不是常年没有人住吗?”周佑说。
他到扬州后,去过双柿巷。
“现在有人住了,师兄或许知道他的父亲,小梅花巷的魏至贤魏老爷,是你老师的至交好友呢!”明黛称呼明远时总是变变扭扭的。
毕竟她都没有见过他,不好意思叫他阿爹。
周佑是见过魏老爷的,他点点头,又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猛地攥紧了手里的牵骡车的绳子:“魏钦!魏钦住在师妹隔壁!”
明黛“哎呦”一声,扶着车厢,谴责地看着周佑:“师兄这是怎么了?你昨儿还见过他呢!”
“什么?那人就是魏钦!”周佑这下更坐不住了,跳下骡车,震惊地看着明黛。
“怎么了?你们结、结仇了?”明黛被他这一惊一乍的模样搞得有些莫名慌张。
可是魏钦亲口说过不认识他啊!
“没有,没有!”周佑赶忙摆手。
明黛狐疑的上下打量他,非要他说说是怎么回事!
周佑这才很不好意思地说:“我实在钦佩他。”
他久闻魏钦的大名,如雷贯耳,明远常常拿他的文章教导他们,魏钦中举,中进士的文章他分别都誊抄过不止百遍!
他常听师友夸他为文曲星下凡,麒麟子降世,可魏钦在他这个年纪已经金榜题名了。
他只是遗憾从未有过机会能与魏钦见一面,可没有想到,他竟然就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与魏钦说过话。
“难怪昨日甫一相识,就觉得他龙章凤姿,非池中物!”周佑感叹道。
明黛无聊地倚着车厢听他吹捧魏钦,听不下去:“可是师兄昨日把他晾在一旁和,只我说话呢!”
周佑虚咳两声。
他哪里是把魏钦晾在那儿,实在是他气势太盛,他不太敢和他搭话。
他回去后还在奇怪他是师妹从哪里认识的人,那通身气派可不像普通人。
“现在仔细想来,也只有像魏钦这般有倾世之才的人才有如此锋芒!”周佑说道。
明黛总觉得他的话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仔细一琢磨,她好像也曾经用类似的话夸过魏钦,她“啧”了一声,故意说:“师兄难道不曾听说过外头有关他的传闻?”
“传闻既然叫传闻那自然是不可信的!”周佑大义凛然,义正言辞地说。
魏先生那是淡泊名利,怎的平白就造谣他做了贼寇!定是小人作祟,嫉妒魏先生的才能!
这些话她都不好意思说。
明黛红唇抿抿,眨巴眨巴眼睛:“这些话你要亲自对着他说才好呢!”
她夸人从来都是当着人的面。
“我如今,不好去拜见!”周佑两手空空,实在不好意思登门。
明黛闻言,一脸这还不简单的样子,她转身回到车厢拿出用油纸裹得厚厚的一个小包裹出来:“喽!见面礼!”
这是周佑亲自做的梅干菜烧饼,他原是担心明黛的处境。
毕竟明黛若是在甄家待的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回到明家?
既如此他又怕她日子过得艰难,想给她银钱可自己也是口袋空空日子过得十分拮据,府学虽是免了学子一切士费,他也能获得府学每一岁的正课膏火银,但他还要攒着作为去应天府赶考,甚至未来进京的路费。
周佑十分务实,思来想去借了府学的厨房给明黛做了干粮,若她不需要那是正好,当个零嘴。若需要那便能让她暂时免受饥饿,他再去想别的法子。
只是委屈师妹了,若是老师还在世就好了。
周佑每每想到对自己恩重如山的老师,都忍不住眼睛酸涩。
这是明黛第二次受到这种礼物,第一次是百家的馄饨,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不过还是开开心心地收下来了。
周佑还好心的和她分享了自己曾经休息时作过的一片议文,论的是一两度过一季的可行性,依据便是他自己苦哈哈的经历。
明黛听得认真,她从来都不知道一两银子能做那么多事。
不过,她连一两银子都没有。两人相视一眼,真是穷到一块去了,就是这样,周佑今日还花钱为明黛雇了车。
“现在天气热了,这么多烧饼若不及时吃掉肯定会放坏的。”明黛说。
“再怎么样也是你的心意呢!”
在明黛的鼓励下,周佑终于下定了决心去见魏钦。
骡车在魏府门前慢慢停下。
明黛主动去敲门。
等了一会儿,浦真的小侄子阿福来给她开了门:“明姑娘!”
她先是小声问:“你家大爷在家吗?”
不等阿福回答,魏钦就出现在了楼梯口,他穿着道袍,宽肩窄腰笔挺挺地站在那儿,本就常阴着的脸,背着光更显得气势凌人了。
魏钦站在原地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还没到用晚膳的时辰。”
“对呀!现在还不曾到申正时。”明黛理所当然地说道,难道他已经饿了吗?
那正好,她尝过师兄做的梅干菜烧饼,很好吃的,他肯定也喜欢。
魏钦走出阴影,眸光冷漠,明黛都习惯他这副样子了,她也不在意,她疾步走过去,自然地拉起他的袖口。
魏钦神色古怪地看着她。
明黛拉着他转身,背对着门,她仰着头:“我带了一个人回来见你。”
说罢,周佑已经在门口栓好骡车,红着脸站在门槛前。
魏钦听到动静,回首看到周佑,难得楞住了,接着薄唇扯出一抹冷笑,垂眸瞥了明黛一眼,再看看周佑,反复打量二人,随后把自己的袖口从她掌心抽出来,背到身后去。
“我师兄是您的倾慕者!”明黛好声好气的和他说道。
可魏钦没有办法和她好好说话。
“明黛你再说一遍。”
魏钦眼神一震,薄唇微动,似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周佑连忙解释:“不是,不是,学生是十分仰慕先生的才华!”
明黛跟着点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
魏钦深吸一口气,懒得搭理她,转身往正堂走,留下一句:“进来吧!”
这自然是和周佑说的。
周佑没想到这么容易,呆了一下,被明黛提醒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了上去。
明黛对他们之间的话题,自然是提不上兴趣,准备自己到后头园子里玩了。
浦真上茶后,也不打扰他们,走门立在廊下候着。
如今后面园子光秃秃的一片,甚至连一根野草都没有,明黛不敢相信魏钦真是什么花木都不栽种。
*
周佑话语毕,听魏钦说:“快到申末了吧。”
为了规训学子,府学设有宵禁。
周佑还要先赶去马市还雇来的骡车,再回府学,估摸着也是正正赶在府学大门关闭的时候到。
他不敢再耽误,起身朝他行礼:“今日打扰先生了。”
魏钦却是摇头。
周佑还想着先去和明黛告别。
魏钦起身说,修长的手指抚过衣袖:“不必了,我帮你说。”
周佑连忙道谢,然后被浦真亲自送出们去。
魏钦看到明黛时,她正蹲在翻过的土地上,一个人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轻咳一声。
他看着明黛抬起头,左右望两下才回头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