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园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语速也渐渐慢了,脸上一个接一个长出了脓包,这些表面半透明的包一个接一个长出来再破掉,最上方是一点白色,像某种粉色液体皮肤病治疗药物涂抹之后干涸半凝固状态会出现的颜色,又有点像健胃消食片掰开之后掉下的白色粉末残渣。
  那白色看起来和容易就会让人想伸手去挖掉,感觉长在脸上特别像痘痘。
  痘痘破掉之后会留下痘印,脸上尤其如此,而这里的脓包破掉也留下了印记,但不是痘印,而是黑色的坑坑洼洼的凹凸不平,皮肤像是被烟熏火燎了一遍,状态非常糟糕,糟糕还不算,里面渐渐往外流出黄绿色的粘稠物体,像破掉膏管的冲鼻黄绿色混合芥末酱。
  那东西居然也真是辣的,一抹,满手都是湿漉漉的半透明液体,是从皮肤表面流出来的眼泪似的东西,在手部皮肤接触之后,手指表面也开始流出那种半透明的粘稠液体。
  乐园的脸很快就水灵灵的,像是刚刚在池塘里面侵泡过,是死了很多虫子尸体埋了很多淤泥的那种池塘。
  这种事不能说得太仔细,乐园松开一号,往后挪了一点位置,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又抹了一把脸,这次脸上和手上的半透明液体更多了,但有一种清洁的作用,很快,他的脸上就干净多了,那些黑色的疤痕变成血痂似的东西随着半透明液体从脸上掉下来,咔吧咔吧没了。
  乐园等脸上好得差不多了,虽然现在好得差不多也还有半张脸是黑白模糊且烂掉的状态,但也算不错了,比起刚下角斗场的时候,是非常不错,对一号说:“你看见了,就是这样,你不要多问,否则,连你也会被影响。”
  一号摸了摸自己的脸,低下头去,笑道:“也没什么,反正我都已经这个样子了,还怕什么呢?其实如果可以,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分担危险,只是苦于自己一直好像都很弱,比起你们我实在太弱,帮不上忙,心里有些愧疚,要是我能和你承担相同的痛苦,我心里会好受一些。”
  乐园说:“问题不在这里。”
  他顿了顿,察觉到一号似乎有些自暴自弃,安慰说:“你虽然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但是,进来这里的人,哪里有一点变化都没有的?除非是没有进来的。如果没有进来,当然不能感同身受,既然无法建立交流的平等理解的基础,那就没有必要和他们交谈。
  你只当他们全都死了就是了。
  要是不能,也没什么,反正他们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来之前,他们不是说了,对这里不感兴趣,不想进来的那些话?虽然原话不是这么说的,但是,意思是差不多的。他们总不会突然改变主意,外面阳光明媚,他们没必要突然到这里来,你不必太担心。
  至于强弱问题,你比自己从前已经很强大了,不用着急追赶别人,而且,你拿我作比较,只有一个例子,是不够的,你可以出去拿别人当例子做比森*晚*整*理较,毕竟,实验不就是需要大量的实验素材和经验结果积累吗?你多试试多看看,就知道情况了。
  真实情况也许和你的想象有所差别呢。
  别那么容易就灰心丧气啊。”
  乐园说完这些,感觉自己突然变成了人生导师,又觉得自己说的话是不是有点太多了,就顿了顿,给一号一点消化思考的时间。
  二人相对无言地坐在不远处,互相注意又并不接触交流,房间的气氛渐渐有点凝重诡异起来。
  乐园起身打算洗一洗。
  一号在他身后远处问:“另外一个人呢?他不见了吗?还是出去了?”
  一号是在关心钟仁。
  乐园顿住,有点恍然大悟又有点怅然若失,回答道:“在,很快就回来了。”
  钟仁不在身边的时候,感觉少了什么,但乐园又不想那么快再次见到钟仁,因为,见到钟仁就会想起来,无论钟仁在身体之中还是在身边,都像是缺失,当钟仁作为身体的一部分,处于乐园身体之中的时候,当一颗心脏或者半点思绪,乐园疯狂想见他,但又没法看见他的脸。
  当钟仁作为身边的同伴出现在乐园的近处的时候,乐园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被人挖走了一勺子的酸梅冰淇淋甜筒,甜滋滋,酸溜溜,奇奇怪怪,难过又高兴,想说什么,又觉得要说的话已经在心里说完了,没其他话可说,连张口都觉得晦涩苦痛起来。
  在某一瞬间,他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在乎不应该在乎的东西或者人了,但是,很快,他又会想,不过如此,既然他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在意呢?既然东西在我手里,我为什么不能牢牢抓住呢?这不是理所应当吗?这不是天经地义吗?为什么我就不可以?究竟为什么!
  不知道。
  什么也不知道。
  乐园就不再问这个了。
  拿着问题问自己,简直是折磨,与其费尽心思想办法折磨自己,不如想点其他办法来让自己高兴。
  乐园这么想过了,就是这么做的。
  他进入浴室,打开花洒,水流从高处落下,钟仁出现在对面,乐园往前一步,撞上了钟仁的额头,钟仁挑了挑眉,抱住乐园,笑了一声:“有人觉得拥抱是一种专属,你以为呢?”
  乐园说:“我不管那些,我活一天,就要高兴一天,我死一天,就一定要报仇。你以为呢?这样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