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园说:“人固有一死。早晚而已,是吧?”
  他看向钟仁问。
  钟仁点了点头,他站在旁边,一号也看向他,他就坐在了乐园旁边,像两个班主任在对失恋的学生苦口婆心劝导的那种位置。
  看起来还怪好笑的。
  不过,一号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他有点想笑,他来这里,出现的笑料已经够多了,如果他想笑出来,是没问题的,就想一下自己之前的表现,他就知道怎么笑出来,但是,一时间又有点笑不出来,好像心里沉甸甸的,挂着一块石头,这石头还是只用丝线系了一个活扣。
  随便一想都觉得很可怕,仔细一想,更加可怕。
  乐园问:“怎么?你想用死亡来支付代价?也不是不可以。”
  他笑了一下,说不清是因为什么,仿佛是说我也接受你死在面前当房费,又好像是在说,你要是想就这么死了,你看我怎么处理你的尸体?
  一号又感觉到了那种被包围得喘不过气的氛围,皱了皱眉,低下头去,低声说:“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打算离开了。
  乐园还以为他说完就要站起身来。
  但是等了一小会儿,一号没有离开,乐园也没有看见一号站起来,一号也就没有等到回答。
  他看了一眼对面的两个人,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没法平静,只能将就着这种激烈的情绪说:“随便你们开条件吧。或许你们开出来的条件,我能办成,还不用麻烦大家,少点事情,大家都好,不是吗?”
  这话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了。
  乐园打量他:“你有什么值得我要的?”
  他笑了一下:“哦,我也不是没有事情要人,只不过,我什么也不会给你。”
  一号怔怔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答应了?那我之后还需要去死吗?没有答应?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离开了?死皮赖脸好像不太好,不对,为了活下去,做什么都可以,这点小事算什么?
  他不得不承认,其实周围的大多数人都比较害怕乐园,还有乐园旁边的钟仁,他们虽然说是朋友,但看起来,又不是很像,有点别扭,说是生死仇敌,好像到不了那个地步,说是亲密朋友,又并不时常肢体接触,也不怎么说话,好像只需要看一眼,他们就知道对方的话。
  一号心想,真的是那样吗?如果在别人开口之前就知道要说的话是什么,是不是很无聊?生活会因此更加乏味吗?虽然本来的生活糟糕透了,但勉强还有一点可以喜欢的地方,现在就不一样了,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可恶。
  要说轻易活下去,不可能。
  要说就这么死去了,又不甘心。
  要是不管不顾,却好像一个瞎子在过河,时刻惴惴不安又没法解脱,还不如请别人给自己挂在树上吊死。
  这话不好,自杀不好,他杀也不好,杀人不好,被杀也不好。这就是矛盾的地方了,生活是这样的,一边让人觉得无法忍耐,一边又催促继续下一天,好像过下去之后,困难都会迎刃而解,是那样吗?不一定,有些痛苦是随着时间发酵的。
  可怕。
  就像某些父母,一边努力控制能拿到手的东西,比如他们的子女,一边尽可能对他们好,比如给钱送礼物记生日,就是这样,一边让人恨不得马上发疯死掉,一边又让人在某一刻觉得也不是不能过下去,这样也还好,可是生活总是在两种状态反复横跳。
  就像是见到了墙头草,不在这里,不在那里,活得很顽强,强得像蟑螂,又像是癌症。
  这是好事吗?不知道。
  乐园想好了:“你暂时住在这里吧。报酬的事情,之后再对你说。”
  他打量了一下一号。
  一号的状态不太好,要么就是太古怪了,有种矛盾感,脸色苍白得好像下一刻就死了,脸上的红色又好像再自然不过的腮红装扮,还挺正常,身体有一种骨头突出的感觉,看皮肤又觉得没有到那个地步,头发乱糟糟的,说特别干净不是,说特别脏也不是,像一个谜团。
  如果遇到侦探,或许他这样的人会很受欢迎。
  但很可惜,好可惜,乐园不是侦探,钟仁也不是。
  他们对视一眼,决定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各自站起身来,一号也跟着站了起来,他有点懵懵懂懂的,睁着眼睛,像一个刚出生的鲜红色的森*晚*整*理婴儿,看一眼这个,看一眼那个,小声问:“事情已经结束了?”
  乐园笑道:“是啊,要是不结束,难道我们要就借宿这个话题聊一整夜?我还不想那样。”
  他的笑意突然垮了,有种很累的感觉,低声说:“我还不想那样,太痛苦了,太累了。”
  话没说完,他就转过身去,似乎想要避开一号的目光。
  一号很想就这么顺从地收回自己的目光,但是,他发现自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不是被人控制了眼球必须看向某个位置的那种控制不住,是心脏怦怦乱跳,比进门之前还紧张一点,又不知道紧张什么
  如果说,他进门之前紧张自己不知道今晚能不能活下来,现在没什么可紧张的,是这样才对。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号的目光迷茫了一瞬,在心里对自己喃喃道。